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度鸟方圆 作者:临清罗 文案 现实女人罗芮,因为年轻时遭受的缺失,所以患得患失。 她耍小聪明,想方设法想要活得更好。 罗芮的妈妈在她十四岁那年和她爸离婚。 然后带着她从小乡镇去到A市,在这里她妈妈遇上从前的旧情人,并迅速勾搭上这个有妇之夫。 那个男人是个医生。 由此罗芮和他的儿子周彦霖结识,她喜欢上这个干净漂亮的男生。 但周彦霖对她极度厌恶。 罗芮做梦都想和这个周彦霖扯上一点关系。 陆西荣,是一直陪伴在罗芮身边的人,他们因为一场艳遇相识。 后来陪伴彼此,就像两个依靠本能互相取暖的男女。 罗芮与他们都是有幸结识,无缘相伴。 之后她又辗转遇上了刑警穆南郴。 但同样的,两人有缘无分。 后来他们都与自己的另一半结婚生子,最终,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守候。 这是一个女人的幸运,幸运的是,她有这么丰富的人生经历,也见识过这些男子,他们曾相伴相知;同时也是她的不幸,因为终究没有人陪她走到最后。最终这些,都如同泡沫幻影般,从她生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逾期不候。错过的人始终无缘。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女主:罗芮,男主:周彦霖 ┃ 配角:陆西荣,穆南郴,叶秋罗,叶堇,梅琳,宋绮 ┃ 其它:食色性也,逾期不候 ================== ☆、【前篇】壹      每一次,徘徊在海边,听到海鸟的扑扇声,都有种安宁的感觉,暂时忘记纷扰。   这时候,听到有人的谈话声。   是一对小爱侣,从我身边经过,我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直到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孔,我忽然愣怔在原地,再也移不开脚步。   很奇怪,明明是一张全新的面孔,却让我心生熟悉感。      下午开车从海边回去的时候,我抬手看了看腕表,似乎又到了看医生的时间。   我皱了皱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看来我还真是病得不轻了。      半小时后,我推开周医生的办公室,他正埋首写着什么,手上握着签字笔,似乎很忙的样子。      我走过去,敲了敲他跟前的桌面。      “医生你好。”   我笑得和气而有礼貌。   他只是朝我淡淡看了一眼,示意我可以坐下说。      我又笑了笑,尽管心里不是很畅快,因为这个人又要开始发表他的长篇大论了,即便我每次都听得不是很懂。   可是没办法,我耸耸肩,谁让人家是自己的医生呢。      他直起身子,手指间捏着一支签字笔,不自觉地重复着转笔的动作。   他说了这么多,既然没喝一口水。   长篇大论,我似懂非懂,他的语速适中,但嗓音清透动听,可惜我听进去的实在太少。所以就勉勉强强,似是而非了。   我说得很轻,“医生,我认识你吗?有点冷场的尴尬,我挤出一丝笑容,或者,你曾经见过我吗?”   “没有。”   他皱了皱浓眉,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迟疑。      我看上去就像是个耗尽精力和青春的老女人,只不过容貌上没多大变化,依旧漂亮,只不过面上仿佛蒙了一层灰尘,有些黯淡无光,双眼尤其无神,仿佛经历了大起大落,然后就此蒙蔽消沉,我有时候盯着镜子里的出神,猜想她确实已经不年轻了。   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告诉我她的年纪,好像也没有多老,可偏偏就像是过了半生似的,一具行尸走肉,只剩下内在空无的躯壳。   我会在夜晚看着灯火璀璨,仿佛游荡在人间的厉鬼。   有时候手中会拿着一罐啤酒,没醉,但意识迷蒙。   和那个医生照例治疗,他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好说话,但对我还算客气,比起我一些零散的语言组织,他的耐性却同样显得微不足道。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好起来,没有人告诉我。   包括那个医生,即便目前我最相信的人,只有他了。   说说这个医生吧,我对他的身家底细一无所知,在我从他这里醒来之后,他就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但是他长得确实很好看,我说的是实话,比我见过的男人都好看,我说的是一般印象里面的,因为我醒来之后,就不记得很多事情,比如我的身份我的家庭住址,甚至我的生日我的姓名。然后就稀里糊涂地继续在他这里治疗。   可是一切似乎没那么简单,我的病情,好像不止这些,我是说,我总是遇上一些突发事件,然后陷入尴尬和难堪,比方说,某天那个男医生叫我不要忘记去隔壁骨科复查,他的提醒礼貌客套,我猜想一定是自己给人家造成的麻烦太大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那个给我检查的女医生一脸的同情,说句实话,我真的很不习惯她的那种眼神,仿佛我就是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可怜虫,或者更可怜,总之,这种类似的遭际总会让我无所适从。   刚才说的太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段不忍回顾的经历,真让人唾弃,再回到他身上,凭借他的容貌气质,他可以拍电视去了,一定会混成当红小生。      我又坐到那个医生的对面,接受他颇有耐性的治疗。   怎么说呢?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存款竟然有那么多,我以为自己的生活很快就会支撑不下去,然后坍塌,彻底萎靡不振。   但现在这个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上那么一点。      医生忽然开口,不得不说,他的嗓音确实很有辨识度,低沉又清透,非常动听。   “聊会天怎么样比如,你对两个人在一起的看法?”   我愣怔了片刻,笑得没头没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最近看了条新闻,说是两个人在一起,男的受不了女的千般万般的刁难和挑剔,然后女的出车祸了。”   “所以,谁都说不好是谁的不是,又或是谁的过错。”   “女的生性敏感,会因为其他人一句话而耿耿于怀,即便那或许是无心之失。   “有一次,女的在车上听到有人对最近的诋毁,她非常愤懑,甚至,为此一天都不开心,男的无法理解,觉得是女的太强势,女权意识很强,他最无法理解和忍受她这一点。   所以,才会对他吹毛求疵,可是她没有软弱的时刻吗?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其实并非如此,她是个爱人。   算不上完美,但周到具体,甚至让他产生了依赖心理。也许这才是他意难平的真实所在。   “一直以来,他的意图都太过卑劣。”   “他只不过心里不平衡,所以就试图改变她,让她依靠他。   难道这种心理不是很正常的吗?男人依靠女人,天经地义不是吗?”   “她不够强硬,但太过敏感脆弱。   “她其实足够大方懂事,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不对劲。”   “之后女的就出了车祸。”   “他离开了,也许注定分开的。”   这世上,找个爱人太难,找个懂你和你保持在同一频率的爱人更难,简直难于上青天。   我看着他,认真地听完这则新闻消息,有感而发了一句。   “或者真是时代进步了,以前两个人在一起只为了温饱,然后是生儿育女,养育后代;现在精神层面更高,灵魂上的需求更广阔,追求心灵上的契合与满足,要求就更高了。可是,慢慢的,就放弃了,因为太难。”   他终于笑出声,“那不如谈谈你的想法。”   “我觉得,这种事都是相对的,想要一个人对你好,太难了,如果你不愿意还这么祈祷其他人,洁身自好。   “你不想或者忘记尊重别人,爱是平等的,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爱确实不公平,但最起码,人格上,大家都一样。谁都不是生来就被照顾和关爱的那个,退让,包容。要心存感激。而不是视作理所应该。”   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我们都是俗人嘛,又怎么可能免俗呢?”   他忽然一笑,说了句,“你和从前倒是变化不大。”   我不懂他的意思。   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从他口中听来,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某天,周医生约我出去喝酒。   在酒馆里,我看着周彦霖眼里氤氲的水汽,真是迷离动人,颓靡中难得一见的性感,危险致命。   周医生一把抓住我的手。   “罗芮,你有没有想起一点东西?比如,以前的,你以前认识的人。”   没有印象,我失去大部分的记忆。      说起来真是奇怪,我竟然知道自己失掉了一部分记忆,然而一旦我试图触及,却偏偏不可撼动,就像是不能靠近的雷池与禁区,一旦越过,就是挫骨扬灰,只剩下死路一条。   我笑得得体,不动声色地拿开他放在我手背上的右手。   淡淡看了眼桌面上的绿色盆栽,不再看他那张明显焦虑的脸孔。   “再陪我呆一会儿。和我已经打算筹备婚事。”   “听你这口气,怎么?你不愿意娶她?你对她没有感情吗?”我微挑眉,整好以瑕,挽起双臂,语气不善。   “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明明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我确实没理由也没资格指责他。   但是,他这种做法让我很反感。   竟然决定对别人负责,现在又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确实很高兴,应该说,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无条件地支持我……总之,我们的关系远不止。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情理之中。”   可是,这样,我就会离你远去了。   这样,你也没关系吗?   算了,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尽说些胡话。   然而这一晚,我一个人坐了很久。   因为,我好像已经记起片段,后来终于拼凑成稍微完整点儿的,我却几乎虚脱。   因为那么多张脸,如同电影放映,从我脑海里一一闪现,然而却抓不住。   最终,我平静地走出那家气氛阴沉的茶餐厅。   外面,天光大亮,川流不息的车流。这个世界,照样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忙碌,不眠,没有停歇,只有不分昼夜地通亮。   这才是有点儿人气的地方。   很好,我表现得没有一丝错乱,就是脚跟有点出乎意料的颤抖。   很久之后,我想起这一幕,却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我刻意忽视,那天晚上我喝得烂醉如泥。   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势必要把自己心里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   人到极端的时候,总会失去应有的理智。   去他妈的理智,我已经再次失去。想到这里,我捂住眼睛泪流满面,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   胸口满溢浓稠且热烈的情绪,病毒感染我脆弱的大脑神经,让它整个陷入瘫痪。   我发酒疯,在大街上大呼小叫,表现得很没有教养与素质。   现在想起来仍叫人面红耳赤,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那天谈话的大致内容早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当时看着周彦霖盛慢满哀愁的脸孔。      之前忘了说,周彦霖是我的旧情人。所以再一次看到他,我还是抑制不住地心动了。他比以前更容易让人记住,那一张线条出色的面孔,隔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这样鲜明地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让人不得不感慨命运的玄妙之处。   而这些年,我也断断续续地和一些人好过,但都不长久。      主动找上周彦霖之后,我慢慢走到他身边。手上夹着一支烟,目光不急不缓地盯着周彦霖,等了很长时间。   我主动走到他的办公桌跟前,坐下。   他避开我,又终于拉住我的手。   我笑着没点明,男女之间这点惯用的欲擒故纵的伎俩,真要说出来,就没多大意思了。      感觉到我到处游走的手,周彦霖一把抓住,恶狠狠地瞪着我,“你干什么?”   “我真没想到,”   “我什么?你想说我下流?直说吧。”我点燃一根烟,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真是恬不知耻。”   我仍是不为所动,“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反应?”   “啧啧,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打算和你旧情复燃的。”   至少还有以前的做基础,本打算他能顾念一点旧情,不过,算了,喜欢挑战才是我罗芮的风格。   果然是一件颇有挑战的事。 ☆、【前篇】贰   我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和那一帮小护士也混得越来越熟。同样,工作上的事,也逐渐步上了正轨。   从公司流传的八卦里,有我和上司陆西荣的版本。如他们所料,我和陆西荣确实关系匪浅,不过,人家已经有未婚妻了。      周彦霖主动来公司找我那次,我正和助理在忙,虽然惊讶,但我还是把手头上的事情暂时放了一放。      “罗姐。”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      我当然也没想过,陆西荣会突然进来。他只是很疑惑地看了我和周彦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从桌上拿了一份资料就走了。   周彦霖似笑非笑地开口,“旧爱?”   “不是前任,我上司。”      “要我过来是什么事”      我看着他,笑了笑,“你就不能伪装一下,假装是你主动约我吗?”   见他没兴趣回头,我也不再开玩笑,“吃饭,请你吃饭。”      那一顿饭到最后竟然是在医院的食堂解决的。   不过,能和周彦霖面对面坐着一起吃,我也该满足了。      周彦霖科室里的几个新来的护士很年轻,所以难免对他抱有一丝幻想。我和她们有说有笑的,很快就说开了话题。   “罗姐,你这支唇膏在哪儿买的啊,颜色好正啊。这颜色真衬你的肤色。”   当然也有小姑娘艳羡的声音,“罗姐,你真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你吧?你有男朋友了吗?”   我只是三三两两地随口应付,笑而不答,注意力全在走廊尽头。   周彦霖走过来的时候,也会和她们说上一两句话,这时我的视线全在他身上,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直到他皱起眉头,可是我丝毫不在意。      有一次周彦霖在睡午觉睡过了。   我就坐在他办公室的椅子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要搁在平时,肯定不会有这种好机会,他现在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其实我就是过来找他拿药,没想到他竟然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怕惊醒他,我就没叫醒他。   我点燃一根烟,开始慢慢地抽。   他应该是被烟味熏到了,所以醒来时不明所以,看清我在这里后,表情很愤怒地盯着我手指间夹的女士烟。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你抽什么烟?”   我头一次没有笑意盈盈地回答他,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感觉格外疲倦。“知道,不过这里是你的办公室,所以不要紧。”   周彦霖伸手过来找东西,我还是不让开,没办法,他只能越过我。我看着他在上方的脸孔,近在咫尺,我鬼使神差地靠上去。结果被他一躲,扑了个空。我讪讪缩回脑袋,觉得这人还真是冷漠。   我再主动,也知道拿捏分寸,明显他对我没有一点回应,我自然也不好再强求。   可是看着他不经意间滑动的喉结,心痒得难受。   注意到我直勾勾的目光,周彦霖站直身子,没再给我任何机会。      因为要到外地出差几天,临别前,我故意拖着行李箱,借着看病的由头故意去周彦霖那里,其实就是为了看他一眼,他很热心地开车送我去机场,不过我很清楚,他只不过是为摆脱我而庆幸,他就这么高兴啊?我面无表情地看他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然后格外体贴地替我提着,只能表面功夫做得太好,然而内心里真正想的,可就让我不开心了。那么着急和我划开界限啊?那我就偏不让你如意。   就在周彦霖转头的瞬间,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才被我偷袭成功,这要放在以前,他只会躲我躲得越远越好。   周彦霖回神之后,面孔只是微微诧异,眉眼上挑,看上去似乎很不耐烦。   我笑笑,把手□□口袋里,并不在意。      就在我们推推搡搡的时间,我刚好听见有什么东西摔下去然后破碎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我随身携带的玻璃杯。很不凑巧,这个杯子很贵,因为造型别致所以我很钟意。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来这个杯子注定与我无缘。      我回头看了周彦霖一眼,他还是沉默得没什么表情,不过他这个样子,我还真是早就习惯了。   他大概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也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过他那么一说,我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我看着周彦霖,似笑非笑道,“没关系,请我一顿饭,作为赔偿。”   仿佛我意图不轨似的,他满脸的狐疑和提防。难不成我的心思就这么昭然若揭?我懒得和他多说,反正他不会拒绝就行了。   我冲他摆了摆手中的车钥匙,暧昧一笑,“下周末见。”      出差的那段时间,我照例接到那个彭曦城彭医生的电话,她的确是我的老同学,但她这个人,太过于谨慎,而且对于我的病情,似乎无计可施。   总之三句不离本行,聊了一点别的,她很快扯到我身上。   “老实说,你是不是又找男人了”   我一面应付她,一面和另一个人打招呼。   “你别乱猜了,我跟人喝咖啡呢。”   我嗔怪了一声,那男人冲我微笑。   “男人”那头的女声陡然拔高,“罗芮,你不能这样。”   “行了行了,你别跟我妈似的,啰嗦,挂了。”   我动作干脆地收了线,这个彭曦城,就算是为了控制我的病情,也未免管得太宽。   我笑着递给那个男人咖啡,收回手,细细打量他的眉眼,五官端正,浓眉大眼,没什么败笔,手臂,很有力量,腿也够长,个高。不过,还是没有周彦霖好看,我在心里轻轻喟叹了一声,哎,怎么偏偏还让我遇到了那个老相好,现在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我轻轻敲了敲桌面,笑得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对面的男人很礼貌,但论气质,绝对比不上周彦霖。   这可怎么办,我好像对周彦霖越来越有兴趣了。      那男人开门见山,“罗小姐。”   我对他笑笑,“不用客气,叫我罗芮就行了。”   如果说之前我是因为在隔壁的书店里看到这个男人,觉得他很顺眼,所以主动上前跟他搭讪并且成功交换了彼此的号码之后,那现在,我改变了主意,因为对这个这个男人,我貌似提不起一点儿兴趣了。   “抱歉,刚才以为你是某个熟人,看错了。”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将他的电话号码删了,笑得很礼貌,“既然没有联系的必要,那以后不用打电话过来了。”   我迅速起身,付完自己那杯美式的钱,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那家咖啡馆。      天空格外明朗,我抬起手眯起眼角,似乎觉得落在眼中的一切都是美妙的。   这时候刚好手机响了,是彭曦城。   我接起电话,懒懒地笑道,“怎么?又来监督我啊?”   “我不是又坏了你的好事了吧?”   “你要是打扰了我的好事,那这通电话根本就不会被接通。”我走进地铁,看着顶上的路标,计算自己还有几路下,我敲了敲手机背壳,想尽快挂断电话。“国际长途很贵,说吧,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犯病。”彭曦城话音一转,“看来,刚才那个男人不能满足你啊。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没有开始。”这个结果,在彭曦城眼中,的确出乎意料。我忍住呵欠,继续说道,“我对那个男人没兴趣了。so,我也很失望。”   我不经意地问道,“沈医生怎么样了?”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她说得不错,这的确才是我的真实目的。      彭曦城停顿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我得告诉你,这个沈医生不近女色,家底似乎挺好,总之,你别到时候白忙活一场,他不喜欢你这种款。”      “哟呵,我就不说他是我的老相好了吧,总之,我势在必得。”   避免麻烦,我主动挂了电话。      工作结束后,我第一时间赶回了D市。   在出租车上,我拨通了周彦霖的电话。   “喂。”周彦霖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性感,没等我出声,他就主动说道,“你回来了是吧,怎么?找我有事”   我躺在后座上,仰头轻笑,喟叹了一声,“啧啧,你怎么知道是我啊?有事,当然有事,上次那个玻璃杯,你不是说请我一顿饭吗?”   周彦霖停顿了一会儿,估计才想起来,他只问了两个字,“今天”   “现在。”   我想即刻就见到你。      他随便说了个地点,我合上手机,对着司机师傅报出那个地址。      周彦霖喜欢早到,所以,总能给人礼貌谨慎的感觉。不刻意疏远也不故意接近,保持恰当距离,这就是他待人接物的原则。   他今天穿了一件条纹格的衬衫,卡其色西裤,显得整个人精神而年轻。不过,才二十八岁。   周彦霖看到我,只是略微点点头,礼貌却疏远。   也是,他这个人对我,一向都是敬而远之。   “吃点什么”   “来点儿甜食,什么都行。”      他抬起头,竟然主动和我说话,“甜食发胖,你确定要吃”   我满不在意地笑笑,“我不容易胖,所以不忌口。”   两个人很沉默,我确实想找点话题,但很可惜,这个人实在是个移动的冰窖,看得出来,他的确不想和我纠缠过多。但是没关系,我会坚持。   饭吃完后,我叫来服务员买单。   周彦霖很惊讶,显然不明白我的意图。   我眉眼淡扫,微笑道,“我喜欢AA。”   “不是说好我请客吗?”   我挽起双臂,轻轻说了句,“我突然不想了。”    ☆、【前篇】叁      周彦霖的医院里举行了一次聚会,那天人很多,病人有,医生护士都有还有很多外面的人。   某个护士走到我身边,指了指周彦霖的方向,表情古怪,“芮姐。”   我苦笑了一下,大概整个医院都知道周医生有个女病患在缠着他。   我喝了一口酒,只说了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周彦霖果然很受欢迎,看他身边围的那些女人,我干脆故意瞥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我还是走了过去,故作亲密地挽着周彦霖的胳膊,无视他反感的表情。   “就是不爽咯,我不喜欢你身边围着女人,除了我。”   “不可理喻。”   我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地继续喝酒。      回到公司后,我反复看着周彦霖的照片,越看心里越郁闷。   陆西荣推开门,看着我手里的照片,脸色不是很好,“你的小情人?”   关于陆西荣,这个之前和我有过一段不清不白关系的男人,现在是我的上司。同时,他现在已经有个未婚妻。   所以他来问我这个话,很没有立场,但他似乎做得理所当然,所以我也没和他计较这些无可厚非的小事。   “没错,是不是很好看”   陆西荣衷心地来了一句,“是挺不错的,符合你的口味,你不就喜欢这种斯文败类的款吗?”   我笑了笑,“还是你懂我。”   陆西荣突然问了一句,“罗芮,我们还是朋友吧”   “看你怎么想。”   他没有再回答我,只是自己推门走了。   我失笑,早知道会是这样,所以一点也不惊讶。      我确实不会想到,周彦霖会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   我抬眼继续记录,表情很认真,大约是周彦霖没见过我认真工作的模样,所以一脸的难以置信。   助理还有话说,“罗姐……”   “不用多说,全部撤掉。”      这时,我把视线重新放回到周彦霖的身上。      “你不是一直都想这样吗?”   周彦霖把我推倒到桌上,放在上面。   “可是我现在不想要了。”   “怎么?还矜持什么?你不就想这样吗?”他的手指已经不安分地滑进我的上衣,解开了一颗内衣扣。   “怎么?还不满足吗?”   周彦霖的表情让我非常愤怒。   我眼皮子抬都没抬,口气清淡地吐出几个字,“不乐意就滚。”   这句话让他冷笑了一下,额角的青筋凸起,他没费多大劲就替我扣好了那枚内衣扣,然后,他的手指挤入我的前胸,他的手劲用得很大,我倒吸一口凉气,还是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周彦霖只用了两根手指揉捏着,面色却一本正经。   我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做你想做的,你不是就想要我这样吗?怎么样,伺候得可还满意?”   这只是前戏,重头戏还在后面。   周彦霖突然腾出一只手掰正我的下巴,迫使我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他的指腹细细摩挲下颚的肌理,大拇指轻轻抚摸着我的下嘴唇,动作细致且表情认真。   “你欲擒故纵的手段跟以前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你妈以前是不是就是这样勾引男人的?嗯?”   周彦霖慢慢掀开我的裙子,手指沿着底裤边缘的衣料反复摩挲。   他见我不说话,面上终于有了表情的波动。   我看着那张生动的脸孔,出于一种报复的心态,带着一种毁灭与同归于尽的快感,让人忍不住颤抖,那种感觉,真是无可比拟。   他开始埋首啃噬我的嘴唇,刚开始犹如两只野兽互相止渴,唇齿相依。他的嘴唇很快移到我的颈窝,锁骨,更有下滑的趋势。我的手指很自然地覆在他的脊背骨上,一点点上移,我的指腹有些冰凉,搭在他的后颈上,明显感觉他瑟缩了一下。   周彦霖的头埋在我的胸口,突然没了动作。他轻声说了句,“别动。”那嗓音,听上去真是疲惫,仿佛好几天没合眼了。我能感觉到他潮湿的鼻息,就跟一只小虫子似的,挠得人心口发痒。周彦霖一言不发地抱着我平复,我也不敢再多加造次。   周彦霖故意多说了一句,“我没有继续,你是不是很失望?”   “哼哼,我怕你肾衰竭。”   这话他只是笑笑,根本不当回事。      我看着周彦霖,他鼻尖上的汗珠此时都如此性感,我觉得我真是魔怔了,“继续?”   “如你所愿。”      我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去洗手间里。”      周彦霖抱着我,双腿环在他的腰上,将我抵在洗手间的磨砂玻璃上,他比我想象中还要性急。   我闭上眼睛,如愿以偿地承受这一切。折腾了这么久,心思还算没有白费。   周彦霖直接掰开我的双腿,挺入。汗水滴在我的肩胛骨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亲吻,由激烈变得缠绵。我的双手找不到支撑点,只好搭在他的肩上,用力环住他的肩膀,手臂挂在上面。   我直接瘫软在他身上,大口喘着气,他盯着我胸口剧烈的起伏,眸色明显变得更深。   周彦霖的大手摩挲我的指骨,头放在我的颈窝里,双臂紧紧环住我的腰身,简直勒得我喘不过气,他在闭目养神。我注意到他纤长而挺翘的睫毛,真是一个格外好看的人呐。   周彦霖双眼微阖,半闭不睁,十分悠闲,“看我做什么?”   他的嗓音变得低哑而性感,不得不说□□还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我点燃一根烟,笑得格外开心,“事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是啊,没有遗憾了,怎么能不开心?      彭曦城这女人太八卦,所以追着问我周彦霖的事。   “罗芮,你把周彦霖搞到你床上去了?”彭曦城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准确点来说,是周彦霖家的……地板。   我下意识地摸包,结果手一伸进去,空的。没烟的那种感觉,心里又痒,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一直都怅然若失,总会觉得不习惯。   看来下次得多备几包了。最近一段时间抽烟特别厉害,一包烟花不了多长时间就抽完了,也不知道是平常的忧愁事太多还是怎么,内心的苦闷一来,就不自觉地摸烟点火了。仿佛就这样一吸一吐,就能呼出忧愁,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前篇】肆   周彦霖因为义诊支队,所以被派到西北某个乡村,大概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竟然脑子犯抽地请假跟过去了。   总之,请假的时候,陆西荣的眼神让我有些捉摸不透。他走过来,和我挨得很近,用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着我,说了一句,“你果然耐不住寂寞。”   我笑了笑,想起我和他那些不胫而走的八卦,觉得只有不真实的感觉,“比起某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我更喜欢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怎么样?你的未婚妻对你还可以吧?”      陆西荣回答得很诚实,“她很好。”      我看着陆西荣,突然多问了一句,“她喜欢你”      陆西荣看上去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罗芮,你不要得寸进尺。”   终于,他冷静下来,“不过,也快了。”      确实,揭人伤疤不是什么光彩事,但听到他后一句,我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那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结婚那天,我会包一份大红包的。”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回去迅速打包东西。   我躺在床上,突然间觉得很累了,暂时离开这里,周彦霖只是一个契机而已,我需要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整理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包括陆西荣,也包括周彦霖。      因为不知道他离开的确切日期,所以我干脆把行李箱拉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很快就在走廊里看到了熟悉的护士,“美女,周医生在不在”      护士很热情,“在呢在呢,罗姐,你这是干嘛呢?”      我冲她打了个响指,“日常惯例,探亲。”   “对了,你们义诊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这个月二十六号。”   我扳着指头算了下日子,刚刚好是后天。      周彦霖边写写画画,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你为什么要去”      “家属啊,家属陪同。”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不仅会做饭,还会洗衣服,你要是不带上我,真是一大顺势。罗芮可是居家常备的必需品。”   周彦霖咳嗽了一声,即便极力克制,最终还是破功,捂嘴低笑,“什么鬼逻辑?”      我凑近他,“我今天住哪儿啊?”   周彦霖得空看了我一眼,“回去。”   “我锁门了。”   “你没有钥匙吗?”   “我不想回去。”   周彦霖嗤笑了一声,似乎在耻笑我的烂借口。   无所谓啊,反正今天我在他家住定了。   “我不管啊,反正我今天要睡你家。”   周彦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投怀送抱啊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可别后悔。”      我咬咬下唇,扬眉笑得很开心,“任君处置。”      最终他还是没能拗过我。   他在工作,我就在一边看着他,撑起下巴,细细打量他的眉眼。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和我再多说一句话。   傍晚,他开车回去,我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这个沉默的男人的侧脸,恍惚中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否定了,那又怎样,如果他能坚守阵地,那我也不会再强求,但如果他也有意向,那就怨不得我勾引他了。   他的公寓干净整洁,和我料想得差别不大。极简的风格,偏向白灰,倒是养了不少植物。而且,还有一只猫。   “你也养了折耳猫”   他故意别过头,不回答我的话。   我在心里头暗笑,小样儿,还装得挺像。      我挽起衣袖,“家里还有什么菜”      “冰箱里。”      我点头,走到厨房里,找到围裙系上,“那好啊,我来做饭。”      装潢不便宜,都是上等货,我打开冰箱,这人生活得挺健康的,顺便拿了一点肉,黄瓜,青菜,很快下锅,炒了几个小菜。      饭桌上,我看着周彦霖,笑得很得意,“味道怎么样”   他尝了口,点点头,“还可以。”      饭吃过之后,他主动刷碗,我也乐得清闲。   他屋里有客房,所以没什么冲突。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我睡得格外安稳。      义诊队里带上家属的,好像只有周彦霖。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视线移向周彦霖。   “妹妹。”   我瞪了周彦霖一样,对那个大哥笑靥如花,“我是他女朋友,罗芮,叫我小罗就行了。”   那男人眉开眼笑,“啊,小罗,好好,小周总算是有女朋友了,之前还一直替他操心呢,你们俩般配。”   我转过头看向周彦霖,他没什么表情,也没出声制止,可以,就这样我也没什么意见。      一路上火车颠簸,我坐得腰酸背痛,周彦霖倒是镇定自若地翻阅着一本医学书,我撑着下巴,玩手机,不时看向周彦霖,这人还真是无趣得紧。      不过在这里,倒是有幸欣赏到了大漠中的日出,果然很美很壮阔。      到站后,那位大哥给我们安排了住处。   我看着周围的事物,果然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周彦霖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挽臂讥讽道,“怎么样,后悔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你想多了,我是那么没有毅力的人吗?”      周彦霖连晚饭都没吃就给人看病去了,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无聊至极。这时候都不能逗逗他,那我还跑来做什么      我挽好头发,走到那所乡村小诊所内,里面有很多医生,但周彦霖埋在人群中间,依旧显眼。   他半蹲着,正询问一个老年妇女,“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我摸了摸下巴,等那人走后,这才慢步走过去。      周彦霖看了我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话说的,还真是让人火大啊。   我坐到他周彦霖的对面,翘起二郎腿,手臂支起半个头部,垂下眼睑,一脸的认真,“怎么?摸过就忘了?”   周彦霖的表情很不耐烦,“你想怎么样?”   我仰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终于吐出几个字,“我要什么你都答应吗?”   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但他还是听出了里面的玄机,丝毫没有掩饰地瞪了我一眼,告诫我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原来他还有害怕的时候。   我故意把小腿放在他大腿上,顾不上他惊愕的表情。   他只顾着照顾病患,也抽不出多余的精力和我拉扯,只好任由我为所欲为。   替人包扎好,周彦霖这才回过头,不留情面地把我的腿甩下去。   “你就这么对病患啊?”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可是因为你才受伤的,你看,小腿都青了。”   “罗芮,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心知肚明。”      我握住周彦霖的手臂,结实的肌理,又不像是那种健身房里训练出来的夸张的肌肉,我的视线继续下移,紧实的大腿,我确实食髓知味了。这样一个极品男人,以前错过了是可惜,现在如果还让他逃了,那我岂不是智障?   我的食指不自觉地放在唇边轻咬,他对我的动作继续熟视无睹。还是这么有挑战性啊,不过我喜欢。   周彦霖一言不发地甩开我的手,干脆一个人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眯起眼睛,我罗芮发誓,一定要勾搭上你,要让你欲罢不能。   一想到这个,我就打起了精神。   你不是厌恶我吗?我就偏偏缠着你不放,看看谁能撑到最后      吃的是大锅饭,一大帮子人聚在一起吃,跟以前的公社食堂似的。   我端了盘子,到处找周彦霖的身影。   “罗姐,找周哥”   “不用,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么快你怎么知道”   “占星。”我看着她笑道,“你们小女生不是信这个吗?我只学了一点皮毛,要不然,以后有机会给你算算”   “天呐,”护士看着我,有些难以置信,“罗姐,你还学过这个啊,这可比周哥厉害多了。”   我笑笑没说话,把盘子递给那个护士。“帮我解决掉,我不想吃了。”   必备的越野车已经很脏了,反正我是唯一的一个闲人,所以洗车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   知道这里缺水,所以只有一点被人用过的洗过衣服的水,所以,也不会洗得特别干净。   我继续洗车,视线不住往周彦霖那边飘,他头都没抬一下,我低着头,扯起一个笑容,意料之中。   周彦霖在吃饭,我走过去,直接就着他的碗吃。   “我不习惯和别人用同一个碗。”   我咀嚼着青菜,看着他不动声色地笑道,“那你可得注意了,反正你迟早都会习惯的。”       ☆、【前篇】伍      一大早上,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干脆掀开被子,顺手扒了扒头发,推出门看个究竟,大清早地扰人清梦,我的脾性就上来了。      我就穿着一件棉布短裤和一件背心,披了条浴巾就出去了,似乎只有我的出现是个异数,不少的男男女女下意识地往我这里看,我敏锐地捕捉到几道来者不善的视线,他们瞟的地方刚好是我□□的大腿,我凌厉的目光朝那几个男人扫过去,他们立刻一声不吭。女人们也被我的阵势吓到,说话的底气也没那么足了。   我就找了张凳子坐下,语气虽然不紧不慢,但很有气势,“药品的价格就是这样,要想活命救人,就得出钱。你们当中有谁见过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啊?医生只负责治病救人,哪里有那么多黑心钱赚?生产药品的又不是医生,要算清楚拿钱拿最多的,你们就应该跑到药品厂里闹一闹,看他们怎么把价钱抬得这么高?有那个时间在这里争来争去,还不如快点拿个主意,这人是治还是不治,全看你们自己。免得到时候耽误了治疗时间,追悔莫及。”最后四个字我咬字极轻,我最烦的就是跟人扯些道理。如果不是想早些打发这群人散伙,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免得浪费口舌。   还有好事者在闹,女人的声音,嗓音粗哑,带着一丝不怀好意,我下意识地蹙眉,很好。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啊?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村里人呐?”   我的视线紧紧盯住说话的女人,粗布衣服,很寒酸,肤色偏黑,眉尾上扬,面带几分凶相。这种女人,最爱无事生非,且多嘴多舌,好搬弄是非。大约是被我□□裸的目光恐骇得说不出话来,我就那样看着她,直白且不加任何掩饰,又不得不和他们多费口舌。   “如果我们想赚你们的钱,大可以把价钱抬得更高。人最怕生老病死,如果你即将饿死,会出大价钱,比以前多出好几倍的价钱买一块面包充饥,不至于让自己饿死吗?这是一样的道理,你想活下来,你想要你的命,有时候就要付出比平常更苛刻甚至不可思议的代价。”   我发誓,今天说的话是我这将近一个月以来说的最多的一天,以前的总和都没有今天多。      我翘起二郎腿,逗弄着脚底下的土狗,笑得不动声色,“还是那句话,爱要不要。”      村里头那几个人的嗓门太大,我掏了掏耳朵,只觉得心口烦闷。      “这女人太厉害,我可消受不起。”   “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谁管得住这样的女人。”   “管睡,你是没看到她,皮肤白,屁股一看就忒有弹性,还有那胸那腿,啧啧。”   “再好人家也看不上你,少做梦了。”   果然思想龌龊。   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食色性也,人的天性和本能而已。      唯一值得一说的,就是碰到了一个很老实的小男生,老实得可爱。   “村里也有几个姐姐很标致,不过都没你长得好看。”小孩子不说假话,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只不过,命不好。      “哎,二溜子,我看你和那女人聊得挺开心,她没嫌弃你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啊?”   我朝那几个孩子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连长相都不足以让我记住。      二溜子走之后,我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抽烟。   我们这一行人的行装对这里的人来说,都是宝贝。   大西北的,这里似乎格外贫穷。      晚饭照例是大饼,周彦霖倒是不计较,也没什么怨言。   “哎呀,要死要死了,天天吃这个。”   还好我的泡面带得足够多。      我还特别善良地帮周彦霖也泡了一碗。      我中途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梅琳的声音,还真是久违了,她问我,“吃饭了吗?”   “正在吃,泡面。”   我不时点头,视线和周彦霖相对。   我只和她讲了几句就挂了。   周彦霖的目光里有几分探究,见我盯着他,他埋首吃面。      我还真是自找罪受,好好的房子不住,偏跟着他跑到这里来,苦不说,还不招他待见。   洗澡成了大问题,只不过后来过着过着也习惯了,就是没想到洗个热水澡也成了莫大的奢望。我真没猜到条件会艰苦到这种地步,要知道是这个结果,真不应该脑子犯抽地跟过来。      迷彩短袖,夸大的裤脚,运动鞋,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很精神。   我上前拿走车钥匙,嚼着口香糖,笑得很生动,“我来开。”   车在满天黄沙中艰难地行走。重重地颠簸了一下,车里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前冲。   我下去检查了车的状况,似乎没多大问题,可能是油不够了。   周彦霖踩着步子,一言不发地查看路况和车轮胎下陷的程度,不想和我有太多的照面。   “罗姐,你还会修汽车啊?”   “皮毛而已。”   现在的情况我无能为力,所以主动站到一边,视线里瞥见周彦霖走上前的身影,我忍不住笑笑,挽起手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漫不经意地踩踩地下的黄土坑,抬起脚步,朝同行的几个人看过去,“还走不走?”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这点儿轻重缓急我还是有分寸的。至于什么时候,究竟能不能在这荒郊野外过夜?毕竟是当地的人,怎么都比我们这两个外地的清楚。   前面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哥深吸一口烟,把烟蒂一丢,用脚用力碾了碾,嗓子比较粗,“走,想办法把车弄出来。”   “哎哟,累死我了。”   整个队里就我一个女人,完全就把我当成男人在使,我力气再大也不可能超脱男人的先天优势呐,所以推得筋疲力尽,谁叫那车快报废了,又陷得深,估计待会儿发动都要好大会儿的时间。   我一进车门,下意识地就往周彦霖身上靠。      他被我吓得后背一弓,一把推开我,“你干什么?”   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靠在后背靠垫上,“我累了啊,借我靠会儿。”   现在外面太阳很大,暴晒不说,气温还高,汗流浃背的,跟走在火炉里似的。   不过夜晚的气温也不敢恭维,估计我们要是不能在天黑前回去,冻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视线淡漠地朝他看了一眼,自顾自地点了支烟,眯起眼角,在落日里看着夕阳,从来没在这样孤独的沙漠中看过日落,仿佛是集齐了世间所有的悲壮、凄凉和震撼。   一点点燃尽只剩下烟灰,指间的热度也一点点冷却。黄沙之中,仿佛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沙源和寂寞的落日。   估计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沙漠里也只有胡杨林,梭梭林这类顽强坚韧的植物还在坚守阵地。       ☆、【羌独】陆   因为一次冲突,我和周彦霖开车回来时起了分歧,结果,车走了一半突然不动了。      “车没油了?”   我拉开车门,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漠,我他妈真是有毛病了才会跑到这里来。   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吹拂得我的头发随风乱飘。   我把头发撩到脑后,挠了挠头皮,点了一根烟,靠在车门旁边。      越抽越烦,不但得不到缓解,还更加烦躁。   周彦霖倒是没什么动静,只是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我一个人在车外发泄。   他终于走了出来。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走出去。”   “车怎么会没油的”我掐灭烟蒂,整理好上衣,“这地方有加油站吗?”      “可能性不大。”      难不成真要在这里过夜   “那我估计得饿死了渴死了。”      “你命大,会平安无事的。”      这句真不像安慰的话,让我很快安静下来。   “车里还有什么”      “水,一张大饼。”      这下还真是好了,我咽下一口气,恶狠狠地捶了捶车门,还真是活见鬼了。   之前还嫌弃泡面,现在就连干巴巴的大饼都没了。      捱到后半夜,冷得我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能不停裹紧身上的外套,手指冰凉。   “饿不饿”   我看了周彦霖一眼,又冷又饿,这处境还真是凄凉。   我只是没想到,周彦霖将那张饼递给我,“你先吃。”   我不假思索地掰开那张饼,“你这么有绅士风度,我怎么好意思,一人一半。”   之前还觉得味如嚼蜡,现在却吃得津津有味,大概是许久没尝过这么饿的滋味。   “是不是特别后悔,现在不仅连饱饭都吃不上,甚至生命都出现了安危。”   我漫不经意地答道,“来都来了,还说这么多做什么。要是真死在这里,也是我的命。”      周彦霖的脸映照在月光下,不说一个字,显得坚韧而沉默。   他偏过头看向我,突然握住我的手。   “不是冷吗?这样能好一点。”      他的手心温暖而宽厚,掌心的纹路上覆着一层薄茧,确实暖和了不少。      我们就这样在车里呆了一晚上,到后半夜的时候,两个人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相互靠着,对付了一晚上。      第二天晨曦将现,我突然被周彦霖摇起来,他笑得很开心,我竟然还以为是我在做梦。   “日出,快起来。”   我耷拉着眼皮,只看到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是周彦霖。   他拉着我推开了车门,外面远比车里冷,一望无边的大漠中,一轮红日无声升起,这真是我迄今为止看过最震撼的画面,不止因为我们熬过了这个夜晚。      我果然命大。   羌独最终还是带着一行人找到了我们,她穿着当地常见的中筒靴,利落且率性,眉宇间有一股子女人没有的帅气。      “真能耐啊你们两个,要不是你们命大,人早没了。”   羌独一边开车,一边不忘数落我们两个人。      “车停一下。”周彦霖突然发声,我正奇怪,他想干什么?      周彦霖拉开车门,对着羌独说了一句,“你手受伤了,不好好包扎的话,可能有大问题。我来开车。”      羌独笑了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行吧,你来开。”      我感觉身边的座椅一陷,羌独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他小子眼力够好的啊。”      我的手指搭在前面的座椅上,同样笑了笑,“是挺好的。”      回到临时搭建的小食堂后,我和周彦霖简直就像两个饿死鬼,在饭桌上大吃特吃。大约见惯了我精致的模样,如此不修边幅且回归人类本性的姿态,让他一直发笑。也不知道是在笑我还是笑他自己?      一桌的医生护士看得目瞪口呆,老大哥赶紧说了个笑话,“看来以后啊,真不能自己随便跑到里面去,这就是教训,得亏你们俩命大。”      我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一脸坦然。      我吃过饭,就在这附近转悠,看到一辆车的时候,还挺惊讶,不是别的,车这种东西在这里实在是少见,没想到探照灯突然亮起来,车灯照射过来,格外强烈的光线,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      从里面走出一个人,陌生男人,其貌不扬。      我感觉到那股不寻常的气息,“你什么意思啊?”      “爷爷我看上你了。”      我嗤笑一声,“看上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啊。”      “都到这份上了,你再犟,等会儿有你好受的。”      我寻思着怎么脱身,没想到正好看到周彦霖出来打水。   有资源就得利用啊!   我抱起手臂,站到一边,冲着那个陌生人笑得很明媚,“哎,那个就是我老公,你帮帮我。”      “罗芮,你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啊,人家说看上我了。”   那男人也是个傻缺,一味地应和我,“就是就是,我看上她了。”      “罗芮,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耸耸肩,没劲,这人还真是百毒不侵,回头对那个男人笑着摆摆手,“行了,谢谢您的配合,回去洗洗睡吧,祝您好梦。”      周彦霖已经走远了,我赶紧跟上他。   “周彦霖,小爷我看上你了,今天从了小爷怎么样”      “正经点儿。”      我的手已经不动声色地伸进了他的衬衣内,憋着笑,“怎么个正经法儿啊?”   周彦霖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甩出去,“就这样,你给我适可而止。”      总之,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我就不相信他有这个定力。      我和当地几个人聊天,走到一块空地前,看到附近一座高塔,似乎格外显眼,“哎,那是什么地方”   有人回答说,“胡杨林场。”   这又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进去”      “去找刚子的女人呐,她就住这里面。”      我披着一件外衫,向周围几个男人问起这个女人。   “嗨,那女人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其中一个长满胡子的中年人吸了口烟,   我一猜就了然,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求而不得,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才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眯起眼角,原来是当地人。   我笑了笑,终于见到那个女人。   她男人已经死了,死于盗猎者的枪杀,现在由她守着这一片林子。青树。但青树更纯粹,这女人的眼神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蒙着一层浓雾,叫人看不清全貌。      浓眉大眼,生得身材匀称,又风情万种。肤色不算白,但浑身有一股野性的美感。   喜欢她的男人很多,她一个也看不上眼。她死去的男人是外乡的。以前两个人在外面打拼,那时候她才十六岁,两个人好上没多久,她男人就想回到她的家乡,之后成了管理林区的守林人,那几年偷猎的很猖狂,男人就被人打中了大腿,失血过多死了。   她男人死那天,她扛起了那杠□□,面色苍白,在灵位前犹如一个幽灵。      她叫羌独,不过不像是这里本地的人。   “你不是本地人?”      她将泡好的热茶递给我,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和深邃的面孔让我有些困惑,看见我的表情似乎见怪不怪,语气清淡地说了句,“到手了?”   “还没有。”   “你是势在必得?”   我用手晃了晃吸管,若有所思地朝她看了一眼。有些话,不能透露太多,何况这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你是新疆人?”   “嗯。”   怪不得,眼睛生得如此深邃。   “怎么有经验?”   羌独自顾自地喝了口酒,“你不也一样?”      这时屋外突然一阵吵闹声,势头越来越大,羌独似乎意识到什么,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推开门出去。   我跟出去一看,有人手臂上出了血。   我眉头紧锁,这情况还有几分棘手,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出好的对策。   羌独扔下手套,推开旁边看热闹的人,“我来。”      周彦霖趁乱拉开我。   “你最好离那个女人远一点。”   周彦霖吸了口烟,视线迷蒙地看向远方日出的地方,大漠的边际染上一层金边。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头清楚。”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事实上我也清楚这女人的底细不明,且来路不简单。   但我有种直觉,我并不想听从他的建议。      我的视线落在羌独身上,她正手法娴熟地给那人包扎,恐怕连周彦霖都要自愧不如。   这人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跟包工头讨债时弄的,妈的,那包工头太不是个东西了。”      村里又不少人都到附近的镇上打工,但多半时候,都是做的无用功。   我抿紧嘴角,很不值得,但总是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      看得出来,这女人在村里人的心目中形象很高,但也让人又爱又恨,真是一个矛盾体。      晚上羌独留我吃饭,我也没再推脱。   饭桌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话家常。   “这些人的工钱打算怎么办”   “多半都讨不回来了。”羌独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这种事,就是无风不起浪罢了。”   这女人抽烟的姿势,有种与生俱来的美感,描述不出来,又叫人捉摸不透。      “我很相信缘分这种东西。”我点燃烟,随口道,“但我更相信有一个词叫别有所图。”   我定定地看着她,放下筷子专心致志地抽烟,“说吧,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想干什么?”      羌独手指间夹着烟,白色的烟雾从她的口鼻间逸出,她唇齿里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嗓子有几分哑。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没有丝毫扭捏之态。   “其实我认出你了,你不要误会。”羌独的视线突然回转到我身上,一向冷漠僵硬的脸上难得闪过一抹温柔的笑容,“我们不认识。”   “你就没想过出去?”      羌独笑笑,没回答我。    ☆、【羌独】柒      羌独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都和盗猎贼有关系,她守着这片林子,一个人过。所以我们这次去,有羌独同行。   “完了,碰上那群小崽子了,不过来了也好,我这次可得好好伺候他们。”   我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也猜到了七八分,八成那几个小贼和当年她男人的事有关。   “羌独,你不要冲动。”   她回头朝我看了一眼,笑得魅惑众生,“酝酿了这么多年,我是冲动的人吗?”   羌独手里有枪,至少这里还有一个拿过手术刀的医生。      不算年轻了。尤其脸上一坨松散又布满皱纹的肉,   “呸,那男人有什么好啊?你这小娘们就喜欢往外面跑,就那么喜欢外面的男人□□啊。”   我皱了皱眉头,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倒是羌独一脸镇定自若。   他们是同乡。要么,就是这男人爱慕她多年,求而不得,刚好她男人是反偷猎的,他们又干这一行,所以那一枪,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报复和不怀好意的心态。   “达木,我就喜欢我男人□□,又干你什么事?”   “骚货。”那个叫达木的男人挣扎着上前,却被同行的人制止了。“达木,那□□手上也有枪。”   达木紧紧盯着羌独,□□裸的目光贯穿她的身体,恨不得将她的外衣扒个遍,生吞活剥,如果不是忌惮她手里的那杠枪,恐怕他已经装膛上阵了。他眼里蓬勃喷涌的欲望太明显,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羌独。   我心里头咽下一股子恶心。   被这样轻薄和低看,羌独那个女人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在她眼中已经没有什么好撼动她平静无波的内心了。   我眼角一眯,这女人果然不是简单角色。明明恨,却要强忍这么多年。      达木身边的男人意识到我的存在,突然贪婪地朝我放声笑,“好久没见过这么白的女人了,外地人这么跑到这里来了,旅旅游,可当心把小命都玩没了。胸大肤白,我喜欢,小妞儿,跟哥哥玩玩。”   我忍下那股恶心,冷静地朝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一脸阳痿早泄的模样,怪不得找不到女人。”      周彦霖咳嗽了一声,被我直白又嚣张的话惊骇到,“你怎么知道他找不到女人?”   我打了个呵欠,垂下眼皮,朝他笑笑,“长成这个还有女人找他玩,岂不是眼睛坏掉了。”      那男人眼睛突然瞪大,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羞辱,“你这骚货还挺浪。”   “你自己得不到别人就都是骚货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羌独对我笑了笑,很显然,我说话的方式阴损且恶毒,不过,此情此景,倒是很对她的胃口。      达木的嗓音听上去有些苍老,“这女人太聪明,也不好对付。”   “哼,老子手里有枪,怕什么?这荒郊野外的,她尸体被狼吃了都没人知道。”      这么老?我下意识地朝羌独看了一眼,她没说话。      现在这种局面僵持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快到夜暮了,空气里的温度已经开始陡降,再不出去,我们都会有危险。   羌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枪杆子,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达木,你也该收手了,你爹妈死了这么些年,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对得起他们吗?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打这几个人的主意。”   “凭什么?你让我睡一觉我就放他们走。”      周彦霖这时居然开口了,“你还是不是爷们,这话说的,也忒不要脸了。”   “你小子又算哪根葱?”   周彦霖笑了笑,呸了一声,格外不羁,“小爷我是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无所不能了?”这话一说完,他又笑了,“我给你打一针麻醉剂,马上能让你昏死过去,到时候再把你丢到沙漠中间,让你想跑也跑不回来,只能被狼群咬死。”   周彦霖这小子学乖了嘛,知道对方付这种恶人,道理是无论如何都讲不通的,只能以暴制暴。   我不动声色地朝达木看过去,他的表情明显更加暴怒,“那就看看你小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我握紧双拳,一面留意那几个人的动作,一面又偏过头对周彦霖开口问道,“周彦霖,你带麻醉剂来了吗?”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几个人弄昏过去,不然谁受伤都没拣到好处。   “这些准备当然是必要的,剂量我都调配好了,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总算松了口气,又想到什么,问他为什么之前还告诉他们麻醉剂的事,这不是给自己打脸吗?   周彦霖笑得无所谓,“这样才有趣,偷袭未免太不地道了。”   我沉默了片刻,没再多说什么,“你枪法怎么样?”   本来打算让羌独开枪,但如果她来,目标未免太大。所以我才会问周彦霖这句话。   “以前练过射击,不过都是一般水平,毕竟不是专业的。”   他这么稳妥的人都这样说了,那就应该不会存在多大的问题了。      羌独和达木一直对峙着,趁达木不注意,周彦霖的枪突然指向达木,麻醉剂的效果当然不是立杆见影的,所以达木的表情有所松动,长杆枪的方向一动,就指向了周彦霖,不过还好他动作还算敏捷,闪得开,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羌独见形式不对,忙掩护我和周彦霖往一旁的掩体躲,枪子儿是很珍贵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轻易开枪的。   我眼睛不时往达木一行人看,很显然,麻醉剂起效果了,达木已经倒了下去。至于其他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把他抬走还是自己先溜,毕竟,达木的体重不是个小数字,两个瘦子还是吃亏,而且,现在的达木就是个累赘,搞不好到时候一个都跑不脱。   “接下来怎么做?不能让他们跑了。”   “我带上艾尼去,萨比尔你留下来。”羌独看了看我和周彦霖,示意他保护我们。   “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没弱到要这个小弟弟保护的地步,我们一起出去,你最好快去快回,不要让那几个人跑了。”   周彦霖已经快速移到另一块沙石下,这里戈壁较多,倒是为掩蔽提供了不少便利之处。   羌独也没再和我计较,她身手和底子好,那两个男人也不是她的对手。十来分钟后,周彦霖就把那三个人打包装进车厢里。   回程的路途上每个人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不少。      “你太过于精明,小心惹火上身。”   我看着他,笑得眼角微眯,“哎,周彦霖,是不是对我有一点儿意思了?”   周彦霖冷眼,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和我再多说一句话。至于自己的安全,他还是尽心提醒了一句。我嘴里衔了根烟,笑得格外欢畅,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到周彦霖手边,“都这种时候了,抽根烟镇定一下,我只有女士烟,将就一下。”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下了。   “你说,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这句话问完,我又撇了撇嘴,随手拨弄了两下打火机的上盖,不以为意地说,“我看不像,动作猥琐,表情迟疑,要么就是背后还有人。”   周彦霖竟然回头朝了我看了一眼,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没错。”   “羌独。”我叫住走在前面带路的女人,将嘴里的烟蒂吐出扔到地上,“你有多少把握?”   “六成。”   “很好。看来今天就是那几个小崽子的死期,尽量要活的,免得惹祸上身。”   羌独冲我笑了笑,似乎明显感觉到我们之间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应该说,有些方面,我们两个人出奇的一致,比如,有仇必报,比如,心肠狠毒。   我们一行人继续朝前搜索着,这种时候,任何一个脱离了队伍的人都可能陷入随时丧生的危险之中,毕竟,这里可不止有吞人不眨眼的无垠沙漠,还有虎视眈眈的盗猎者。      同行的两个男人看我和周彦霖的表情就是两个误入的外地人,一脸的忿忿不平,似乎很不能理解羌独带上我们同行的理由。   我不动声色地攥紧背包,直接无视了那两个人的表情,反正在他们眼中,我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关键时候永远只能靠男人,而周彦霖,没有他们皮肤黑,看不出来那股子冒着傻气的韧劲,衣服穿得厚实,也看不出来什么健壮敏捷的体格。   我无声撇撇嘴,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其实周彦霖一点也不瘦,该有的紧实肌肉还是有的,只不过发布匀称,而且并不像健美先生那么夸张而已。   除了二牛,我在这群当地人眼中,估计比羌独还不招人待见。无碍无碍,反正不关我的事。      “这次如果他们关进去了,少说也得十几年,兴许也远远不够,你说这人呐,就是个贪欲放不得。”   我啧啧了两声,将背包里的水瓶拿出来晃了晃,“羌独,出门前水和粮食还能撑一段时间。”   羌独笑我,“你就这么怕死啊?”   我嗤笑了一声,“我当然怕,死也不能白白死在这个破地方啊。”      走了没几步,还是戈壁和满地的黄沙。不过,眼尖的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罐子。   罐子?我一时来了兴致,哟呵,看来那几个人就在这附近了?   因为手上只有一把军用短刀,我只能把罐子砸破。倒是一旁的周彦霖眉头紧锁,似乎不赞同我的做法。      在场的人估计都听过鬼城这号地方,风声席卷沙砾的声音,粗砺而狂躁,声势浩大,刮得人心口发慌头皮发麻。我应该庆幸还没沦落到这种地方。      那一片只有胡杨林,我啧啧了两声,真漂亮,是那种野生而壮阔的美。      周彦霖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你这女人太忘恩负义。”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对他的话不仅不反对,还很配合地笑笑,应和道,“是啊,你说得不错。”我继续添火,拨弄那两根柴火,“我连我妈都不信任,你说说,我会相信你吗?”   我转过头紧紧地盯着他,“我只相信我自己,自力更生。”说到这里,我冲他笑笑,“别的,都是废话。”   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搭话,“这应该就是你始终一个人的原因,如果你不改,你怎么样都不会好。”   “改”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要怎么改”   我不耐烦地皱皱眉,下意识地咳了两声,嗓子最近发痒得厉害,这里气候太干燥,空气里都是沙子,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别和我多说这些废话了。怎么样还准备在这儿耗着呢?”   “你要是想回去就自己搭车回去。”   “开什么玩笑,我不远千里跟着你来到这里,你就打算这样把我轰走啊。”我把头发往脑后撩,还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下巴微扬,眯起眼睛,手还搭在脑袋上,嘴角已经不自觉上扬,“哟呵,没那么容易啊,我告诉你周彦霖,既然我选择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走。”   “随便你。”   “那好啊。”我的手指已经伸向他的衣服里,他手脚快,很快就抓住了我的手。   我满足地眯起眼,等他发作。   大概已经摸清我的脾性,他还是没忍住置气,将我的手甩到一边后,他皱起眉头,极尽克制,“你又想干什么”   “不是你说随便我吗,给我摸摸怎么了?”   我说得一脸坦荡,没有一点脸红。   “你就不能稍微收敛和矜持点吗?好好说话,别给我动手动脚的。”   我扯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冲他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瞥,“好好好,好说。这点好处我先留着,不过利息,我以后也会收。”      “我和我妈,总是处于一种抗拒和对峙的状态,这个,你也应该想象的出来。”我喝了口水,用极为平淡的语气继续叙述,“就像你所知道的,叶秋罗可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女人。同样,我也不会比她好得了多少。至少这一点,我们足够相像。”   我的手覆盖在他的后颈上,慢慢地抚摸着,一字一顿地说,“周彦霖,既然我看上你了,我就没那么容易放弃。”      村里人日子都不好过,但那几个男人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杂货铺的大姐倒是热情地招呼我吃东西。   我笑着说不用,确实没什么胃口。   “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哟呵,还挺记仇的,我眯起眼睛,挽起手臂,知道他们肯定是故意的。   “这种城里来的女人呐,就是没吃过苦。”   我看他们啃那几个窝头啃得津津有味,好汉也得留着尊严,我一声不吭地转头离开。   周彦霖那小子这时候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时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心情烦闷地躺在床上,又挤又硬,被子里一股馊味,我的心情真是糟糕透顶,真是失算呐失算,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这时候竟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   是二溜子。这时候也只有他还能想起我这个人了,我心里头一暖。   “姐姐,吃这个。”   他的眼睛特别亮。   我心里有几分动容,到底还是个孩子。   我一边吃那碗面条一边疑惑地看着他,“你妈不会说你”      二溜子傻笑,“我跟我妈说饿了,她就给我煮面条。”      我抿了抿嘴,”你妈对你好,以后少跟她闹。”   “对了,你知道周医生去哪儿了吗?”      二溜子摸摸后脑勺,“周医生,他正给阿提看病呢,阿提身上长了东西。”   我把面条拿在嘴边吹气,“你们这里没有赤脚医生的吗?每条巷子都转的那种。”   二溜子咽了咽口水,叹了口气,“我们这里太穷了,没人愿意来。”   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水润的眼睛,小伙子有点面黄肌瘦,我转身在柜子里找出一个干净的碗,挑了半碗面出来。   “吃。”   “姐,我不饿。”   “叫你吃你就吃,讲什么客气啊,你盛得太多我也吃不完。别搞得像我没吃过煮面条似的啊。”我看着他欢欢喜喜地吃着面条,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姐做的饭可好吃了,以后有机会煮给你吃。”       ☆、【羌独】终   临别前几天,我跟着羌独在一大片胡杨林里巡查的时候,遭遇了风沙。同行的,还有周彦霖和二溜子。   目前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如果不从这里走,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这样等死,实在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夜晚的气温很低,我冻得瑟瑟发抖。      一行人走得很艰难。我看向一边的周彦霖,他的表情肃穆。   大概谁都不知道下面的路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这时忽然听见人的叫声,在这荒芜的野外,竟也格外清晰。   我眼角一张,眼皮子跳得厉害,“二溜子。”   二溜子竟然掉了下去。      我赶紧走到小沙丘旁边,蹲下,询问他的情况。   二溜子一脸的痛苦,“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周彦霖,你先走。”      还好早有准备,那只小虫很快被甩远。   还好周彦霖是医生,应该备了些常用的药物在身上。      我伸出手,将二溜子拉上来。   “怎么样了?咬得深不深”      “周彦霖,快过来看看二溜子的伤势。”      周彦霖一边加紧给他清洗伤口,一边上药,绷带上好之后,这才施施然地来了一句,“你刚才倒挺有胆识,挺机智的啊。”      我笑笑,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羌独过来搀扶着二溜子,一行人很快又继续上路。      还好有羌独,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平安走了回去。   周彦霖走到我身后,“没想到,你还挺重情意的。”   我擦干脸上的水渍,胡乱抹了把脸,“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而已。”   二溜子之前特意给我留了那碗面,我会一直记得,至少还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二溜子被安置在房间里休息,我和周彦霖在堂屋里坐着。   这时候,从屋外传来一阵钟声。   我看向周彦霖,“这里竟然还有钟声”   “是羌独。”   羌独每一次平安归来,都会敲钟,而这一次,老愣叔家的二愣子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幸好人没出多大的事,要不然,两口子真没盼头了。      果然,夜色中,一个长发女人慢慢走回来。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这山头野兽这么多,来来回回的,不怕人出事啊?”   羌独没动,轻笑了一声,“被狼咬死的,也有。”      这问题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我看了看门外,把话题扯到二溜子身上。   “二溜子会念书吗?”      羌独笑了笑,拿出我那件刮破的衬衣,在灯下缝补衣服,我淡淡瞥了一眼,她的针线活做得真好,明明破了个大洞,经过她的手,竟然看不出什么来。   她把那件衬衫递给我,“好了,你还可以穿。”   “二溜会念书,就是没什么钱。不知道这初中上了,还会不会继续念他爹想让他继续,到时候再说了吧。”      我从荷包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眯起眼,把头发撩到脑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怎么和你男人认识的”   “以前出去打过工,在一座省城里认识的。”   “你妈没有偏见她舍得让你出去闯荡按你们这里的规矩,不是早结婚早过活日子吗?”我倚靠在墙上,悠悠地玩弄着烟蒂,又递给她一根,等待她的下文。   羌独将烟点燃,凑过去猛吸了一口,“我自己偏要出去的,谁也拦不住我。”   “要不然,我也不会认识我男人。”      我笑笑,竖起大拇指,这女人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对了,达木喜欢你”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达木后来去了县城,他只念了个小学就出去谋生了,大我六岁。”      “那你男人呢?”      “我在一个餐馆打工,自学,他是附近大学的大学生,经常在那家餐馆里吃饭,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他跟我说,他很想去西北。我笑他,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   “没想到后来真回去了,他留下来做了一名老师,还申请守林。我知道他爱那片树林,爱里面的一切,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竟然这么早就去了。”   “我妈什么都不知道,我男人死之后,他妈来找我,狠狠教训了我一顿,拉着我哭,喊,我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骂。我知道,这是我欠他们的。她妈后来带着他的骨灰走了。”   “之后,我妈让我跟达木结婚,达木对他们很好,在他们眼里,达木算半个儿子。我说什么也不干。”   “我妈非逼我,结果,没两天,就害病死掉了。我爹打我,再也不想跟我说话,一个人进了养老院。就这样,我就被人骂被人耻笑,不孝,成了只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我心里头都清楚,这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达木的功劳,他以为我名声变臭了没人要了就会去求他,求他娶我。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我就是孤独终老也不会找他。”   “二溜子的妈叫他不要来我这里,二溜善良,我和这孩子有缘,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和我男人很像,一样的傻,一样的善良。”      “他喜欢找我玩,来我这里借书,他学习刻苦,要是不读书就会可惜了。”   我泡了杯热茶,把烟蒂扔到地上,手脚利索地穿上外套。   羌独递过来一个地瓜,“吃点吧。”   我咬开那层皮,土腥味和地瓜的清甜混在一起,我吃一半吐一半 三两下就解决了一个。      天色渐暗,空气里弥漫着麦穗的香气,还有头顶明亮的星星,我回过头看着羌独,她的眼睛亮若星辰。      “你要一直待在这里吗?反正你也了无牵挂了,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出去。”   羌独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回过头看我,“不,这里至少还有我和他的回忆,我现在在那所小学里当老师,可惜以我的学历,只能教教小学生,我不会走的,我要帮助这里的孩子,尽我所能,这是我男人的心愿,他心善,这个愿望,我当然要替他实现。”   她继续看了一眼那片树林,“他爱这片林子,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它。”      我突然明白了,她眼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显然,这是一个眼里饱经沧桑的女人,难怪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不简单。   明明困顿于风尘,却能保持置身事外的姿态,在她的眼中,应该早已容不下任何其他人。      我披着外套和她坐在台阶上,大概是风太大了,我开始小声地咳嗽。   这里远离人间盛景,却同样荒凉孤苦得别有一番滋味。      “达木被怎么处置的”      “无期徒刑。”羌独皱起眉,“我觉得,这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够了吧,别想太多了,他如今这个下场也不算好。”      羌独苦笑了一下,突然问了一句,“你几时走”      “快了吧,就这一周之内。”      羌独没说话,在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木头制的,做工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粗糙。   “这是我以前求来的,保佑你。”      我笑笑,故意说了一句,“不怕我嫌弃啊?”      “不要就算了。”      趁她收回去之前,我赶紧抓住那块木头。   “谢谢。”      羌独上前走了几步,长发在风中吹得散乱,背影纤长,语气听起来有几分疲倦,“喜欢人家就不要放弃。”      我无声地看着头顶清幽的月亮,在这片边缘的沙地上,它显得孤独而坚韧。      果然不出一个星期,周彦霖的团队就打算离开了。   分别那天,我把一多半的现金都留下来了,对着二溜子笑,“二溜子,以后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他似乎很难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姐姐,我会努力学习的。”   我摸了摸他的头,和他拥抱了一下。   羌独看着我笑,很遗憾,这样一个心思通透又性格豁达的人,就这样留着这里,甚至不被世人理解。   我走过去和她轻轻地拥抱。   至少还有一个二溜子真心陪伴她,这样也不至于过分孤独。      我上了大巴车,一言不发地坐在周彦霖的旁边。   怎么说呢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我所经历的,是我之前没想过的,而日子过得那么快,竟然,都已经说过临别保重的话。      周彦霖在闭目养神,路上太颠簸,他的头一直向我这边倒,最终,还是倒在了我的肩膀上。   车在缓缓行驶,我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和温度,心头一软。   这样的时刻太少,如果时间就这样静止,我一定不会觉得这种说法会很傻。      回去一周后,我因为一场大病而住院,正好赶上周彦霖查房,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挺拔的身形,认真细致的眉眼,礼貌而低声的询问,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神情谦和而稳重。   “周医生。”   “嗯,29号怎么样”   “没有不适的地方,已经输完一瓶葡萄糖了。”小护士跟在他身后,有些吃力,“对了,周医生,刚刚来了一个30号病床的病人,好像情况挺紧急的。”   周彦霖闻言已经朝我走了过来,听着低沉稳健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往外面看。   周彦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显得有些吃惊,他立刻让那个随同的护士先回科室。      “你怎么过来了”   “看病啊,我腿受伤了。”   我抬起那条上了绷带的脚,摸了摸下巴,有意无意地调笑道,“怎么样这都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想我了没”   “我问你,你明明是骨科医生,怎么之前跟我玩一套虚的,跟我说那么多废话,冒充什么心理医生”   周彦霖不动声色地查看我的伤势,边说道,“看来我爸之前没把你医好。”   他的手劲挺大,疼得我呲牙咧嘴。   “周彦霖,我不想放开你。”我看着他紧蹙的眉心,忽然笑了,“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那么好拜脱的吗?”   周彦霖松开我,镇定自若地站在一边,语气格外轻飘,“那你想怎么样”   我扬起头,笑得格外放肆。   “你想怎么样,我就想怎么样。”   片刻的对峙,他死死盯着我,眼睛里几乎可以喷出火来,也不知道究竟是愤怒还是无奈。   我就那样面孔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头唯独没有畏惧,我罗芮看人一向准,周彦霖,只不过是强作镇定而已。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让他的迟疑与不安顷刻瓦解。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我赌赢了,而且赢得很漂亮,他没有让我失望。动作迅疾得甚至让我来不及反应。   周彦霖的手很诚实,不由分说地钳制住我的下巴,把我摁倒在墙头,手指开始不安分地伸入我的病服内,四处游走,他咬住我的下唇,吮吸,嘶磨,亲吻来势汹汹,让人沉迷。   他的长腿压在我的腿上,把我整个人抱起来,我陷入他的怀抱里,扬起脖颈,闭上眼睛安静地承受着。   这一次,我不想放弃,周彦霖,你的行动告诉我,我们是一样的想法。    ☆、【Ashley&罗芮】      Ashley   公司急事,速回。   —郑东炀      凌晨三点,整个夜空寂寥无比,没有蝉鸣,空气中更没有弥漫黏腻的气息。   镜中的女人披头散发,除了精神萎靡了点儿,皮肤依旧光滑紧致,可眼底的厌倦同落寞要怎么掩饰,他们刺破耳膜的尖叫从我耳后根呼啸而过。   我抹搽了点粉底,总算把眼睛下方浓重的黑眼圈掩饰了一些去,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的,镜子里的女人,拥有一张年轻的面庞,脸型姣好,肤色白皙细嫩,自然中透着红润,唇型勾勒出的弧度丰满,唇瓣薄厚适中,还好,这张脸还有令我昂首挺胸漠视周遭的资本,无论所处的境遇如何糟糕,我都可以脚步迅速的抽身离开,不必担心没有这一样那一样的通行证有无与否的问题,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必明说。   长得漂亮,无论你活得是否漂亮,最起码天生就比资质平庸的人有优势,二者的起始高度之间的差距,就是弱肉强食予以这个世界的烙印,无关痛痒的印记,乐观者一笑而过,失意者怨天尤人。   这张脸,真该感谢叶秋罗那个女人,她生得风情万种,都不忘给后代提携一把。连带我跟着沾光,虽比不上她随意娇嗔一句就媚态横生,好歹尽得其衣钵真传,追求者之中也不缺泛泛之辈。      我涂上自己最显眼的红唇,真是美到极致的色彩,效果不错,整个人的气色都提上来不少。   一直到出门前,我换上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没人可以理解我对红色的热爱,就像这种色彩带给人热烈又震撼的感受,它代表着血液,我身体内上下奔腾流窜的这种液体。它是唯一可以提醒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凭证,而不是死了或者空有躯壳,只是内壳虚无、没有实际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的存在,我是真真切切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它重新将我同世间的万事万物关联起来。   车窗外的事物不断的倒退飞逝,逐渐连成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直线,一路上我都在考虑此行的去留。A市,我已经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   A市的夜景不错,尤其是岸边灯火璀璨的映照江面时,连接两岸的大桥时常有三三两两的几对情人走过,迎面吹拂而过的江风在热天还是比较舒适的,尤其是类似情人节圣诞节这样最适合干些什么的好日子,如果不做点什么出来真是对不住这样的景致和气氛。暧昧迷离的光线,也容易迷离了自己的心智。   看着桥上逐渐退移成两个黑点的一对青年男女,我不禁莞尔,年轻就是有资本,小姑娘何必推推搡搡的,害臊什么,姐当年都没你这么磨叽。再推搡下去就把你男人推向别的女人了,新鲜感只是一时的,无论你当时将他迷得如何神魂颠倒,男人贪图的只是一时的温存,一旦厌倦别再企图用你的眼泪和苦苦哀求挽留住他。要想男人的爱不是只会一味索取,女人就不应该轻贱薄待自己,没有规定谁的义务是必须爱你的,包括你的家人。那种称作为亲情的东西若是被你拥有再好不过,若是没有,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人性的凉薄不允许你顾影自怜,相信我,你将没有那个时间和机会。   抱歉,老毛病又犯了,最近经常忘记吃药,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胡话。真是越来越容易神志不清了,改天叫那医生把注射剂的剂量加大点儿,不然我真得整夜整夜的失眠,任何女人都受不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凭空多出对浓重且不易消褪的眼袋。   况且到时郑东炀这个老男人一定会伸出他那双保养良好的芊芊玉指,笑得花枝乱颤。   “Hey,Hey,Ashley,你脸上那两坨玩意儿怎么弄的?真是丑到你亲妈都不认识了,好好待在你办公室别想着出去晃悠,不然真要吓坏底下小妹们的小心肝儿的。”   瞧吧,我都已经想象得出他那副打死都不愿跟旁人说他认识我的死相。   而且临走前必定会满脸嫌恶的耸耸鼻子,玉指一挥,嘴角一歪,说出的话跟那漏了风似的,“准许你半天假,把你脸上那玩意儿想办法给我赶紧弄了。”      我曾在漫天白雪的情人节看过徐静蕾自导自演的一部标签为爱情与商战的商业片《亲密敌人》,豆瓣上的评论褒贬不一,其中不乏言辞犀利精辟之辈。   女主Amy家境优渥,毕业于世界名校,有个事业有成前景一片大好光明可以说年轻有为的男友。   富家女使使小性子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稀罕事,矫情又不知收敛得太过火反而使人彻底磨光了对这部片仅存的一点耐性。   树大招风,Amy这样的姑娘实在太招人忌恨了。   情人节,单身的姑娘少得可怜,手牵手的小情侣倒是满大街一抓一大把。   影片以男女主二人冰释前嫌落幕,可是整部剧扯淡牵强得不是一点点。   我在想,商战这个体裁如果掌控得好,故事情节再紧凑一点,应该不会像当时那么的空洞,无所谓了,反正是打发无聊的闲暇时光,当做是难得的休假和消遣了吧。   情人节这东西,是留给情人享受的,我们这些单身主义者,活该孤独寂寞地终老了。   投行这个圈子,涉水的深浅全凭你的资本和胆量。有人有那个胆量却没那个资本,有的人呢,有那个资本却偏偏没那个胆子。   亲密敌人。这四个字真是绝妙无比。   未央长夜,漫漫修兮。      对了,我忘了介绍了。   郑东炀,是我的上司。   要说他这个人,很有特点。   和我一样,平民阶级出身吧,但他很有本事,三十岁不到,就爬到了他现在的位置,虽然他的一个表妹,郑薇姿,是我的初中同学兼闺蜜,但我发誓,之前去他那里应聘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这层关系。   所以,也挺有缘的吧。   我刚开始就在他的组里,他帮忙带我,总之也让他很费心。   但我也没想到,之后竟然会和他打成一片,成了好朋友。      他这个人很花心,作为朋友,很仗义。但作为情人,在一起时甜蜜温柔,分开时又很绝情。   总之,让一大票女人又爱又恨。偏偏,他的女人缘又很好,到哪里,都可以招惹到桃花。   我总结了一下,估计是他那张脸太妖孽了,所以他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为祸人间。   所以啊,男人长得好看,也不安全。      搬去D市之后,我遇见了一个女人,她比我年长,我当时并不知道,对我而言,她会在我余下的岁月里,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   她叫宋绮,是一家国有企业的CFO,尽管只是个子公司,但那家国有企业,在业界非常有名。   我想不到,之后会和这家子公司扯上联系,更加想不到,于我而言,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人会在里面等着我。   这些,我都无需惊讶,时光和岁月,都会慢慢给出解答。      关于和宋绮的相识,其实也有点儿意思。   在楼下的超市购置必须的生活用品时,我不小心把货架上的一排方便面撞倒了,数量还挺多,我蹲下来拣到一半的时候,正暗自苦恼,骂自己出门没长眼,这么还撞货架上了,幸好只是方便面,摔了还能吃,这要是玻璃制品,不仅要照价赔偿照价赔偿,而且还不好收拾。   就在这时候,突然发现一双细腻白皙的手,我抬头一看,一个穿着灰色衣裙的年轻女人正冲我笑,她的美,自信而知性。   美人皮肤很白,而且,笑容温柔。   当时我只觉得这女人的容貌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尤其那双眼睛。   其实哪里见过呢,根本就不认识人家,可是我还是这样问出了声,“我们是不是,认识啊?”      “我见过你。”      啊?她这话倒把我弄得疑惑了。      “你是新搬来的吧,你好,我叫宋绮,是住在你对面的邻居,你搬家的时候见过你,可能你忙着搬东西,没意识到你对面的住客。”      “原来你就是住在对面那个,经常不在家的住客啊。”   我惊呼了一声,其实这也不怪我,因为,我原本之前确实有打算和附近的邻居打声招呼之类的,结果人家每天大门紧闭,要不是今天她主动跟我说的这番话,我至今都不知道对面到底住了个什么稀罕人物。      “是啊,有空,来我家坐坐。我给你泡茶。”      她笑起来真的很像一个人,可是我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呢?要等很久之后,我才能想清楚,那个人就是苏西。      宋绮老家在云南。   一说到云南,我就想到那个地处边疆的有着自然天堂之称的西双版纳。   我问她是不是?她只是笑,红唇微抿出一道极浅的弧线。   她似乎只钟情于红色,这种色彩鲜明热烈又集妖娆娇冶于一身的红。我也是真爱到骨子里去了。那种狂热和偏执就像是某种戒不掉的瘾。即便是一日毒发身亡也在所不惜,完全是近乎病态的状态。   这一点她真是同我不谋而合。   女人之间的情谊总是喜欢扑朔迷离,摇摆不定。   我们是同类,所以相斥,不过那已经是过去了。距此已是相隔百八十年彼此不必问津的距离。   现在我和她,仅仅只是两个惺惺相惜彼此顾怜的知心人。   一旦涉及彼此间的私密事,又仿佛是一早就约定好的绝口不提。   这一点,我们都做得很好,可以说识相也可以是懂得看人脸色,或者再直接点,在现实的摸爬滚打中人总是不断的描摹重复,终究是要走向世故的。   而这一路的际遇或深或浅,终究不可避免。   她说,她的家在一个小村寨里,寨子里的姑娘喜欢穿着翩翩长裙跳孔雀舞。   我笑,“像杨丽萍女士?”   “她是自然的舞者。”她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誉,这敬意皆有心生,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就像她曾倾心相许过的感情,纯粹,不掺杂任何一丝的假。      宋绮有个五岁大的儿子。   那天我难得带小家伙出去逛逛街。   逛到东街的食品区,小家伙明显兴奋了一把,小嘴不住嚷着漂亮阿姨漂亮阿姨。   我揶揄她,干嘛藏着掖着啊儿子都这么大了。   她低头勾指替她家宝贝套上手套,深灰色的羽绒短袄,蓝白格子围巾,一身下来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格外讨喜,小家伙很腼腆,估计宋绮平时没怎么带他出过门。   我一直以为宋绮和我之间算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果敢,为人处事雷厉风行,论事业,我所做的同样远远不及她好。   但我和她似乎很聊得来,就冲这一点,也是个难得的朋友。    ☆、【往事】壹   周彦霖会找上我,我一点儿也不吃惊。   这个曾经的旧相识,我太了解他了。   我甚至都能想明白,他重新找上我的目的,无非,都是想再讽刺和打击我一番。      其实,我也很不甘心,也很长时间,陷入那种走不出来的死胡同。      如果说我和他的关系,那还真是有点儿复杂。      十四岁那年,我跟随母亲叶秋罗来到A市,叶秋罗那个人,私生活又颇不检点。总之,我们的关系很难亲近起来,根本就别提像正常母女那样相处。   周彦霖的爸爸,是叶秋罗当年暗恋过的对象。   之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而当时,周伯伯并没有和他妻子离婚,也就是说,叶秋罗,闲言碎语。   我可以忍受,可是她和周伯伯之间的这种关系,我是真的不能忍受。   更何况,我很喜欢周彦霖。   我们的关系在那时候已经有所缓和。我不想骗他,更不想伤害他,但却不得不瞒着他。      这就是悲哀之处,对此,我无能为力。   隐隐约约之中,我有一种直觉,周彦霖,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爸爸和叶秋罗的关系。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我们各自心怀鬼胎。      再之后,我生日那天,周伯伯送了我一条价值不菲的裙子。   其实,我很喜欢周伯伯。   他是一名资深的心理医生,家底殷实,即便不再年轻,但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儒雅,谈吐不凡。这和叶秋罗之前的男人,都不一样。   我第一次见他,是叶秋罗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她一度怀疑我精神失常。   而和我说话的那个伯伯,眉眼温和,语气轻柔,叶秋罗让我叫他周伯伯。      他说,我的儿子,比你大两岁。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儿子,后来会和我建立那么深远且厚重的关联,也绝不会想到,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母亲和周伯伯,女儿,又与他的儿子。   怪不得,当初在叶秋罗弥留之际,我对她说的那番话,令她露出那样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怕是连死都不瞑目了,估计她是想到了这一层了吧。如此之讽刺。   原本还想气一气她,结果,没想到是自己做得过分了。又或者,还是自己太过天真,目光终究太过于短浅。      是的,之前我暗恋周彦霖。      我没想到,之后他会转学到我们学校里。   他长得很漂亮,对,我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就真的证明,这个人,容貌突出,气质分明。   而且,他的性格不差,除了平时对人淡漠点儿,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      周伯伯叫他帮我补习功课,他也没推脱。   那时候和周彦霖的独处时间多了,才逐渐发现这人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原来这都是装出来的,原来骨子里,他那么恨我。只能说,我真的被他骗过去了,他的演技太好。   他之所以会和我好好相处,只是为了报复而已。   只要一想到,他那时的笑容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迎合我,然后再抓住时机将我狠狠地抽筋拔骨,我就恨得牙痒痒。我想,他也一样。   既然那么恨一个人,还要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模样,每天强颜欢笑,不累吗?      大概只要心里有恨,就有足够的力量鞭策自己。      一个星期之前,我将叶堇托付给了宋绮,然后一个人打包了行李箱,买了飞去阿尔卑斯山脚下某座小城的机票。   我确实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为了工作,确实没有办法。      在阿尔卑斯山脚下停留了几天,计算着时间,我坐在快捷酒店的床上,盘算着购买回程机票的日期。      最后的几天,我想到处逛逛,一个人走走,毕竟,像这样放松的时刻,实为少有,好不容易来了,总不能失望而归。      收拾好东西,我只带了个随身的小背包,还有钞票。纪念品这种东西,叶堇之前就千叮万嘱过了。      走出酒店的大门,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熟人。      停在我面前的正是一辆香槟色的宾利,看起来价格不菲。   真巧,正是我喜欢的车型。   车内的男子略一偏头,将车窗缓缓摇下,车窗下的那张脸当真是冷若冰霜得不带一丝温度。   果然是熟人,不过我想问,怎么偏偏那么凑巧?周彦霖,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可置否,周彦霖的侧脸线条明晰,仿佛是能工巧匠镌刻得连每一处微末都工笔细致的杰作。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我还在奢望他能吝啬我一个好脸色么?   神色自若的开着车,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乡村小调儿。   或许在外人看来我同他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也绝对猜不到十分钟前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眼中我们就像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事实上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一桩。每天来这座山脚小镇休假旅行的人不计其数,情人结伴同行度度蜜月调调情增进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欧洲人总是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我开始想念那个叫Yealle的率性洒脱也有着至真性情的帅小伙,那个比我小两岁的伦敦男孩。有着一双无与伦比的蓝眼睛,清透的瞳仁似淌着暗流漩涡的古塘般深邃。   车子在高速上匀速疾驰,头顶高大的白杨树投在地面上影影绰绰残缺不全的剪影随风声呼啸而过。   周遭的景物不断的向后倒退。这条路,似乎很长,我尽量维持着心神的镇定,我不确定自己的理性何时会垮台,任何一个情绪失控的女人都是泛滥着十足危险气息的生物。   何况,我还是有过精神疾病病史的病患。我比谁都清楚,我即将面临的究竟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我可不保证我会有那么一会儿功夫的神志不清,然后鬼使神差的就去夺他手中的方向盘,再然后,车毁人亡。   真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情杀案,我就是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一个被前男友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整桩案子的合乎事实,诠释得无懈可击,暂时找不出一处破绽。   "怎么,在想男人?"   “论艳福的深浅谁比得上周医生呐。”   周彦霖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嗤笑了一声便扭头继续专心开车。   意料之中。   这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我们都在赌,赌谁先沉不住气。   周彦霖动了气,他暴怒的模样如此罕见,况且他一向是温润儒雅的绅士。但这一次,他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儿人情味。   他极度的隐忍和克制,我看得出来。   可是我什么话也不想说,我很累,甚至连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   车子大约行了两三个时辰,天色渐渐暗沉。这荒郊野外的,鬼晓得是什么地方。   我耷拉着眼皮裹紧身上的湖蓝色披肩,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降温,果然不假。   真是冷得鸡皮疙瘩掉落一地呐,凉风飕飕的从脖颈一小节□□在外的肌肤畅通无阻地灌入,不厌其烦的刺激着脆弱的大脑皮层。   我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涣散朦胧的意识。   周彦霖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车,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树林子里抽烟,背影显得格外挺拔修长。我瞥见他骨节分明的右手夹着一支将欲燃尽的烟支,他的侧脸看起来写满一股莫名而生的悲哀同落寞。   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当前的一幕,心中仍是充满了忏悔和不舍。   如果我知道我即将失去的东西足以摧毁我这余下的半生光景,即便它本就如此残破不堪,事实上如果我为人再聪明一点做事再精明一点,我想我不会让有些不可挽回的事情真的变成昨日之日不可留。   我缩了缩身子,将空调的温度稍稍往上调高几度,出风口呼呼的暖风和着车内若有似无的桔梗花香熏得我昏昏欲睡。   味道极淡,微微泛着涩,闻着却是极其的舒心。清神醒脑的功效效果极佳。   “还挺闲。”   我张嘴打了个哈欠,“嗯啊,要不你给我找点儿事情做?”   他不做声,唯嘴角一抹轻笑看着格外刺眼得很。   很显然,我们完全找不到共同话题,他一个冷笑就把你冻得死不瞑目了,要是再不怕死点儿估计就得魂飞魄散了。   五分钟,说好再等五分钟。   周彦霖完全没有发动引擎驱车离开的意思,我正惴惴不安地揣测他的心思,可是我实在找不出他到底还有什么理由在这什么都没有的荒郊野外耗着不走。   周彦霖忽然开口道,“罗芮。”   “嗯。”我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他转过头,以一种深不可测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容不得我视线飘忽半分。   我一时来了兴趣,扬眉勾唇调笑一声,“哟,周大医生干嘛看得这么深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向洁身自好的周医生对我这残花败柳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他印堂高阔的眉宇紧紧锁成个“川”字,嘴角那抹似是而非的轻笑陡然凝固住,有意无意地扫向我这边的目光愈发深不可测。   大约是吸了几口烟,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魅惑人心。   几乎是诱哄的语气,他缓缓的开口道,“罗芮,你确实变了很多,没说错。”   “那女人,迟早坏在一张嘴上。”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小妮,真是嘴快。   我呢,是嘴巴毒,怨不得当年说我俩组建个说书剧团打遍天下无敌手。   “所以呢,周老师是想仰天长叹一声世事无常,以表对往昔还有一些已逝的各路事物的追忆?”   说到这里我的笑容却陡然僵掉了,怎么办,我发现我还是那么欠抽,明明知道他这人最开不起玩笑还嘴贱的一遍遍刺激他最后的底线。   他还是不说话,就那样平稳无波的看着我,目光专注,如果不是尚存清醒的理智,我简直要怀疑我是否是他最深爱的情人,可惜事情的真相远远不会像我想得这么简单,他一定,还在暗中策划其他我所揣测不到的预谋。   让我好好想想,到底是哪个地方出现了纰漏和差错,往常的这个时段,他不是应该在手术台上解剖拆解或是缝合病人的肢体器官吗?   最难以置信的是我竟然被他鬼使神差的带到这个北欧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座小镇,然后我们去兴致勃勃的背上装满急救用品的登山包去爬山,结果遇上百年一遇的暴风雪,被困在半山腰上整整三天两夜,山顶传来的血崩和寒冻天气迫使我们不得不凑合着暂避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其实根本就算不上是山洞,塌陷深凹进去的一块灰岗岩石,却和四面的岩石一道构成一方天然的屏障。   整个天地被皑皑的白雪覆盖,我发誓我从来没看到过像那样干净无暇的白雪,仿佛是某位能工巧匠精心雕刻的一件艺术品,它只属于自然。   所以我喜欢一切自然的东西。干净纯粹,不掺一丁点儿的假。   也许是我表现得太习以为常了,周彦霖反而不好再多问什么。   整个等待救援的过程是漫长的,就在我以为他就打算这样一句话也不和我说僵持无聊直到获救的时候他终于舍得开口了。   我们只是轻轻浅浅的聊一些有的没的,时间其实很好打发掉,天色很快就暗沉了下来,我也不故作娇羞和扭捏什么,直接和衣倒在地上就睡着了,还好刚才风雪稍停的时候出去拣了两根柴火,不然现在非要冻死不可。睡下了,我是真的累了,我尝试强打起精神,但是劈头迎来的倦意非但半分不减反而更加浓重。    ☆、【往事】贰   回到酒店后,周彦霖难得没来找我的茬。   一个人叫了份楼下的西餐厅的外单送过去。   背影孤寂寥落,颇有遗世独立的风骨。   我坐在茶餐厅靠窗的位置上,转头看向窗外的街景,很意外,周彦霖没有走远,他甚至没有上楼,我看见他把车门打开,坐在驾驶座上。   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腾出右手,将的一枚质地上好的玉石握在手里,玉石里镂空的血红,像是漂浮在浩瀚天域的星辰。   稀有且珍贵。   他只是在想,是什么原因可以使一个人性情大变?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他有些头疼,举起中指揉了揉太阳穴。   当然,我这个局外人看不穿他心中所想。仅是从他紧缩的眉心感觉到了几分不寻常的滋味。   然而,我什么也没有做,和我关联不大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在意,所以我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拿起桌上的菜单随便看了看,然后走到柜台要了杯黑咖啡和一块果酱蛋糕。   很甜的滋味,嚼在嘴巴里却不怎么喜欢。   闷闷地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拿起包就往回赶。   旅馆里已经亮灯,我从包里找出钥匙,在头顶昏暗的灯光里摸索着开了门。   房间里同样在黑暗里一个人安静,鼻息和呼吸声都变得沉重,给梅琳打了个电话问安,得知叶堇这家伙因为我不带她出来玩怄气,还一天不肯好好吃饭,竟然还敢用偷偷摸摸这个词扣在我头上。   “你梅姨回来了肯定不带你去游乐园坐过山车,而且还会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我笑眯眯地开口威胁,把那小丫头噎得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出个。   挂了电话,我很得意,小丫头片子一个,还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才敢和我较真,平时太惯着你了,性子都变得娇纵了与以前都不同了是吧,我就是你那个恶毒的后妈!   很快,梅琳就打回电话。   还是那口劈头盖脸的大嗓门。   “你就不能矜持点儿啊,姑娘家家的,小心以后找不到男人嫁。”   我揉了揉脚掌心,侧身躺在沙发上,把手机压在耳朵下,方便接听。   我能想象她在那头仰天翻眼皮干瞪眼的模样。   和她随便聊了两句,她强烈表现出了对我的顶礼膜拜,夸我教导有方,那小丫头被我唬的一动不敢动。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大神出马,保管马到成功,药到病除。   她竟然没嫌弃我的满口吹嘘,我听到她的壮志豪言,一时间也忘了出口讥讽,她说,“我以后生完孩子也要和你学学,保证她不敢不听话。”   “那你就快找个人先嫁出去再说。”   “靠,姐还这么年轻,又不是剩女,哪有自己往坟墓里钻的道理?”   梅琳激愤地把电话掐断,我一看手机屏幕,才意识到她已经挂了。   一猜她在电话那头挂断电话后叉腰又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我就没忍住笑出声。   光脚走到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毛毯,听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叮地一声响,本来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梅琳发过来的照片。   我点开手机,收到一条未知短信。   号码完全是陌生的,而且,后面也没有署名。   上面的内容也极尽精简,像极一个人的风格。   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从我脑子里一晃而过,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我眯起双眼,盯着屏幕看了大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周彦霖。   他给我发信息做什么。   明天晚上9点,我过来接你。有个party,你不会拒绝。   他怎么就这么肯定?   我没想太多,因为我完全没理由去。   我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就将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睡眠质量不怎么好,第二天起来照镜子发现自己又顶了一大对黑眼圈在脸上。   简单洗漱完,我看了看时间,上午约了一个熟人做策划,这个点过去刚刚好。   我们约在一家中国菜馆碰面。   她还是记忆中那头齐肩短发,白皙的肤色,淡淡的眉目,气质清秀。   当年相约的鼓浪屿和厦门,还记不记得?   “你来得真早。”   周周听到声音转过头冲我弯唇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周周咬唇,从包里掏出一盒口香糖。   “你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周周向四处张望了两下,长舒了口气,神神秘秘地打开笔记本调出一组数据,“我们老总。”   听到她的担心,我轻轻地笑出声,“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多新颖的创意。”   “我不是说这个,你和那个大才子没联系过了?”   “哪个大才子?”   “叫什么周彦霖。“   当年知道的人不多,难怪她连他的名字也说不出来,她确实不认识他。   “他现在是D市第一医院分院的医生。”   “哇,这么能耐,青年才俊啊。”   我拿吃的堵住她的嘴,“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青年才俊,万一他长得歪瓜裂枣呢。”   “开什么玩笑,要是长得丑你罗芮眼光这么挑剔的人怎么看得上。”   “得得得,别说他了,咱这自己人能聊点自己的事,好好叙叙旧吗?”   “行,别客气了,这里的川菜挺正宗的,姐姐我今天请客,你就敞开了肚皮只管吃。”   “你个吃货,当年就立志吃喝享乐,如今还是一心一意没变过心。”   我夹了块白巧克力扔进嘴里,这饭馆还挺稀罕,饭前甜点一枚巧克力。   “做个快乐的吃货有什么不好的,自己过得舒坦了才是最好的革命本钱。”   周周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夹,就干坐等着服务员快点上菜。   我抿了口果汁,看着她慢吞吞地把东西抓打包装好,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要买又不找不到地方的巧克力。   “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那种盒装的巧克力,然后各种口味的都有,每一颗的味道都不一样的那种。”   “有啊,味道香甜,像那种甜品店就有。”   “哎,你当初说要考浙江传媒大学的,这下你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播音主持专业声,结果中途竟然放弃主播的机会,你说你图什么呀?”   “这种事情,确实是要看机缘的。”   难得说到正经的地方,大约真是觉着可惜,她的嗓音听上去凝重了几分。   周周眉开笑颜地跟那服务员小哥打招呼,还十分热情地拿出手机要合影。   “嘿,小哥,你是中国人吧。”   “不是,我是日本人。”   “哟,小日本儿啊,怎么给我们老乡打工了。”   一听到日本人三个字,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我看她脸上挂不住,人小哥干站着也尴尬,忙冲他笑了笑,招呼他我们要点的菜已经点完了。   “你小心挑起国际争端啊。”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我这才舒了口气,对着周周伸出食指,嘱咐她收敛点儿。   “我只是依事说事,怎么?连言语自由也受人限制了?”   “伶牙利嘴,你小心以后尽吃你这张嘴的哑巴亏。”   “哼哼。这顿饭虽然色香味俱全,但中间那点小插曲还是让人不爽!”   “行了,你至于拉这么大仇恨吗?”   周周从单肩包里拿出纸巾,愤愤不平地冲我瞪眼,“你就不能有点爱国精神啊!”   “你那叫盲目!”      分别的时候周周自己拦了辆计程车,我想了想还是跟她一起上了车,毕竟我现在搭公交也要再等很长时间才能到旅店。   周周喝得不少,一路絮絮叨叨讲了些什么我也听不太清,我那里离饭店挺近的,下车付过车钱,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周周,嘱咐司机快点把她送到酒店后,我特意把车牌号记了下。   其实我也小撮了口,但毕竟喝得不多,脑袋还是清醒的。   不远处停了辆车,我一看那熟悉的车型,脑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靠在车门边的那个男子,那张熟悉的面孔埋在阴影里,低着头,看不清眉目,但唯独身姿挺拔,隔着这么点儿距离看着格外清瘦。   “你回来了?”   觉察到跟前的动静,周彦霖抬起头,目光里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彩,似疑似愣,喜忧参半。   “有什么事吗?”   “我过来接你,你不会没看到我的短信吧。”   我盯着他黑色的衬衣衣领,没说话。   “走吧。”   “去哪里?”   周彦霖一阵迟疑,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双眼不自然地避开,“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我被塞在副驾驶上,挡风玻璃前只可见探照灯的强光。   车子在高速上急速行驶着。   而就在刚才,我浑浑噩噩地就跟周彦霖上了车。   即便,我并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但我有这种预感,我应该上车,去那个他说的地方看看。   一路上沉默不语,我只知道时间过得非常之慢,场景即便似曾相识,仍是尴尬,我只好别过头看路边乌漆麻黑的树丛。   最后在一个荒郊野外的地方停了车。   这是片树林子,阴森森的看不到边界,头顶的月光更加寂寥。   周彦霖将车停在路边,拿出钥匙将车锁好。   我双手搂臂,转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结果吓得目瞪口呆。   因为,出现在我跟前的,是一座城堡。   “进去吧。”   周彦霖手插在口袋里,气定神闲地走上台阶。   我紧跟在他身后,仍有些惊魂未定。   据说是北欧一座著名的城堡,化妆舞会是当地沿袭百年的民族文化活动。楼上有专门的化妆间,化妆师是当地的老乡。   我进试衣间换上一条繁复精致的复古宫廷裙,极富垂感,浅色束腰和裹胸勒得格外紧,因为是贴身穿的衣物,所以那个服装师告诉我必须买下来,好在价格不贵。   简直勒得喘不过气来,还好上身效果不错。   对着化妆镜涂上丝绒亚光的红唇,描画黑色眼线,不算太浓,只是细细勾勒,沿眼眶一笔带过。   周彦霖在另一间化妆间,不过很显然,他应该比我快,我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他穿着一套欧式骑士装,身形挺拔,略显清瘦,保持克制与缄默。   他站在门外,应该等了有一会。   “还挺漂亮。”   他走过来挽住我的手臂,停留了半晌,往我的面上覆了一张半面羽毛的面具。   通往会场的通道铺有红毯,我脚下踩着一双硬底的高跟鞋也觉得十分舒适柔软。   走到入口,我行动不便,周彦霖蹲下来绅士地替我把宽大的裙摆整理好,然后推开门。   我低下头看着他并不真切的脸,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仿佛饮下一杯令人眩晕沉醉的酒,而它刚好是陈酿。我轻叹一口气,说了句“谢谢”。   灯光璀璨,香鬓衣影,到处都是造型精巧细致的高酒杯,美轮美奂,杯子里盛着香槟,色泽醉人,香气四溢。   我扮演的角色是公爵夫人。   而他,是骑士。   我这才发现,我们是唯一的两张亚洲面孔。   转了一圈,几个回合下来,我将几杯香槟吞咽下肚,从脚趾头到后脑勺都是暖和的,嘴角残留着丝丝的酒气,味道熏人,脊背有些发热,背上已经浸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渍。   我真是醉了。   我们一起跳舞,跳的是流传下来的极具地方民族特色的方块舞,跳了很久,不知疲倦。   在跳华尔兹的恍惚中,我伏在他肩上,他把我搂在怀里,耳边萦绕着温热的气息,耳廓通红,听见他轻轻说了一句,你过去的愿望,我都会一一帮你实现。   我张皇地看着他,却只看到他虚幻的身影,融入身后的灯光,他头顶的光芒太过于耀眼,恍惚得如同神邸,以至于,我的眼中隐约有水光乍现。但我终究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他的面容平静,没有表露出任何过激的情绪。   周彦霖开车送我回了酒店。   我匆匆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物,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睡不着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放在心里却遗忘了。   可是,至始至终,周彦霖的那句话我都没有记起来,我确实是忘记了。       ☆、【往事】叁   周彦霖把我送回来就走了,我却一直睡不着,辗转反侧,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记得,他的车里放着一张钢琴曲的CD,在静谧的夜里优雅而高扬,车厢内弥漫着干燥清新的柠檬的清香味。      我躺在座椅上,静静凝视着他的侧脸,眉毛的形状自然上扬,睫毛很长,眼神坚定,高挺的鼻梁骨,还有紧抿的双唇。怎么看,都是个美人。      周彦霖并不介意我□□裸的目光。   我撇撇嘴,坐正身子,这个人的定力一向很好,我一早就知道。      车很快停到了酒店门口。   出于礼貌,我还是说了声谢谢。      周彦霖一声不吭,突然走到我跟前,伸出手将我的下巴抬高,牢牢钳制住,露出一个似是讥诮的笑容。   我瞪着他,这人什么意思啊?   周彦霖并没有继续下去,很快他就一把推开了我,之后,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这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旁边有一对情侣似乎在看热闹,我的心口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这人还真是随心所欲啊。我的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抹冷笑,视线朝朝空荡荡的公路上望去,早已不见了踪影。   回到这里后,我没待多长时间,我只是奇怪,周彦霖为什么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不知道周彦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是否和我有关系?   我也并不想弄清楚。      反正,现在我们两个人,早就没了关联。顶多算个旧相识,还是不对盘,两看相厌的那种。   所以我也不想再见到他,和他有任何正面的交锋,免得心里头添堵。      我在飞回去的商务舱里,慢慢闭上眼睛。   恒温二十六度,最精准地适应人体的温度。      我的眼前,仿佛浮现起,以前某一段因为周彦霖而逃避的难堪往事,也就是那一次,我遇见了一个名叫陆西荣的男子。   要再过一段时间,我才能清楚知道,陆西荣这个人,在我的生命里到底占据了多重要的位置。   而当时的一面之缘,只道是寻常。      在回程的飞机上结束了亘长的回忆,我缓缓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窗外仿佛触手可及的云朵。   就快到D市了吧。我打了个呵欠,心想着以后的生活就会渐渐忙碌起来了。   忙到,我根本就没有那个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和周彦霖那个人周旋。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回到D市后我联系上了梅琳。   梅琳是我的青梅。在上次她给我打完电话之后,她并没有来找过我,而且,在这之后的几个月,我们都没有联系上。直到,那天我在某个酒吧里看到她。   在皇朝酒吧看到她的时候,我们那时候已是天南地北各一方了。   五六年前,就在我们这些学生高考都为填报志愿而踌躇不决的时候,她已经匆忙办了退学手续。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   她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不想读了呗。”   那时候她已经在社会上漂泊了好一阵子,那对漂亮的曜黑瞳仁仍是清明。   那还不是一张历尽沧桑和苦难的面孔,她还年轻,有着大把挥霍无度也无所畏惧的青春时光。   现在也是,可是那种感觉已经全然不同了,如今她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完全是个成熟且谙知世事常故的女子。   在她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半点儿当年的影子,我在门口怔了好半天,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她□□的右锁骨下的一小粒殷红的朱砂痣,这颗痣曾一度被我戏称是生错了位置,应是眉间一点朱丹美人痣才标致。   “梅琳。”   她回头,冲我淡淡一笑,嘴角的梨涡浅浅。   “Coco,怎么这么慢?李总都在包厢内等了好半天了。”   迎面走来一个肤白腿长穿着清凉的姑娘,紧贴眼周的假眼睫毛浓密得吓死人。   梅琳匆忙跟着那姑娘钻进了隔壁的包厢。她果然没认出我。   那姑娘不是别人,她是梅琳。   能喝酒□□的小姐在酒吧一抓一大把,她们如图搁浅的蝴蝶美人鱼游弋在欲望同堕落的深渊。   梅琳化着夸张至极的眼妆,浓重的烟熏和殷红的嘴唇看起来风情无限,她向来如此漂亮妩媚。   她指间轻轻夹着一支玫红款的女士烟,缭缭上升的烟雾将她的侧颜笼的有些看不真切。梅琳轻驾熟就地将纤长的烟支送到口中,微抿,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技术还真是娴熟。   苏西说的对,女人的善妒心总是来得这么没来由,暂时不去想自己现在的这副嘴脸到底有多令人恶心作呕。   除了冷眼旁观,再找不出其他消融空虚的办法,我倚靠在墙角借着零星几点微弱的光线给自己点燃一支烟,薄淡的烟雾,体内的酒精渐渐升温,我的双颊泛起微醺的醉意。   我看见明明灭灭的光线照在他们看似无辜的面孔上,映得五彩缤纷一片看不真切,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那一刻忽然就变得无比狰狞和陌生起来。   姑娘们坐在吧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新来的青年调酒师搭讪,男生之间称兄道弟的,拿着大杯的威士忌拼酒。一仰头,干了。然后举着空的一滴不剩的玻璃杯对沙发上躺得东倒西歪的弟兄们说,你们随意。拼酒声不断,调笑声不断,歌唱声不断。   我悄无声息地从包厢内退出来。   酒吧内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穿着清凉,似乎有着永远也挥霍不尽的大好青春。我窝在角落里失语地看着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朋友,真正认识的其实没几个,他们多半是朋友的朋友,或是朋友朋友的朋友。   哪个层次的圈子都是这样,人缘和关联的来源无非是那几种通俗大众的方式。   那些姑娘永远化着或浮夸或精致的妆容,有着无穷无尽的精神和活力,犹如蛰伏的夜猫,墨绿色的瞳仁在暗夜隐秘处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她们在通宵达旦的光与影的交替中纵情声歌,没人注意到此刻短暂的欢愉和快活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涛怪浪,那只存在于咆哮无底的深渊洞穴。   一时的贪图享乐只能换回一时风平浪静的假象,席卷着浑浊浪花的漩涡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吞噬跌落在诱惑里的猎物。   被蒙蔽了双眼的男男女女,最后堕入欲望的沼泽中浮沉不定,无所皈依。   酒吧真是个藏匿妖精的好去处,来这的姑娘大多腰细腿长,踩在不下十公分的高跟鞋,高腰裙上的亮片和指甲上镶嵌的水钻轻易晃了旁人的眼。眉目间传递着妩媚多情,嘴唇边的似笑非笑欲拒还据。这样眉目传情的小伎俩,多得多了便乏味了。   她们那点儿小心思表露得太过直白。   也碰见过段数高的,那几个姑娘多半懂得隐藏住自己眼底和心绪的波澜,她们在人前总是一副笑容美好得体的样子,她们从不将自己的哀怨和落魄轻易示人。她们的人脉圈子很广,朋友林林总总的各个行业领域都牵涉到一点。   “你说,我怎么就没有那个好人缘?”   手中的香烟即将燃尽,我撩起垂落耳边的一缕发丝,我指间的动作特意停顿侧目留意了下,长度大概已是比至腰际,什么时候头发都留得那么长了?   周围的眩晕,目光迷离。   苍白的烟雾,苍白的面颊,还有,热烈激情的红唇。她的脸在四周光影的投射下呈现出各色斑斓的色彩,明明灭灭,转换不定。   真是绝妙到极致的色彩。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西装革履,皮相算不上特别出众,颇有几分老奸巨猾的精明相,整体的气质鲜明,一看就知道是某位混迹商场多年的高端人士,家中妻贤子孝,这种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虽然出手阔绰,但顾虑太多心思过于深沉,她斗不过这样的心机。   如此算计,到头来她迟早会把自己搭进去。   他们的举止算不上亲密,但绝不是毫无猫腻,梅琳玩的这点儿小暧昧和小心机,太过直接。   她很聪明,男人不喜欢和女人玩心机,你只要扮演好乖巧顺从温柔可人的小情人,谁都有找男性伴侣和女性伴侣的权利。   谁都想醉生梦死温柔乡。   “不、喜、欢、吗?”   “过来。”梅琳冲我招了招手,“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喝酒的?”   “我啊?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你第一次被男人分手的时候,我接过你手里的偷偷尝了一口,那味道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曼妙无比,那是一种复制不出的感觉,独特到永生不忘。”   “不过话说回来,你当年可是头一次为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那么惨。”   我举起手中的玻璃杯轻轻晃动,冰块正在一点点融化,杯壁泛起一层薄薄的小液滴。透过玻璃杯,隐约可见风姿绰约的身影。   “小姐,过来一下。”   “喂,你怎么回事?”   梅琳醉眼醺醺的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酒杯,捧着肚子敞怀大笑。   “别喝了,酒不是好东西。”   “要抽支烟吗?”   我任由她在一旁笑得跟疯子似的,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从单肩包里翻出一盒爱喜。   “哟,还喝上酒抽上烟了?”梅琳伏在沙发上,敞怀大笑,格外大声。   “吸烟有害健康。”她幽幽来了这样一句话,弄得我愣是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行行行,装,装,你就装什么滥好人吧,还吸烟有害健康,有本事你给我把嘴里那东西吐了。”   “铃声蛮有特点的,什么歌?”   “《晚秋》。”   “汤唯的?蛮好听的。”   梅琳低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听不太清说这话的情绪。   我冲梅琳抱歉地笑笑,拿出包里的手机向包厢外走去。   “我出去接个电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外地号码,应该是有人打错了。   我倚靠在墙面上,周围人声嘈杂,人头攒动。   估计眼角的眼线已经晕染开,糊得简直不忍直视了。还是少走动的为好,免得吓着别人,惹来一些人的冷嘲热讽。   我看着三三两两结伴而过的人,大多走路的步伐摇晃,姿势亲密,也许只是刚认识没多久甚至才几个小时的,谁知道呢,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不违法犯纪,随便一点怎么样,又没人管。   过道的末端有一对小情人旁若无人地拥吻亲热,在昏暗迷离的光线里忘乎所以,以为这样就能醉生梦死。   谁管什么滥情还是专心,享受就好。   我掐断通话,摁掉屏幕,重新回到包厢里。   梅琳陷在沙发里,见我坐过来,伸手递给我一杯冰水。   喝点水吧,就当润润嗓子,这酒挺烈的。   我曾经想过我们下次重逢究竟是什么样的,但绝不会是此时此刻,落到这样尴尬,让人无所适从,无处遁形的境地。   我以为我们会活得有尊严会称心如意,然而事实总是与初衷大相径庭,但是既然它已经这样南辕北辙永不回头了,还谈什么丢人不丢人面子不面子的话。   那我和她还是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谁也好不过谁吧,这样的平衡也算给我尝到了别有一番滋味的公平,的确该说这味道够刻骨铭心的。   我眯眼抿了一口烟,乳白色的烟雾从唇角缓缓溢出,绷紧的神经总算有趋于和缓的趋势。   “我知道不该问。”   “但是,不管我是站在怎样的立场,梅琳,我想知道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吧。”   很久时间的静默。   梅琳终于开口,“那我就给你讲讲我们之间的故事吧。”   她咽下一口伏特加,语气清淡。   “李项承,是某家公司的老总。”   “和一般有钱人一样,他说他想找个陪在她身边的情人,或者说情妇。”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来自对物质的驱使与追求,我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   “没有任何的迟疑,我承认我不够矜持。”   “他没有肥头大耳,发福的身材,油腻得令人作呕的肤色和地中海的发型。是个不错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他能给应允我一个更安逸舒适不缺钱花的生活。”   “你知道。”梅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本质恶劣,不是经受了什么刺激而自甘堕落。”   “真正那天到来的时候,我承认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的,我还是技艺生疏。   “在那样一个环境里,你很难保证,尤其是,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完全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虽然我的年纪也不算多大,但总不至于落到如此紧张不安的地步。我的情绪表现得各种不自然。手心里冷汗涔涔,仿佛做好下一秒赶去赴死的准备与决心。”   “我坐在沙发上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他却没有计较。”   “我等了很久还不见他有任何的动作,我确实被这种生硬尴尬的气氛,怯懦,或者说是不知所措。”   “我迟疑着拉开上衣的拉链,一边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问候了个遍。   “我从答应他那一刻起就丢掉了羞耻心。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在他面前可以无脸无皮,任由他予取予求。   “他忽然抓住我下滑的手指,宽大的手掌厚实温和,薄薄一层茧,粗糙的触感,安心隐忍的力量。   “‘我……其实,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并没有对你有过任何龌蹉的想法。’   “我当时看他眼底的低沉与落寞是真,一面又特别好奇,他花了那么多钱在我身上,又是给我买包又是带我吃饭的,除了没正大光明地在他生意上那个圈子里晃荡过一圈。   我那个时候毕竟年纪尚浅,阅历与见识上确实短浅,学历和别人比起来足够矮人一大截,真的不太懂察言观色,但从他的言行举止,穿衣风格与品味,包括领带衬衣等趋于干净整洁与平和的小细节,我看得出来,他绝对,是一个有家室的人。   “我其实在圈子里听那些自诩为过来人讲的,所谓的高端人士,背地里糜烂的私生活,包养的二奶情妇,浮夸奢靡。”   “人总会年老色衰的一天。”   “我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沦为这些人的情妇。这些高官达贵。”   梅琳的声音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我听见她说话的气息和底气渐微,最终噤声变成了沉默不语。   我们面面相觑。   听到那个词,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我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往事】肆   她的虚弱与疲劳,无可奈何的摇头,喉管里发出的声音仿佛经过强酸浸泡过了的,绵软无力。她的声线带着某种魅惑,嘶哑且低沉。   梅琳的眉心蹙成一个“川”字,纠结在一起,神情溢满浓浓的悲哀,仿佛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的苦痛与隐忍又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没有烟云消散。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告诉我有关他家庭的事情。”   “那是一个感情破碎的家,他和她妻子的婚姻。”   “我很纳闷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一个陌生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比他小上十几多岁。”   “我既不能予以他任何帮助,也不能像深夜电台里情感节目的主持人用温柔的语调和甜美的声音替他排解心中的苦闷,替他做一个心理的剖析与感情的引导。   “从来就没有谁规定过酒吧的陪酒女也要有心理顾问的作用。”   “找乐子不是来找心塞,白白给自己添堵,他又何必给自己筑起一面高墙与樊篱。”   “我没有自带的排忧解难的功能,除非他给上我一笔钱,让我吃饱喝足了再专车送我去学习这些对我来说本来用处不大东西。”   “是不是我狂想做梦得多了?”   梅琳看着我,笑得格外不真实。   “终于趁酒醉的机会问起这个敏感的问题,没想到他会回答。”   “他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了我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很像她。’”   “我问他那个人是谁?他就告诉我不必知道。”   听到这里,我暗忖,果然是个谨慎、克制,自制力出奇好,超脱常人的成功人士,有着商人的精明和狡诈。   “他开始频繁地带我去一些会所和场合,我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并不像一般情妇与金主的关系,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我甚至有那么一丝错觉,他对我存有尊重。凭实话来说,除了年纪大一点儿,而且从他端正的五官来说,四十好几还不是特别显老,足以证明年轻时候长得还算帅气。   “我清楚他绝对并非宁有所图。我只是一穷二白点的打工妹。   “所以,你也不需要指责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正在给自己倒水,突然听到这句话,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目不斜视地放下水杯,轻轻笑出声。      之后梅琳搬过来和我挤一间公寓。   她习惯了一个人住的时候只穿个内衣在屋内逛来逛去。   被我撞见后明里暗里地提醒示意了好几回,她这才施施然地给外面松松垮垮得披了件小西装,西装搭胸衣,她想得还真是绝配。   结果她一句话没把我给噎死,说什么禁欲的诱惑力,更性感。   妈的,这妞儿是开放过了头不知道矜持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确实不像梅琳活得那么个性鲜明,她敢爱敢恨敢说敢做敢当,我不是,我没有她那么大的勇气和无畏感,我的顾虑多牵绊也多,我做不到放荡不羁随心所欲为自己而活。   情理之中,我们都是迫不得已。被逼得无奈,也就看淡不再多作什么无伤大雅的计较了。   然后有多好笑呢?   梅琳身上随意套了件宽松的白衬衫——纪梵希秋装经典系列男款。   衬衣下随心晃悠的两条修长而白净的玉腿若有似无地泛着莹润的光泽。这样致命的吸引力换做哪个男人都无法抗拒吧,我承认她的身材确实凹凸有致,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该圆的该翘的,胸口的起伏目测起码得34C。   身高上同样不输给任何人,1.75m,配着一张清淡妩媚皆相宜的巴掌小脸,勾人的眼波和撩人的唇型喷薄着呼之欲出的诱惑力。   女人有她这样的美貌和身材,确实有傲人的资本。   李项承是个正常男人,自然不可例外。   梅琳这女人,真是到哪儿都不给我省省心。   “赶紧把裤子给我套上,丢人现眼。”   “哟,这是怎么了?踩着火药桶了?我怎么觉着这屋子里的酸味儿这么重呢?”   “你的郑先生现在在我家的沙发上坐着,如果你还有这闲工夫陪我在这继续打哈哈的话,倒不如回去好好陪陪你家郑先生,姑娘家还是收收心的好,别整天在外头跟一大群酒肉朋友到处晃悠,影响多不好。”   “罗芮,别给姐姐我这么矫情成吗?我一向臭名远扬,不怕遭白眼。”   我回给她一个白眼。      叶堇出事的那天,梅琳特意请了假过来陪我。      叶堇被人绑架了。   那个人是我小舅,叶秋罗的亲弟弟,叶清逸。      他来找我要钱,被我拒绝后,他拿叶堇来要挟我。   我并不想成为他的傀儡,更不是什么提款机。   所以,我和他拼了。      没想到让他跑了,还带着叶堇。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伤害叶堇的事,所以我现在心里很乱。心神不宁,根本不能做出任何准确的判断。      梅琳和我横躺在她新租的公寓楼里,那张我陪她逛了整个风尚街才买到的软织大床,我们挤同一床月白色棉被,上头用细稔的金丝线勾勒出素净淡雅的纹路。   她柔顺光洁的发丝和我的纠缠在一起,看上去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幕。   梅琳的额头看起来光洁饱满,眼角却满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我的状况也比她好不了多少,眼圈一周泛着乌青不说,精神状况完全可以说是萎靡不振。   怎么可能好呢?一想到叶清逸现在还流浪在外至今下落不明,我的小舅,叶秋罗的好弟弟,昨天拿着一把菜刀指着我的鼻子无休止的谩骂。侮辱他人人格的缺德事他总是做得那么顺手,仿佛一切本就是理所当然。   叶秋罗这个女人的尖酸刻薄,和她弟弟的绝情相像得八九不离十,而最最绝妙而致命的是,我们完全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们三个,不愧是流着一样血液的近亲。      说起来真难以置信,我竟然就这么不怕死的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如果没有梅琳的那通电话,如果梅琳当时并没有推门而入。我应该可以自己处理好这一切,不留下任何可笑的痕迹和把柄。      梅琳跑过来查看我的伤势,她问我有没有怎么样?可是我一把推开了她,我说不要你管。   “你的好心好意我心领了。梅琳,你快回去。听话。”   “带上叶堇,快走。”   叶清逸此行的目标是我,当然是有什么都冲我来了,不就是要钱吗?大不了给他就是了,我将不信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小事还值得他闹出人命来!   “小舅,这是给你的卡,卡里头存了三万块,够你花一阵子的了。”   叶清逸的笑容看上去深不可测,他难得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觉得,就这点儿钱够我塞牙缝的吗?还是你以为你那一点儿破事真的可以瞒天过海?你现在的身家可绝对不止区区三万块这么简单呐。”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吧,我终究还是骨头轻贱的向他屈服了,在自己恶心仇恨的人面前低头还真是不一般的屈辱,我好想杀了他,就现在,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菜刀,一刀捅死他。   叶清逸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勉强耐着性子等他把说到半路的话继续下去,他轻嗤一声,仿佛笑得格外畅快。   我这才发觉,叶清逸这人,撇开性情人品不谈,其实也算相貌端正,叶家的人,哪个是长得见不得人的,谁又料得到呢?   他说,“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钱。”   “我听人说身后的小丫头不是你亲生的。”   “所以呢?”   “这么说是咯,早说嘛。”   “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小丫头我今天带走了。”   “开什么玩笑!我说你这人有病吧。”      后来的场景太过混乱,记不太清了,隐约记得我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起身上前夺过叶清逸手中的刀,真的就给他补了一刀。   扑鼻的血腥味给我尚处混沌的神智一个不小的刺激,然后就彻底激活了身体内每一个活性细胞。   叶清逸被送进急诊室,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失踪了,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由于我一时的疏忽没有将叶清逸看好,他竟会胆大妄为到将她一同拐走,凭空从24小时都有护士值班的重症监护病房消失了,仿佛是一夜之间就从彻底人间蒸发,半分踪迹也没给任何人留下,自此杳无音信。   梅琳陪我去警局报了警。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我们各自分头连着找了三天,偌大个D市,竟然连半个线索都搜索不到。   警察局那边也没动静。   我现在真是累极了,动都不想动一下,懒得动了。   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仿佛是恍若隔世。    ☆、【往事】伍      叶堇两天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我不知道叶清逸到底想干什么。正头疼,我看见镜子里脸色憔悴苍白的女人,披头散发,这两天,只穿了简单的家居服,也没出过门。      我忍住呵欠,发现自己的眼皮肿得老高。      门铃这时候突然响了,门口的叶堇穿着一身新裙子,手里拿着一个装着肯德基全家桶的袋子。      我心口一跳,看了看四周,竟然没有一个人影,我垂下眼睑,暗忖道,看来叶清逸早就走了。      “那个绑架你的伯伯呢?”   我上上下下地好好看了她一遍,蹲下来将她搂抱在怀里,仍是心有余悸,“他有没有伤害你?有没有打你?”      “没有,他给我买了新衣服,还带我吃了肯德基。”   到底还是个孩子,有点小恩小惠就跟人走了。      我捏了捏她的脸,暗自叹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不管叶清逸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他还没有伤害叶堇,之前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晚上给叶堇洗过澡,就让她关灯睡下了。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九点多了,梅琳为什么还没有回来?这些日子里,她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的手里握着手机,裹着大披巾,反复在房间里踱步。   夜色深沉,我站在窗前,望着夜幕中的天空,星星和月亮很亮,静谧无人。      梅琳这两天都早出晚归。   我知道,令她魂不守舍的人是谁。      准确点来说,梅琳和郑东炀是通过我认识的。   毕竟这两个人看对眼也不稀奇。   毕竟,两个人都是情场老手,郑东炀那厮,常年流连花丛,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姑娘能令他眉眼一跳。   要让他们两个人认真,太难。   可惜,就是这样两个人,似乎自从看对眼了之后就格外变得不一样了。      人家自己私人的情感问题,我又不好多问。   可是梅琳这段日子来的行为表现,实在和往日的那个她大相径庭。      我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简单。这并非是我的错觉。   而我,只是希望,他们两个人都不要受到伤害。毕竟,这两个人,都是我很好的朋友。      ——查无此人。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为空号,为您转接到语音信箱。   梅琳的电话显示着关机,已经好几天了。她很少像这几天这样忙碌,总是夜不归宿,晚上有些时候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写稿,听见嘎吱几声门响,还有衣料的摩擦声。客厅内只有屏幕荧白的淡光,梅琳的身形犹如夜行的鬼魅,她的面容淌满恣意的倦怠,略显憔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跟前,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瞳孔紧缩,面色颓然,眼神空洞虚无。   我被她盯得毛骨悚然,敲下最后一行字,我按下确认键将文件迅速发给郑东炀,直到看到“发送成功”四个字我才幽幽松了口气。   合上笔记本电脑,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艰难的开口道,“怎么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梅琳什么都不说,幽幽的目光看起来悲悯又戚哀。   就像某句歌词里唱,我一直在找一个人,让我相信幸福是真的,还有什么可割舍。   而她,她一直在寻找一股可容她寄予和倚仗的力量,然而很可惜,没有谁会是她最终的落脚点。   “没事,就是累了。”   梅琳有些欲言又止,分明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累了就回去歇息吧,早点睡觉,晚安。”   她的眼睛蒙上些许迷蒙的水雾,一身的酒气,这个宿醉的女人,又跑去哪里鬼混了?   梅琳噔嗒双足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她爬上我的床,仰头平躺着,渐渐蜷缩起身子。   “你其实也是嫉妒申倪的吧?你看她这么幸福美满怎么会甘心呐。”   “你什么意思?”   “咱俩都像这样知根知底的了,你也没必要对我故意隐瞒什么。”   我有片刻的失神,一时噤了声,撇嘴笑了笑,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找出一盒烟,拿出一支点上。   “说实话,我以前确实有过想一把掐死她的冲动。”   “她太傲。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之态,以自己的意愿妄图左右,强加给他人之上。”   我的眼睛眯起,眸光中暗藏几分狠厉,“我好像一直忘不了,从前的事情。明明过了这么久还是时常被纠缠到神志不清。”   我呐,她还不知道吗?我多记仇呐。   “我似乎永远都忘不了,曾经的场景,如此让我难忘。如此之记忆犹新。”   “她对我说,‘你有很多钱吗’?   “还有那句,‘你英语很好吗?’”   “你记得还不是一般的清楚。”   梅琳似是讥讽似是可怜,暗自叹了口气,那声音像浸过年代久远的福尔马林,散发着难闻得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品的味道,混合着几缕若有似无的腐烂气息,听得我头皮发麻。   “为什么会喜欢上抽烟呢?”梅琳摸了摸我披散在肩头的头发,手指横穿过,把它们随便抓得更柔顺了些。   “喜欢?不不不,我不喜欢抽烟,但喜欢闻烟草的味道。”   它有镇定和麻痹神经的作用,能够缓解我的负面情绪。   待在那些烟雾里,慢慢沉溺,等它们放松下来,就会安全。      在某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头很久没有人接听,我以为是谁莫名其妙打错了,结果竟然听到一个细弱的女声我惊魂未定了好久,才敢确定电话那头的人是梅琳,她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虚弱。   她的声线沙哑,又有几分飘忽。   她说,罗芮,你能过来接我吗?我现在,有点不方便。   我忐忑地赶到她那里,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我包厢里除了她没有别人,梅琳看到我,眉眼间的防备仿佛松懈,她看着我,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句。   “罗芮,我怀孕了。”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有些嗤笑她这个几乎没有笑点的笑话,根本就构不成谈资的必要。   她没有立马作答,而是慢慢从包里拿出一沓交叠得明显看得出褶皱的纸张,看上去被反复翻折了多次。   “看看吧。”   我一把接过,迅速展开,眉头一皱,因为上面的标示是阳性。   “还有,之前我买验孕棒测过,也是双杠的,所以今天才去医院正式检查,结果竟然是真的。”   梅琳咬紧下唇,眼底的慌乱一览无余,她看上去确实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六神无主。   “你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至少,能让你的情绪好一点儿。   “这个孩子,是郑东炀的?”   我问得小心翼翼,心里其实非常厌倦,厌恶我站在这里,厌恶我说的话,厌恶我此刻呆愣的面孔,让我觉得恶心。   可是我的笨嘴拙舌,也别祈祷我能说出怎样的妙语连珠。   “是的。”   梅琳回答得万分坦荡,仿佛带着赴死的决心,以及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决然。   不就是个孩子吗!   我双眼微眯,眼神里流转着几分探寻的意味,她现在面无表情,看上去伤痛欲绝,这还真让人捉摸不定。除非,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想用它达到什么目的。   “那他知道吗?”   “我还没告诉他,应该说,我很迟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梅琳,“就算我跟他说了,他也不会也什么办法,罗芮,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更别说,还有个孩子当做彼此的牵扯和拖累。那只会使彼此更加厌烦。”   梅琳的反应太不寻常,似乎都不像那个洒脱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她,她离开不过两周而已,到底这两周,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你们之前为什么还要牵扯到一起?”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就这么简单。”   “梅琳,少说你也阅人无数了,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让自己落入这样被动的境地。   “还是说,你陷进去了?”   “我没有。”   “那好。郑东炀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很孝顺的,所以为了顺从他爸爸的心愿,他将来要娶的人,只会是和那个和他从小就认识的姑娘。”   “哼哼。梅琳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吐出几个字,青梅竹马呀,这么琼瑶的故事。”   “可是,你不能否认它的真实性。”   “你可以闭嘴的,罗芮。”   “我可以这样坦白告诉你,梅琳,我不理解你。”   “你别这摆出这副深闺怨妇的模样,我也给你讲一个冷笑话。不过,我也奉劝你最好只当成是个冷笑话,随便听听就忘了吧。”   我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瞥,眉间微蹙,喝了一口酒,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怀过周彦霖的孩子,可是他坚决不要这个孩子,甚至刚开始他还不相信,以为我是因为骗他,才随意胡诌了一个所谓的不合时宜的借口。”   “我当然没有骗他,不过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我一意孤行,结果还是没能保住他,我误食了堕胎药,药性虽然不烈但很有效果,两个时辰后就有了动静,滑胎的时候我没有疼得昏晕过去,我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没想过他是这样一个心狠的人,至少,应该和我提前说清楚。”   “我当然也知道这个孩子留不得,所以我没打算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当初那样也只不过是气气他。”   “就是没想到,把我自己给算计进去了。”   “周彦霖那个人,我猜不透。”   我大口喝酒,一杯接一杯的烈酒,顷刻间酒被我吞咽下肚,很快,面色泛着潮红,意识也有些不清醒。   “他那时候,大概就想着永绝后患,只可惜,我罗芮福大命大,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有些恨,是逐渐积累下来的,结果越积越多,已经忘了当初恨的理由了。”   “而有些,却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算计,被坑害,逼迫你不得不直视那些千疮百孔的罪恶。”   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胎死腹中。   心空,恨不得将所有的知觉都掏空。   我以为他最起码也应该知会我一声,好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也许是我讲到后来有感而发,感情有些收不住,所以表现得稍微过激了些。   梅琳似乎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发白,很久才回过神,她踩着高跟鞋,往后退了几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但她看向我的目光里,竟多出几分鄙夷,轻视。   她的表情变化很丰富,最后在她脸上落定的,是同情,爱莫能助。   我倒没什么好吃惊的,一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我还在妄想得到谁的宽恕吗?不,都是我自作自受而已。   从云端失足跌落到地狱,我只是面孔平静,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再多一击重创又如何?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一朵白莲花,没想到,你也算是朵白莲花中的奇葩了。”   她的语气冷静得让人陌生,末了还轻嗤一声,从鼻腔引起胸腔的共鸣。   我听到这一声,心底顿时凉了半截。   “白莲花,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而且,奇葩二字,也真是担当不起了。   我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仿佛带上了哽咽的哭腔,浓重的鼻音,引起胸腔的振动与共鸣。   我缓慢地扭头,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气力,脖颈酸疼,干瘦的筋骨愈发突出,动作僵硬,双手握成拳,其实我不应该回头,可是我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即便这可能会给予我重创,我清楚看到她眼中浓重的悲哀。   我就是活该自找罪受。   “罗芮,你当时才多大啊。”   “没想到周彦霖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你还未成年的时候就把你骗上床了,要不就是你饥渴难耐巴不得人家把你曲径通幽了,所以你应该是很欢喜的。”   “梅琳,你思想够龌蹉的,你试试十七岁的时候怀个孩子,你妈绝对把你扫地出门。”   “是呀,我妈才没你妈那么开明呢。”   “那是她不知道我的这个事,要不然,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知道最不可思议的是什么吗?当时叶秋罗给打工的小餐馆里的那个老板娘,也是高中读完就辍学了跟她现在的老公出门做事,那天她从医院里打完胎回来,拉着我扯了半天家常话。”   “她给叶秋罗开玩笑时说,即便是个小诊所,里面打胎的小姑娘人数还挺多的,估计都差不多二十出头,护士也都挺年轻的,结果她往那上面一躺,一个护士就让她脱裤子,把她给吓的呀。没想到那护士一本正经地说不脱裤子怎么给大姐你检查呀。老板娘一想呀,人小姑娘都不害臊,她怕什么呀。   “老板娘突然很着急地问那小护士,‘女医生还是男医生啊?’   ‘女医生。’   ‘太好了。’   “老板娘很欢喜地就把外面的裤子脱了,结果拿着仪器过来的小护士一看到她身上的豹纹内裤,立马就脸红了,弱弱地说了一句,大姐你内裤好性感啊。   “那当然,要不然这能怀上吗?   “然后那小护士的脸更红了。   “这老板娘太可爱了。”   梅琳笑眯了眼角,看得出来,她的情绪好一点了。   “谁说不是呀,她当时重复的这句话没把我给笑趴下,特别是她那表情。”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说起她和她老公当年的事。   “最后她对我说,咱不和男生玩,不和他们在一块儿,打胎可疼可疼了。”   “然后,我只好小鸡啄米地点头,本来觉着这种事自己又不实践当然没什么了,这下放在台面上正面谈起,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了,她这说得就像我做过什么似的,除了干笑,我都把头埋着不敢抬起来。真是觉着太丢人了。”   “叶秋罗就在一旁扫扫地,帮忙收拾桌子,听到这些话她也是笑得不可开支。”   “好啦,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们抽时间去趟医院,把它流了不就行了,别担心了,没什么的。再或者,找个时间把郑东炀约出来,你俩好好聊聊,我听说这段时间你们在冷战,恰好这也是个好时机,把话说清楚,大不了好聚好散,省得日后两看相厌。你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将来闹得不可开交,至少分了手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反正你们俩的风流债也不必替彼此结算了,都是性格明朗豁达的人,能看开些,好聚好散那是最好不过了的。”   梅琳,你会找到一个更合适你的人给你带去现世安稳,陪你度过平淡的下半生。   “胸无大志。”   “是啊,人最后不都是要归于平凡,埋于尘土的,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何必往自个儿身上徒添无谓的烦恼?”   日光强烈,看到眼睛酸胀刺痛。   我踮起脚从橱柜里拿出锅碗瓢勺,将锅铲放在水龙头下面反复冲洗了几遍,才放进锅子里。   我想起从前在家的时候,每次吃饭我都会嫌弃奶奶她洗的碗不够干净,然后自己就会拿碗到饮水机底下接点水,非得把碗冲洗两下我才用这碗吃得下去饭。   我们在厨房里烧饭,叶堇这小丫头坐在客厅里直呼饭菜太香。   我闻声从厨房里探出头,发现叶堇正不安分地在沙发上蹭来蹭去,我满头冷汗。   电视机里放着前几天刚播出来的动画片,大白兔和小公鸡红着脸互相表白我喜欢你。   这什么鬼电视,现在的广电总局都不管管的吗,放这么早熟的内容给小朋友看,看来是计划生育政策遭遇前所未有的挫折了。   “你要饿死啦,一直扭来扭去做什么?”   “罗芮芮,你从来对做饭没这么积极过,看来是我的祈祷灵验了,你是怎么开窍的啊?祖先保佑,我今天可以吃顿好的了。”   我抚额,翻了翻白眼,无奈地甩甩手万分从容不迫的走回去。   “你怎么了?”   梅琳刚把青菜下锅,腾出右手指了指一旁的盐罐,示意我给她递过去。   “叶小堇跟饿死鬼投生似的,还指控我没给她吃好过饭,我这现在也不至于穷到吃不饱饭的地步吧。”   “因为你懒得做饭,不过你手艺还不错呀,以后的菜多给她做点花样,她还是小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呢。”   “今天做个土豆炖鸡,西红柿鸡蛋汤,一盘青菜,红烧排骨,炸鸡翅,青椒肉丝,牛肉明天再做成红烧牛肉吧,今天就吃这么多,我估计也应该吃不完,毕竟我们只有三个人。”   确实够多的,我和叶小堇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三个菜就差不多应付得过去了,菜做得多了不仅浪费而且费时费心,多麻烦。   “好歹加个汤呗。”   “讲究那么多做什么?不喝汤又不会怎么样。”   我撇嘴,喝水不就好了。 ☆、第 15 章      郑东炀和梅琳之后到底怎么样了,说实话我也弄得不是很清楚。      各人有各人的事忙吧,外人无论如何,也是插不上手的。而此时,我正忙着离职的事情。   陆西荣,已经替我找了一份据说很有价值的工作,他公司原先的CFO因为家里的私事而离职一段时间,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会是宋绮。   这个世界的巧妙之处,在于永远都让人意想不到。   宋绮因为和丈夫离婚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毕竟是对面的邻居。      而这些,要在我去陆西荣的公司任职的时候才能知道。      陆西荣,之前也提到过,我和他相识在凤凰古城。   那年我十七岁,因为和叶秋罗,把努力积攒下来的一点压岁钱全,那时候我们两个天天吵架,叶秋罗是个浪费主义,很可笑的是,我们其实过得很拮据,她那点儿浪费主义,就像个无理取闹的怨妇才会有的愚蠢举动。   而那时候的我就像个摸不清楚方向的傻子,也不懂怎么和人交际,怎么样才能把话说得更好听让人听了浑身舒坦。   陆西荣虽然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但性格好,人也很好。但我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会和我有缘到另一种地步。   十八岁那年,我跟随叶秋罗去了国外,之后她去世,我只好一个人讨生活,处境颇有些凄惨。   某一次忙完打工的事情之后,忙里偷闲地在快餐店点了杯咖啡,对面突然坐了一个身材高瘦的男生,长相和气质都是上乘。   他眉眼含笑地看着我说,怎么,你都不认识我吗?   我想了半天,还真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然后人家慢悠悠地递过来一张照片,我注意到他的手,修长白净,而且,他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衣服很贵,主要是人长得帅又有气质,穿什么都好看,衣着考究,言谈举止什么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起码出身不俗。   我肯定有自知之明啊,这样的人物,我怎么会认识?但当我漫不经心地朝那张照片瞥了一眼,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皮跳了一下,手指颤抖。这人,来路不善啊。      照片上的是一个女孩,而且是正面照,脸长得什么样看得一清二楚,准确点来说,是十七岁的我。我的照片,怎么会这个人手上。而且,这个角度,不像是偷拍的。   难不成,我真的认识他吗?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对着这个人迟疑了片刻,突然,一个男生的身影闪现在脑海中,与面前的这个人重叠,是他。   也不能怪我没印象,毕竟,他只能算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那次之后,我以为,绝不会再和这个人有第二次相见的机会,换谁都会这样以为,一个旅途碰见的陌生人,恰巧年纪相仿,那时候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好像,叫什么陆西荣。除此之外,对他的身家一无所知。      不过,他怎么刚好出现在这里?   这么巧啊。我喝了口咖啡,满口的甜腻味儿,我顿时皱起眉头,下次再也不喝这种甜饮了。不过这个人现在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这还真有点儿难以置信。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就这样出现了交集。      其实这个人,根本不像我之前想象得那样不务正业。   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天文地理,每一次,都让我自愧不如。   我逐渐了解到,他家境确实很好,而且,他品学兼优。   听到这个词,我丝毫没怀疑这个人是在夸张,因为,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股子渊博书生气质,让我一下子明白,有些人,确实是天子骄子,被上天所眷顾。      同样,也让我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个人,好像在很久之前,我就觉得他们两个非常相像了。   周彦霖,陆西荣。   认识又如何?喜欢又怎么样?我暗自低笑了一声,颇具几分嘲讽的意味,总之这两个人,和我都不会有太大的牵扯。   我们之间的关联,仅限于认识彼此那张脸而已。      我和陆西荣之前一直都有联系,我想,我们算得上是朋友。尽管我们之间的贫富差距很大,但我觉得,这一点他并不怎么在意,所以,每一次和他在一起,我都很放松。   其实最令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带我在欧洲转了一圈。   不是不承认,这是我此生,为数不多的美好的回忆。而且,我几乎可以肯定,再不会有那样安逸美妙的时光了。      我们一起去看过城堡,很不可思议,那些在小时候的梦中才会出现的建筑。   我也说不出来,我们这种关系,究竟算什么。虽然不清楚,他对我究竟抱着何种心态和感情,但我清楚,自己对这个人,确实存有好感。   以若即若离的距离,却相互吸引。   我信任这个人,觉得他绝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毕竟,我一穷二白,人家看得上哪一点啊。   还有,比我长得漂亮,乖巧懂事的姑娘也多了去了。   我有这个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一个人呆在那里憋闷,觉得我有点儿意思,这才伸出援手,和我安逸做个伴儿。平时聊聊天,喝喝小酒,讲两句段子。   他有女朋友,是个金发洋妞儿,身材容貌那是一等一的好,但我有种感觉,从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没有丝毫的爱意。   这年头,谁还提爱这个字啊。何况,是陆西荣这样的人。      其实这样说起来,陆西荣和郑东炀是一类人。同样的,玩弄感情。同样的,风流浪子。      陆西荣他对待感情怎么样我管不着,那是人家的私事,我只知道,他对朋友很好很仗义就行了。   再说,有这样一个朋友,我怎么着也不吃亏。      但我没想到,他会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那天晚上他喝得有点儿多,我知道他酒量可以,所以,应该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了,不然才不会来我这个小寒舍。      夜晚的星星很亮,风静静地吹拂着,第二天肯定会是个大晴天。   陆西荣就不停地摁出租房里的门铃,我一开门,就看见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他冲我笑了笑,是那种难得一见的笑容,有点傻气。   我也忍不住失笑。   “进来吧,喝点儿什么?我去给你倒点儿水吧。”      “我有话要跟你说。”   陆西荣开门见山,直接把我拽进了卧室里。      我还没理清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就已经站在我跟前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相隔得很近,甚至,我能感受到他平稳的鼻息。   唇齿间有点儿酒味儿,但我很清楚,这个人,没有喝醉。      “我刚才跟我哥们儿喝酒,我叫他们跟我出个主意。”   说话说半截,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见已经将我的胃口吊足,陆西荣这才幽幽开口道,“我说我喜欢一个姑娘,应该怎么办?”      这话一说完,我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生怕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招架不住。   没想到啊没想到,还真让我猜中了。      “罗芮,我看上你了。”      我差点儿咳出来,大爷您还真是直白。   “可是我不中意你啊。”      陆西荣打了个嗝,嬉皮笑脸道,“你骗人。”      我冷哼一声,这么笃定啊。   确定陆西荣在等我的反应后,我这才不紧不慢地笑了笑,“你是缺女人啊?你那些女朋友,哪一个,不是胸大腰细,肤白腿长的,你跑我这儿来撒什么酒疯?”      也许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大,本来正在客厅里自己玩的叶堇,突然光着脚爬下沙发,叶堇一岁多一点,走路还不是很稳当。   生怕这小姑奶奶哪儿磕着碰着了,我赶忙出去安抚好她,把她抱进房里,干脆别玩了,这时间也到了,还不如哄她上床睡觉呢。      这丫头入睡很快,我忍不住感慨一声,这下总算是落个清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带好房门。      陆西荣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窗户外面的夜色。   他有点儿沉默,甚至有几分懊恼的神色。   我估摸着,他是想明白了,有些后悔。      “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吧,反正,我们俩也不合适。”我叹了口气,这才踌躇开口道,“要是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岂不是很可惜。”   我坐在他旁边,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得出来,他有点儿不好受。      我有些头大,在屋内踱步了半晌,这件事还真有点儿棘手。      “你看看,陆西荣,我拖家带小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他嗤笑一声,不知是否在嘲笑我的不知好歹,总之我看得出来,他根本就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不过陆西荣说过的话,可信度也不高,即便一时是真心,可我很清楚,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这份真心,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      如果他喝醉了,还可以找个借口,可惜偏偏,他没醉。我摇了摇头,这得有多尴尬啊。      之后,他再没提起过这茬。      但其实,我也很清楚,我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我的自尊心,贫富差距,外人的眼光,等等这些,都成了那道高墙。   就算我们之后超越了朋友,变得比以前更亲密,那种患得患失感,我永远也不曾摆脱。      这段关系,确实不明不白。   但我在他身边,并不后悔。      算起来,我们也认识了差不多□□年的时间了,撇开十七岁那年不谈,是八年。   今年我二十六,还没结婚。      陆西荣,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很早就订下的亲事,门当户对。   即便他曾说过,他们之间,顶多算得上是见过几面的熟人,而且,人家心有所属。可是,家族间的利益关系就是如此,需要新的缔结,然后稳固。强强联手,才能更强。   换句话说,弱肉强食的道理,也可以这么理解。   其实他不必多说。我很明白,这个世道,“门当户对”的观点从来就没有变过,这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一条基本原则。   门当户对,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人家能给你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而不是随意被人轻慢和嘲讽。   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如果没了钱,我同样什么都不是。   为了不把自己变得那么凄惨,我只能努力赚更多的钱,好让自己强大起来。      我究竟爱不爱他我不知道,总之这人,对我而言很重要。      陆西荣四年前就回来了。学成归来,子承父业。他爸交给他一家子公司,全权打理,只当给儿子练练手。   当然,他父亲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家中只有他一名独子,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难得的是,陆西荣这人,有分寸,聪明又有才能。      这家子公司的规模,被他越做越大。      其实他回来之后,没过多长时间,我也带着叶堇,回到了这片曾经的故土。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份工作。而我的上司,就是郑东炀。   我在郑东炀的手下,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比起在国外遭受到的白眼和排挤,这里的工作环境让我很舒服,何况,我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学到什么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我真是太感激郑东炀这个人,虽然他很毒舌,而且对工作完成的质量吹毛求疵,刚开始的每一次,都能让我夜夜加班,熬出黑眼圈,还被他讽刺笑话。   说句老实话,一开始,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人,觉得他根本就是在整我。后来才发现,他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毒舌是毒舌了点儿,但对自己手底下的人,还是很护短的。      想起从前求职的悲惨经历,我当然更加珍惜这份工作,也更卖力。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无意中得知,自己的这个上司,居然是我闺蜜郑薇姿的表哥。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种缘分,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而在那时,我和郑东炀,也已经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我和陆西荣并没有保持联系,他也并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四年的时间里,足以改变很多事,我想,他应该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毕竟,我最多,只能算得上是的某个艳遇的对象,最多,不过时间长了点儿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他那几年的陪伴和照顾,足以令我终生难忘。      再然后,陆西荣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的消息,某次出差之后,他来机场接我,并且告诉我,他们公司的财务总监因为个人私事离职,他是个非常顾念旧情的人,所以通情达理地批了那总监的假,工作固然重要,但家庭也同样重要。      所以呢?   我看着他,他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来我身边帮我。”   我记得,陆西荣沉静幽寂得如同古潭般的双眼,那对黑眸,尤其吸引人,沉稳安谧,仿佛有某种魔力,将人带入另一个不同寻常的世界。      我罗芮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帮助他。陆西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再说,以我的小小资历,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之间笑了。   其实我明明很清楚,他只不过,是想给我一个机会而已。一个超越自我的机会。陆西荣,他想将我变成更好的人。   是否,这样才能与他相配?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很清醒,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我不打算拒绝。毕竟,这肯定是个难得的机会。   陆西荣只是给我指了一条方向,至于能走到哪里,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所以,我没理由错失。      和我取得联系后的第一天,陆西荣开车来机场接我,他很亲热地过来搂住我,然后紧紧抓住我的手,眉眼之间,尽是笑意,一切自然得就好像,我们俩之间,并没有分开的那四年。   但其实,我们已经分开四年零九个月。      “你怎么会亲自开车来接我?”   我当时看着陆西荣,将压在心口的这句话脱口而出,按理说,这种费事费心的小事,他很少自己亲自做,一般,都是打发司机接一下。      我真的没想到,他竟会亲自来接我,得知这个讯息,我的大脑里只给出了这样的回应,这可真让人受宠若惊。      “想见你了,怎么?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早将我抛之脑后,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吧。”      贵人多忘事。我一介平民小老百姓,如何能做到这份上?      我在陆西荣的公司里,按部就班地开始筹划着,做着各项准备,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我自己才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我也明白,接下来的这条路上,会给我准备什么样的惊险和挑战。可能不被认可,被打压,口头上的厌恶,甚至于落在小处的人身攻击。      不招人待见的滋味儿,过了这么多年,仍是和我形影不离。      对于我这个空降兵,不怀好意,更别提所谓的好脸色。   只是有着一层皮,没撕破脸面,毕竟,不到万不得已,否则,弄得人下不来台结果大家都难看的地步。      即便听多了闲言碎语,可是从他人口中听来,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特别是,在宋绮得知我的来历之后。   我当然惊讶。为这让人匪夷所思的巧合。   在她主动找上我,并找了个机会和我聊了一小段时间后,我才终于知道,原来,她就是陆西荣公司里的财务总监,同时也是她,因为家中的私事请假离职,因为上述种种的因,才有我顶替工作的果。   所以在外人看来,这份暂时的工作来得不明不白。而事实……我看着对面的宋绮那张精致而熟悉的脸孔,看不清她究竟是什么表情,但那眼神里,多多少少都带着控诉,是指责还是告诫对我而言都没多大关系,其实多少有点儿鸠占鹊巢的意味。   我做人的原则一向很简单,只要不触及我的厉害关系,自然能忍则忍。   所以,我明明知道,那些人看向我的眼光,那种似笑非笑,嘲讽或者咒骂,在他们晦暗不明的视线里,   他们明目张胆地交换的眼神,总是带了那么一丝看笑话的意味,多半不怀好意。      陆西荣的情人很多,至少在我刚回来的时候,他的身边有个二十出头的小情人,身材曼妙,肤白貌美,尤其是那皮肤,白净剔透,几乎吹弹可破。   当那又如何,关我什么事啊。我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该有的非分之想,我的心思都藏得好好的,绝不会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      所以我和陆西荣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   以前是这样,分别四年,有些东西,却不会变。四年之后,除了年纪增长了,而内心里的熟悉感,却从没有变。      这段时间确实不太对劲,除了工作上的烦心事,生活上,更加不顺心。      这要从一周前的某次,一场报告会进行到中途,结果手机震动不止,我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叶清逸的名字。      这个会议,死气沉沉,知道的人因为我在作报告,不知道的人,因为我在和一帮同仇敌忾的小团体斗智斗勇。   他们不服我瞧不上我,这些,我都知道。   不止是他们,我同样心烦意乱。      没想到这时候进来叶清逸的电话。      我原想关机,但一想,这人既然往我这里打了电话,那肯定是有备而来。      他的威胁让我在门外大骂出声,我努力压制住自己心头的怒火,不想跟他多作唇舌之功。      我绝望地想起叶秋罗,为我身边的亲朋,哼哼,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又能给我些什么?无非,都是无以抑制的失望罢了。      掐断电话之后,我靠在栏杆上,慢慢闭上眼睛,觉得很累啊。       ☆、【往事】陆   我倚靠在护栏上,江风吹拂,平复了原本焦躁的心情,当然没忘记抽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她帮我组织开会。   没想到中途还是没忍住,这场会,早散晚散都一样。   “对不起,我情绪有点失控,这个会议暂时中止。”   “小卓,帮我请个假。”   “唉唉唉,女魔头怎么了?”   “不知道啊,应该是家务事,看她那暴怒的表情,应该是很大的事了。”   “看上去是蛮严重的,会不会对这次策划有什么影响啊?”   “我看今天这事有点悬。”   “罗姐,这是你要的咖啡。”   “嗯,放在那儿吧。对了,帮我把这份资料打印出来,急用。”   “明白,我马上去。”   “罗姐。”   “怎么了?我抬头,看她一看踌躇的表情,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总经理说有急事找你。”   我点点头,示意她先回去工作。   果然,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吗?我还以为,至少,会再缓一缓,给我点儿时间准备说法,还是说,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利益,他就连这点儿恩情,也顾不上了吗?   我简单整理好桌面上的东西,推开椅子就匆忙往陆西荣的办公室赶去。上哪儿去编一个合理的解释呢?这个临时借口,还真是不好找,没办法,伤脑筋。   碰上这样棘手的突发事件,没想到还是有人不怕死的撞到枪口上。   这一层楼的员工和楼下的没什么不同,大家都在自己的格子间井然有序地忙活自己手中的事,我路过转角的时候没想到会撞上人,光顾着想自己的事情,面对一个无辜的人我还是满怀歉意地冲她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和她过有什么过节,但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她露出这样一副仿佛和我有着深仇大恨恨不得把我抽筋剥皮的面相是什么意思?   我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遭人嫉恨吗?   果然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唉,有些人呐,借由后台上位还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面孔,也不知道高冷矜贵给谁看,不知道脸皮有多厚。”   我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挑高眉毛,整好以暇地看着她,这样的话虽然听得多了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但敢这样当面说出来的,迄今为止,还就只有她一个人。何况,我又不是什么省事的主儿,让我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听到,那不好意思,我做不到。   如果我要是一职场打工的小妹,天天只负责端茶送水,打印打印资料什么的,我就会忍气吞声。   可关键是,我现在的职位,好像完全可以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一个小小的白领,究竟凭什么本事给我脸色看?   我蹬着高跟鞋气定神闲地走到她跟前,扬起下巴,双手环臂。   她面对我打量的目光,也是不甘示弱,即便气势上被我比了下去,一双美目也是紧紧瞪着我。   “模样倒不错,就是脾气太急躁了点,成不了大事。”   “你这么瞪着我,不怕,我一气之下给你眼珠子挖出来呐?”   “你敢!”   “我确实不敢,可是,你这工作,我看看,小职员是吧,是不是在这里呆腻了不好玩啊,要不要我帮帮你,想自己辞职还是被辞退?”   “自己选一个吧。”   “笑话,你又不是人事部主管,再说,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你凭什么辞退我?”   “你不是说我靠后台上位,那我去你们经理那里吹个枕边风,那这个事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了,还用得着我在这里和你再废话吗?”   见她自知理亏,没敢再多说,明明憋了口气,却只能生生咽下去,这种滋味还真是美妙绝伦。   我在一旁站着差点没笑出声,像吃瘪这种精彩的表演,还真是不常见,谢谢你呀。   “好事者多嘴多舌还多足,你这有几张嘴几个舌头还有几只脚才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淑女也爆这样的粗口,我是不是该说你是虚伪加伪善了啊。”   “你!”   “我怎么了?”   “欺人太甚。”   “哟,我又不是良家小媳妇,凭什么做到听之任之,任由你随便羞辱我还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还得感恩戴德行以三跪九叩之礼感激你祖中十八代烧高香是吧。”   “天呐,她一口气竟然能彪出这么多的话出来,还一个不带喘字,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强。璐璐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好吗?”   “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罗芮的段数真不是吹的。”   “你别在那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夸大吹嘘的成分太过明显了。”   我回头特意扫了一眼,立马噤了声,我咧嘴冷笑,眼底怅然若失的情绪无声掠过,心口有点堵,就像饱胀过酸涩的气球,很快就影过无痕。到哪里多都少不了多嘴多舌的人,从来就没有格外特殊的例外。   到了陆西荣的办公室门口,我盯着面前的玻璃门,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面上的情绪,迅速推门进去。   “找我什么事?”   “下周二有个考察组过来,你去准备一下,这个案子很重要,好好接待。”   “你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累了就休息会儿呗,过来,前两天我跟一个中医师傅学了两招,我给你揉揉。”   “哪里不舒服?”   我靠在沙发上,享受着他给我双手按揉太阳穴的福利。   “你公司的员工都不太欢迎我呐,对我的敌意很明显,就在刚刚,你叫你秘书叫我过来的时候,有个不安分的说我是靠后台上位。”   虽然这种小事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比这更恶毒的手段我都见识过了,这点毛毛雨根本入不了我的眼,但是很明显,我在等他的反应。   “罗芮,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我让你过来,不是让你扰乱军心。   “你要靠自己的智慧与策略,化解这样可以称之为无稽之谈的危机,你要迅速熟练起来,对这里的业务。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宋绮原来手底下的那班人,都会为你所用。”   “小姑娘要争风吃醋我又有什么办法?   “就知道你不会帮我。”   “这样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我既然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就要珍惜。”   “行了,只要扯上你公司的事就不依不饶的,你得有多喜欢你爸的家族企业啊。”   陆西荣的脸色忽然变得肃穆得让我觉得......陌生。   他闭上眼睛轻声说,“你是不是忘了你来这里真正的目的?”   “是你对我说,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拿到认可就要凭自己的本事,你这样轻慢被动的状态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刚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不生气有什么用?   “你什么时候才能用心点,全力以赴。   “当初是你自己要过来的,你现在连这点儿小事都要过来请示我的意见吗?   “这是你自己的事,不是我的,包括我,任何人都没有发言权。”   “你先回去吧,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而现在,我却只能在里面咬紧下唇,双手握成拳,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这上面,捏得骨头生疼。只有这样转移注意力,以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我才不会做出因为一时冲动日后令自己后悔的事。   我绝不能再任由自己任性妄为,我如果想让自己变得强势,就必须得舍弃对自己毫无用处的软弱,那东西,只会拖后腿然后借机把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要不然,这才是犯了大忌。   “女魔头这招叫杀鸡儆猴,很明显,你被开刀了呗,恭喜啊。”   “你!幸灾乐祸的小人!”   “谁叫你那么笨,偏偏撞枪口上了。你说的那番话私下里和其他人埋怨下就算了,你还不怕死地捅到她那里去,难怪她发飙。”   “她和陆西荣的事,全公司都知道了,就算是后门又怎么样,她有那本事勾搭上,就是她的手段好。”   上个厕所都能被我听到这样一番对话,真不知道是该说我运气好还是太好。   这两个人也是太没脑子,厕所是什么地方,这么公共场合的地方不知道被人窃取了多少秘密,竟然还不知道死活地往这地方钻。      我接了一捧水,毫不留情地全撒在脸上。   我盯着镜中妆容精致的面孔,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举动而眼睫毛粘住粉底褪色,防水的化妆品就是有这个好处,可是专柜的化妆品都贵的要死。   我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让自己这么消沉下去,不然真完了,我会彻底玩完。       ☆、【往事】柒   多年前曾在山寨里碰到了一个当地傣家族的少年,笑起来很腼腆,在为数不多的招待所里的当地人里面,普通话说得很好,看到了会冲我打招呼。   同行的路客总是暧昧不明,含糊其辞,你的傣家少年来了。   他走过来听到了会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真是个的单纯可爱的小家伙。   我报以他的除了漫不经心,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受得了这种来自他人忽冷忽热的态度,再说多了有什么办法呢?我一向不愿将任何多余的情感投注在毫无利益和价值的事情上面,说真的,我只是随意的走走看看,并没有打算在这处远离城市的偏僻村落停留多少时日,至多只能算是中途歇歇脚喘口气的转运站罢了。即便交通不如想象中的便利,在这里很难看到身为一个现代人优越感。该有的基础生存设施和资源匮乏的程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接触到这一类充满颠覆的际遇,它们一度挑战了我心理承受的极限。   我始终记得那个暴雨天,山风刮得来势汹汹,大有吞天沃地之气势。大巴车绕着盘山公路行了大约十来里就再也开不动了,迎面来的倾盆大雨来的又迅猛又毫无征兆。你说这算不算是生活赋予我们一场始料未及的惊喜?可是这些所谓的惊喜总是喜欢像这样来得措手不及。   我呆呆地看着车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了的景象,甚至有些束手无策。后来的情形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大巴被迫中途停靠在半山腰上,我同车上另一批游客被困在了山上,那其实是我第一次遭遇到那么糟糕的情况,在此之前我的行程一向是安排得妥当周全,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   我毫不在意的穿着蹩脚的大脚裤,还有一双脏兮兮臭哄哄的运动鞋。   难以想象吧,即便是我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也仍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顶着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扮相整日在村南村口晃悠来晃悠去。仿佛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多丢人似的。这还真就是脸皮厚得都不知该往哪儿搁才好啦。   他有些忐忑和惶恐,露出一口糯米白牙,一颗颗排列得细密紧致。   “姐姐长得真漂亮。”   她叫我姐姐,没有任何调侃的意味。   在这之前,我曾从碰见过的各色各样的人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褒奖,也有的人看向我的时候满眼只有不屑,有人讥讽,也有咒骂。   可是在他清澈的双眸间,我看到的只有满满的真诚和祝福,是的,祝福。他以本民族的最终信仰替我祈求庇佑。   在这样干净得看不到一丝杂质的目光的注视下,我的怨念无地自容。   暂且容我缓缓神。   我同他的对话仍是有点艰难,原谅我蹩脚的普通话,跟他这个外族人比起来,我这个本族人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告诉我,我长得很像他的堂姐。   他指了指身后的村寨。   “跟你很像,没有你漂亮,但是性子和你很像,她和你一样,看人的目光大胆无惧,甚至有些肆意妄为。”   那这个算不算是对我的夸奖?   后来一次机缘巧合,在皇朝酒吧,我见过他口中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堂姐。   她已经是老牌驻唱歌手,化大地色的眼影,总是一身素黑色的及踝长裙,长长的裙摆拖尾,轻飘飘的落在身后,惊起一场空庭梦妄。   一同过来的朋友告诉我,这是谁谁,那谁谁,还有坐在化妆台跟前的那个,据说当前风头正劲,就是性子娇纵了些,成不了大气候。再火不也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快感,毕竟姣好的姿容,再美不过,总会有苍老的那天,等那天真的到来了,我们都在劫难逃,谁也幸免谁也不可逃脱谁也不会是个例外。韶华易逝,红颜易老,烛断光湮。   我特地留意了下后台的动静,替她单独辟了一处单人间的化妆间,当时屋内光线特别昏暗,借着头顶稀薄的日光灯勉强辨得出是个人形,石灰砖瓦的墙上斑驳陆离,剪下个落寞清冷的影子。   裹着黑色纱裙的女子轻易凸显出曼妙的身段,若有似无的看向我的身后,眼神飘忽,许是抽烟的缘故,她的目光看上去多少有些沾了烟熏匿迹后的迷离和涣散。   她喝醉了,衣襟上萦绕着淡淡的酒味,双颊沾了些微醺的薄醉。泛着微微的潮红。   原来不是看上去的那种滴酒不沾的姑娘。      我们就这样的背道相驰下去了。   我喝醉了,周彦霖把我塞进车内。   晨曦微明的天光,窗帘外的景色有些通透的朦胧感。   凌晨两点半,我被梦魇惊醒过来,背后濡湿了一大片,就像很小的时候时常经历的那样。   我伸手穿过额头捋了捋凌乱的长发。   身旁的周彦霖睡得模样很安详,完全没有了白天那副伶牙俐齿的讨人嫌的嘴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个时候,脑海突然涌现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其实一直以来不可置否的是,周彦霖很有一介文弱书生该有的文墨书卷气质。且贵气逼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是哪户人家非富即贵的富家公子哥。   而真正的事实就是,他家里头各个亲戚老小确是那么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反正来头不小。   尤其出众的是,气质鲜明于长相。   像他这样条件的男人哪个姑娘都想占为己有放在家里当做大神好好供奉着,不想让任何其他人染指和觊觎。   当然,这多不过是一种美好的臆想。   再完美得无懈可击,也不过是一场痴心妄想的幻觉而已。   这样的男人,我并非不想要,而是要不起,他给不起我想要的,我亦要不起他曾经包括即将施舍的。那种感情,仿佛是某件手工艺品用剩后多出来的边角残料,计较来计较去,还有多多少少的患得患失感,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件周彦霖的衬衫套上,修身齐整,上头隐隐发散着一股薄荷水的味道,应该是洗漱时不小心沾染上的,清清淡淡,闻着却给人格外醒神舒心的感觉。   西服的款式风格很有味道。   我掐灭烟蒂最后零星的几点火星。   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吞吐的动作,我的嘴唇看起来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干枯得朝外面翻起了白色薄薄一层的皮质。   我裹着他的衬衣,赤脚在木质纹路的地板上反复踱步。   初秋的天气微凉,果然还是不要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怪凉嗖嗖的冷气直涌上心口。   我在想,究竟我这是在做什么?   放纵自己,不负责任。   我们这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我爬上窗台坐着,光溜着双腿悬在半空中来来回回地晃悠来晃悠去,掐灭尚且冒着火光的烟蒂,我保证今天是最后一次,很多人都说烟不是个好东西,可还是有这么多人离不开它,多的是越抽越上瘾,越上瘾越是戒不掉。   循环往复的恶性循环。   这当中一多半的人,都是因为无处排遣寂寞和空虚,这种滋味从来就没有谁纯属是因为出于心甘情愿。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过来,走过来给我裹上一层薄被单。   “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所有被付诸的感情心交力瘁的时候,都会被人视作草芥?”   我其实是在故意试探他,不过很可惜,他只是无谓的笑笑,眼底看不出一丝惊怵的波澜。   “算啦,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性冷淡。”   “我是不是性冷淡,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我被他语出不惊死人的话语差点儿给噎死,忙摆摆手妥协出声,“得得得,说不过你,别管我了你先去睡吧,我先回去了。”   我草草套上呢绒大外套,快步移到玄关处换好鞋,我没有回头没有一点留恋。我知道如果这次我不下定决心做个了断,将来的事情可能就真的不在我所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   而一旦脱离掌控,我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翻不了身,然后等死。   安乐死,或者自然的美人迟暮,等着老死。   他忽然在身后叫住我。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迈开步子走开。   “罗芮,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说得还真是轻巧。”   真的要说些嘲讽的话本来我是特意独独为他准备了很多的,可是那一刻,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这句嗤言笑语,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并非是不善言辞,我只是,只是想一个人好好想想,我不能再任由自己胡闹下去。   我从来都不会和任何人缔结一段不明不白的扶不上腔的关系,玩些暧昧的东西谁不会?我不想自己沦落到活得不清不楚的地步。   “回去睡觉吧,我先走了。”   我仿佛落荒而逃般地躲过一场命中大劫。   大口喘着气,我却忽然间难过得想大哭一场。   没有急着回家,我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走走停停,只是我一个人而已,车水马龙的过道,少了白日的烟尘和喧嚣。   我将手□□大衣的口袋里,翻出手机拨号给梅琳,她那边很吵,这丫头,准是又泡在酒吧彻夜不归了。   算啦,还是不要麻烦她了。 ☆、第 18 章   我对着镜子补上一层薄粉,气色果然比之前好了一点。   卫生间里现在就只有我和郑薇姿两个人,很好。   “你在跟我们开玩笑吗?齐函呐?这个男人又是谁?”   这个问题,现在听起来原来是这么可笑。   这还需要多问吗,郑薇姿换了个男人,之前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早分了。   多年前曾看过一部社会伦理连续剧,好像叫《道德底线》还是什么的,比起那里头的女主角秀简直是遭罪造孽般的遭际和坎坷多桀的命运,仿佛是一场场接连不断的闹剧和玩笑。   新婚第二天起床时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不是自己的爱人,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那个陌生男子的孩子。   她和爱人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早就支离破碎,即便彼此之间还尚存有感情又能怎么样?   没有哪个男人不介怀自己的女人在新婚之夜被另一个男人染指,还怀上了孩子。   他还以为,自己忍下这一口气,陪她去医院把孩子流了,两个人之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男人嘛,有些事情就是要看淡多担待忍让些。   他毕竟是爱她的。   可惜一切只是他以为,男人总是喜欢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在女人心中的地位看得太重,而事实给他的教训和打击就是,她不顾身边所有亲朋好友的反对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   他找不出两全法,鱼和熊掌不可得兼,他注定留不住她的感情。   后来孩子出生了,他们也就离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白头偕老的预言,真正的预言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多的是利益中你争我夺的弱肉强食,谁也不会缺这从犄角旮旯的残砖瓦缝里吝啬出来的一点点温情。   我也可以为了自己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即便是伸开五指见不得半点光亮。   这个世道有多龌蹉阴暗,人性就有多自私和扭曲。   当薇薇招呼她的未婚夫过来的时候,我以为在这之前我们是从未谋面,其实不过是恰逢其会。   命运无论在我们面前怎样骚首弄姿,怎样去卖弄自己的小聪明,我们啊,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一切都仿佛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全天下最大的笑料,当我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看到他身上穿的呢绒外套,还有手上戴的铂金戒指,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下去了。   薇薇笑的无比甜蜜和满足,仿佛他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美满的一对爱人,看得出来,她对他用了极大的心思。她是在用心的爱他,这是一份倾尽全力的感情,不留任何的余地和保留。   倒是我,仿佛是失了魂一般怅然若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听她郑重其事的介绍道,“易鸷沣,我的未婚夫。”   “幸会,易先生。”   “老熟人就不必客气了。”   我笑着寒暄,内心一阵愤怒的情绪翻涌着。   虚伪。男人果然没一个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这句话已经被人嚼烂了,可是真遇上这种难堪的时刻,我还能说什么呢,无非就是这样,况且,名不正言不顺。   趁薇姿去洗手间的空档,我也没跟他易鸷沣打一声招呼就拿着包跟了上去,随便找了个时机把她拉住。   她回头看着我手里的包,一脸的疑惑不解,“怎么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张望了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反手把她拉进洗手间,“进来说。”   “到底什么事啊?”   我深呼吸一口,调整好气息,无意间瞥见镜中那个疲倦苍白的面孔,不由一声苦笑,“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和这个男人扯上关系的?”   “我正好也要告诉你呢,我和齐函,早就分了,而易鸷沣,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们一直都有联系,两年前他去了国外。”   “青梅竹马呀?”   “算不上,我们只是偶尔联系。”   “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几乎断了联系。”   “那你现在又是怎么联系上他的?”   我的语气有些急促,引得她朝我怪异地看了一眼。   “罗芮。”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反常啊,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只想问一问,我不是怕你看错人嘛。”   “放心吧,我和他认识了那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嘛,他绝对可靠。”   “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们,什么时候订的婚啊?你怎么都不通知我一下,我今天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呀。”   “确实很匆忙,但双方的家长都挺满意的,又是老熟人,所以倒不觉着唐突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有个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的女朋友。”   “知道,他说他们已经不再联系了,而且,这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不再联系,真是精彩,易鸷沣,算你狠。   “你怎么知道他之前有个女朋友的?”   “我和他认识很久了,当然知道。可是,照你这说法,你们才在一起半年就订婚了,是不是太快了点?万一,你后悔了,发现和他相处下来没你想得那么愉快,到时怎么办?毕竟,结婚和谈朋友,是很不一样的。你就那么确定,你想和他在一起?”   “易鸷沣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我确实怀疑过他的说法,可是他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对我那么好。”   “所以你的心就沦陷了?”   “你就那么好收买啊,他什么时候表白的?”   “他给我做了一顿饭,然后送了我一大捧玫瑰,告诉我他的想法,再然后,我们就确定关系了。”   “你真的确定,他把她的前女友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这说得叫什么话,就不能盼我点好呐。”   “我这是告诉你事实,叫你判断清楚,不然到时后悔,找谁哭去啊?”   “行了,你这就是瞎操心。”   “话说回来,我们俩这订婚宴你没能来参加,这结婚的宴席,你可一定得带个大红包。”   我斜睨了薇姿一眼,“你这小富婆还给我在这儿哭穷缺钱花不成?”   “我家小丫头的满月酒你不照样见不到人影。咱俩这彼此彼此啊。”   易鸷沣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他都敢装作不认识我的老熟人了,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从他惊异的表情,估计也没想过会这么凑巧,薇姿说的朋友就是我。这可还真是,缘分。      将郑薇姿约出来后我其实很忐忑。   毕竟,这件事很棘手。   在我得知她交的那个新男朋友之后,很长时间都不敢确信。   不,说得更明白点儿,是在看到她发给我的新男朋友的照片之后,当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   右眼皮一直跳,仿佛预示着更加糟糕的事情。      易鸷沣,易鸷沣,怎么会是这个人?      其实关系很简单。   我和易鸷沣算是老熟人,我们俩是通过他的前女友认识的,也就是申倪,一个从小和我玩到大的女生。   他们一直很好,我以为,不久之后就会拿到他们的结婚请帖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竟然分开了。   而且这么快,易鸷沣就有了新欢,而这个姑娘,竟然就是郑薇姿。   我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要么是这个世界太小,要么,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有所图。      “薇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他是否还像从前那样爱我。”   “可是他现在在你的身旁,而不是陪在其他女人身边。你还想怎样?这样你觉得还不够吗?”   她沉默了很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我不知道。”   “够了。”   我闭上眼睛,握紧双拳,再睁开眼睛时,眼里只有冰冷和平静,叙述一件让我难以忍受的事实,“我听不下去了。”      筹划的工作忙不过来,拍片的那天却天公不作美地断断续续地下了点儿小雨,天气阴沉,刮的风吹过来会有点冷。   我拿着传呼机指挥着工作人员的撤离。   周医生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视线之内。   “有时间吗?”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后退几步,神色有几分不自然,心底多少有几分抗拒。   “你怎么来罗马了?”   我斟酌再三,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脸色不那么难看。   “想出去走走吗?我开车,想不想去阿尔卑斯山看看。”   他步步紧逼,目光锐利且深邃,任何惊动风波经过这双眼睛也只剩下波澜不惊,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张力。   我退无可退,看着那双眼睛,偏偏手足无措,只剩下缴械投降。   在这样强大的气场面前我简直就是手无寸铁。   偏偏还被压得大气都喘不过一个。   我放下传呼机,肩膀颤抖,脚跟有些发软,只够勉强支持,我咬紧下唇,浑身颤栗。   婚礼改成室内的大礼堂,当我看到那座据说在北欧一带的古城堡中算是比较有名的一座,还是被震惊了一把。   我和梅琳两个穷没见识的就跟俩二五八万似的。   申倪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把伴娘小礼服给我和梅琳快递发了过来。   纯黑色的露肩小纱裙,样式精巧别致。   黑色的伴娘服,还真够独一无二的。   其实两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差别,不过也仅限于那么一点而已,我果断把那件露肩的塞到梅琳手上。   好歹我手上的这件有袖子,幸好她的人性还没有完全泯灭。   “我有什么好怕的,易鸷沣他把我踢得那叫一个痛快,我现在是无所畏惧了。”   “反正我现在离他远远的,他倒是开心,行,多快乐都成,只要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晃,只要我看不见他,我就无话可说了。”   “我这不是怕你意气用事吗?”   “人家好歹也是双学位毕业的高材生,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明明就是一根红苗正的帅小伙,怎么就被你说成了大叔?果然近视眼不可靠,你老眼昏花了吧。好歹你以前挺喜欢大叔型,怎么现在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   我捧起白瓷杯,凑到跟前嗅了嗅,茶香浓郁,果然是好茶。   “哎,我这茶平时可不轻易招待人的。”   “我们也不说这个事了,你给我和梅琳发过来的伴娘服,你确定是你自己选的,怎么以你的风格,不像啊。咱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婚礼现场,不是露天的生日party。”   “纯黑色多好,这么特别,足以凸显你们俩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看我把你们俩摆在多重要的位置上。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哼哼,你就少在那自己给自己煽情,光顾着戴高帽子啦。我也只当你现在是头昏脑热,要不然到时候肠子都悔青。”   “好解决,我就联系下二手婚纱店,租两套伴娘服回来。”   “行,你对自己的婚礼都下得去手了,我们还讲究个什么,这一点点瑕疵我们就不计较了。”   “只要你发话,咱穿睡袍过去都没关系。”   我眯起眼角,特风情一笑,这还真是好茶。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支撑需要鼓励呀! ☆、【宋绮】   关于宋绮的身份,我之前虽然也怀疑过。但经由她亲口说出,我竟有些恍然。   “我没想到是你。”我试探着问出声,“我听人说,你是苏西的姐姐。”      宋绮的表情如果说是狠毒也一点不为过。   “可是你想错了。你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一点。翟易沉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苏西的那个男人,现在已经有了家室,妻慈子孝,真是让人羡慕嫉妒到恨。”   “凭什么,我妹妹要遭受这样的罪恶与苦痛?”   “我确实一直很怀疑,另有其人。”   我勉强一笑,试图掩饰心虚,“你能不能多描述一下,有关那个人的事。”   知道自己笑得特别不自然,肯定非常难看,只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怎么?你想替她报仇?”   “可惜啊,你没那个本事的。”   “也并非是我要说这样的话故意打击你,而是,之前我和他见过一面,那是很早之前了,至少在我和翟易沉结婚之前,那个人,深沉而阴郁。   “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听人说,去年他在国外因为涉嫌一场诈骗案已经被抓进牢狱里,他的妻儿,早已移居国外,连国籍都早就改好了,现在,怕是一提起她们的丈夫和爸爸,就是一场噩梦吧。   真是因果报应,他这是自食其果,做了那么多坏事,当初苏西劝他悬崖勒马也不肯听,终于还是得到了他应得的下场。   “你也别再白费心了,这件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只当你是关心我妹妹,才跟你多说这些。”   “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圈子说来说去不就那么几个人,大家都是同行,你说,就算他们把风声掌控得紧,但保不准就是有漏网之鱼,我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只是一场诈骗案而已,以你刚才的描述,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被抓进去?”   “只是一场诈骗案而已?”宋绮显然没想到我会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地质疑,立即拔高了音调,看上去眼中怒火中烧,表情异常狰狞。   “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再加上因为那场诈骗案引起的工厂爆炸事件,他就是再狡诈命大,也是难逃生天。”   “那,苏西之前,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有牵扯?”   “这个,你应该去问她呀,我也想知道呢,一个艺术美院毕业的高学历才女,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渣扯上关系?她的爸爸,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她气得卧病在床,她却一直和他往来不断,死性不改。”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宋绮忽然就此打住,神色变得非常奇怪。   “跟你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人都不在了,还扯这些虚的做什么?”   “宋绮,这次去看苏西,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宋绮不可置否,算是答应了下来,但是她看向我的目光里,打量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探究和琢磨的深意。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苏西的?”   “很可笑的经历,多说也是浪费口舌,还是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了。”   好在她没有就着这个梗揪着不放,我不免松了口气,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      周末宋绮约我在她家喝茶,却没想到给我赶上一出现成的家庭伦理情感大剧。   “离婚。”宋绮扯出一丝狞笑,离就离呗!”   我端着刚刚热好的南山咖啡,处境有点尴尬。   她这家务事我在这算什么      “宋绮,没什么事,要不然我先回去吧。”我已经走到了门口,换好鞋,“你们两口子的事,慢慢解决。”   “上次那个事,我还没问清楚,你把我U盘里的文件调出来,是因为这个女人吧?”   听到这个话,我在门口身形一滞,进退维谷。   如果我知道宋绮找我过来是因为走过来理由,我应该一早就想清楚的,这样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总比在这里傻站着,大家都落个尴尬的境地强。   我蹲下来穿好鞋子,慢慢直起身子。   抬头,目光不卑不亢地迎上翟易沉来者不善的目光,我甚至能够觉察到,他眼底的凶狠与暴怒。很好,继续保持,我表现得落落大方,没有出现一丝慌乱的情绪,这时候,不该出现在我脸上的东西,都不要轻易表露出来,免得打乱自己的思维与心智。   不就是因为那组图,至于一副和我有着深仇大恨的表情吗?   我嗤之以鼻,对此表现得不以为然。   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眼睛里不经意流露出的还是暴露了我的慌乱。   他眼底的凶光看得愈发深重,我都怀疑他是否已经气血攻心,下一秒要是再不爆发出来对我实施报复就会七窍生烟吐血身亡。   他想做些什么呢?   我没吭声,思忖他的目标。   这人的心思太过深沉,我猜不透他内心隐藏的真正想法。   你的功力和火候毕竟不够呐,罗小姐,我告诉你,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至于我们家的家务事,你也不必操心。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倒不是因为我承认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那样一张狰狞的面孔,让我感到了棋逢对手的危险,甚至还参杂了一点儿畅快淋漓的快感。   “宋绮,怎么会嫁了你这么个人,我甚至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一早就把她算计进你的如意算盘里。毕竟,像你这样的人,阴险狡诈,非同一般呐。”我反唇以讥,大红唇反复开合,从里面蹦出的字眼却不是什么楼兰蜜语,而是,怨恨恶毒的树上结出的果。   无论是多绮丽斑斓的花布,最终都会落得焚烧成灰烬的下次,而且,在这过程中,还会遭人再次唾骂与嫌弃。   激将法这招用在这样一个易怒冲动的身上,果真是屡试不爽。   见好就收。我保持大方得体的笑容,冲他摆了摆手。   “再见,翟先生。”    ☆、【叶堇】   最近刚好有空闲的时间,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撇下叶堇。   我被宋绮的生活自理能力折服,真不知道她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何况身边还带着个才五岁事事需要亲力亲为的孩子,她这妈当的还真是啥心都不操。   “你这日子过得还真够粗糙的。”   我把双手放在大腿上揩了揩,动作熟稔得很。四下走动了一番,倒不显生疏。   我走进厨房,大致望了望,收拾得还挺整洁。我围上围裙,往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豆,把一只速冻鸡沥水洗净,然后在泡了半小时的冷水,等到冻肉完全化开,再扔进高压锅里。炖出个什么味道的好呢?要不然就是一锅简单的家常的鸡汁浓汤好了。   煲高汤的浓香和鸡肉的肉香弥漫在整个厨房里,叫人垂涎三尺。   我戴上棉制的厚手套,从橱柜里找出一个大瓷碗装盛。我把瓷碗举到面前用力嗅了嗅,一脸的满足与沉醉,香香的味道,闻着真叫人嘴馋。   “妈妈,罗阿姨的菜做得真好吃,你以后能不能抽时间给我炖一锅鸡汤啊?”   听听,人孩子说的真叫人心酸。   “我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学厨娘的活计,你就不要刻薄我了。还有,罗芮,你就不要光顾着打击我,你想想你自己,给你家叶堇认真做过几顿饭?”   “一顿饭就做三个菜,我也是宁可穷死也不愿意饿死了。”   “我不就嫌麻烦吗,又要做饭又要洗碗的,这样还能少洗几个盘子,何乐而不为。”   “哎,要不然让你家宝贝认我做干妈吧,这样。我咬了咬下唇,抿嘴一笑,我以后就多了个儿子了。”   “想得美,你这便宜捡的,太容易了吧。”   宋绮嗤之以鼻,“一锅鸡汤就想把我家宝贝收买,你简直不知所谓。”   “得了,你不愿意算了,我还怕麻烦呢,跟你开玩笑的。   少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罗芮还愁找不到干儿子吗?嘁,少来了,你不愿意是你的损失。”   宋绮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和我多做纠缠,而是立刻换了个话题。   “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就过来了,把叶堇那个丫头丢在家里,她一个人行不行啊?”   “她还有舞要练,现在在舞蹈培训中心。”   “待会儿自然会去接她。”   “现在几点了,你也真够放心的。”   “呀,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啊,下次再过来看你们。”   “行,等你,下次过来玩,带上小叶堇,你快去接她,别让她等太久。”   “知道了,啰嗦大妈。”   我摁下电梯,冲站在门口送别的宋绮招了招手,叫她快进去。   我一面想着事情,一面找出手机给叶堇拨电话。   “罗芮芮来接你来了,你在舞蹈室里不要走,就站在那里等我听见没。”   “罗芮芮,我现在不在舞蹈室里,周叔叔带我出去吃大餐了,他让我问你,你要不要也过来?”   “吃大餐,和周彦霖?”   我皱了皱眉,“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把地址报一下,嗯,好,我马上就赶过来。”   到了商场,正好看到叶堇冲我招手。   “周彦霖。”我一把牵过叶堇的手,语气不善,“你想到什么好事啊,还请我家小丫头吃大餐。”   “我不过是过来陪陪她,你这个监护人怎么当的,这么晚了,还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练舞。”   “请注意措辞,‘丢’这个字,你不要随便乱用。”   我死死瞪着他,“再说,我家小丫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没资格,那我也不知道你那份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她的血缘更亲近的人,而这个,总是你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要不要,我们都抽个时间,我们大家见个面,把话都说清楚。看看,最终的结果对你来说究竟是不是大逆转。”   “你胡说什么啊,走开,我现在要和叶堇回家,你别挡路。”   难得周彦霖没有阻拦,只是看着我们远去的背影,日有所思。   管他想什么,只要不做出有损我利益的事情,就和我无关。   “罗芮芮。”   “啊!怎么了?”   “是我要问问你,你到底怎么了?从饭店里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嘿嘿,是不是饭菜太好吃了。要不然,我们下次再去那里大吃一顿,哎,我跟你说,那里的冰淇淋可好吃了……”   “行了,还没完了是吧?就知道吃,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我们现在的生活马上就要被搅得乱成一锅粥了,还吃!”   “是因为周叔叔吗?”   “你可以笨一点没关系的,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呢。”   “周彦霖不会是我的亲爸爸吧?”   “呵呵,你在做梦吧,你说他是你亲爸,这哪儿跟哪儿啊!   小孩子就知道瞎想,少胡思乱想了,今天老师要你练的舞步会了吗?”   看她一脸惊慌,没回神的模样倒有几分娇憨,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快转移话题。   “哎呦,我肚子痛,我先去上厕所了,回来再聊回来再聊。”   “给我回来。”我厉声呵斥一声,小丫头立刻乖乖走了回来。   “刚才那么大会儿的功夫,你都不要上厕所,怎么就偏蹭我说话的这会子就要上厕所了。你这猫腻玩的,太不高明了。”   “罗芮芮,你就不能给我留着点面子呐。”   “你个小屁孩还给我讲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给我过来,我可在你老师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你要是不练好可不许吃饭的。”   “可是刚刚周叔叔已经带我吃过饭了,哦,周叔叔万岁!”   “是的哦,我们已经吃过饭了,那就只好这样吧,你给我跳一遍,就在客厅里,快点,抓紧时间,要求态度端正认真,动作标准。”   “很好,对,就是这样。”   “腿要直,腰板挺起来,目光要正,注视前方的观众。”   “学会了嘛,不错不错,值得鼓励。”   小丫头一脸的骄傲。   “我知道骗不过你,所以就只有好好练了。”   “什么?你还骗不过她,她一业余的能看出什么门道呐,你可是专业的好不好?”   梅琳的声音拔高三度,侧目朝我看了两眼。   我继续嗑瓜子,安安逸逸看电视。   “我看你指导得确实像那么回事。”   “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别玩你猜一我猜一的这种低级趣味的游戏好不好?”   我斜着眼睛,悠悠地说了一句,“我有什么可隐瞒的。”   梅琳“哼”了一声。   “有你这样个虐待法吗?”   “不会是把对你妈的怨气和仇恨转加到小丫头的身上吧,那她岂不成了你的出气筒。”   “我还不至于公报私仇,你想多了。”   “你平白无故让她学什么芭蕾,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不说是吧。”   “都说了没有,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好不好。”   “我有点累了,你出去,我要躺着休息会。”   看着正在客厅里努力练功的叶堇,我穿上拖鞋走到她身边,比赛即将开始,至少也应该给些鼓励的话。   “担心脚下,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千万别好高骛远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   我蹲下来,握住叶堇的手,语气轻柔。   “没有点付出,哪来的收获。”   “同样,你不一心一意,掏心掏肺地对待芭蕾,它会竭诚你所用吗?”   “这都是相对的。”   小丫头撅嘴,大眼睛里盈满水润的光泽,看起来纯净又迷惘,“罗芮芮,我不太懂。”   “你以后慢慢会懂的,罗芮芮不会骗你不会害你。”   “你抓紧时间,市联赛就快开始了,我可不想看到你初赛就被淘汰出局。”   “紧不紧张?乖,没事的,我们待会儿跳完了就去吃火锅。”   “叶堇,怎么了?”   “我心里发虚,我有点儿害怕。”   “怕?怕什么!你平常的训练那么刻苦努力,罗芮芮都看在眼里的,那些评委不给你打高分那是他们没眼光不会判断。   不关咱们的事,我们既然已经做到全力以赴,就问心无愧了。不管结果究竟是好是坏,我都会带你吃火锅庆祝一下。   好了,不要为这点小事影响情绪闹得自己不开心了。”   叶堇,你好好跳,自己跳得开心比什么都好。以后,你会像只小天鹅,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没有什么会成为你的阻碍。      叶堇站在舞台边缘,张开双臂,舞步基本扎实。   双腿交叠,串联几个连跳,纵身一跃,站定,偏头,放下双手,眼眸低垂,摆好姿势。   踮脚,转圈,仰头。   手臂挥展,头上下偏移,舞步时而紧凑时而舒缓,张弛有度。   仰天张望,右臂滑过面颊,快速完成一整套的动作。   小步慢走,踮脚,横过左小腿,平稳落地。   脚风轻移,又很快转换到舞台中央,小步腾跃跳起,翻转,继续挥舞双臂,柔韧得仿佛一对与生俱来的羽翅。   她将右手臂举过头顶,骨头纤弱柔软,双手交叠,却让人感觉到那股蓄势勃发的张力。   很让人惊艳,她的动作和姿态里竟然隐隐地透露出了一名专业芭蕾舞者独特的优雅的气质。   她的潜力还没有发掘出来,我没有看错。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选择放弃正题——自主选择搭档,共舞一曲四小天鹅。   像《天鹅湖》这种经典曲目,最经典的那几幕,其中之一就是黑白天鹅的镜头。   当然,两相比较之下,四小天鹅可能更活泼欢脱,更适合她们这个年龄的小女孩。   单人独舞,若是表现不好,不够生动,就会难免麻木枯燥,反而弄巧成拙。   当然,谁都想脱颖而出,而不是被打压被比下去只有沦为背景的戏份。   千方百计的努力,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技艺。   刚才我大致观察了下公告栏,选择这个标准题目的没几个人。   还好可以自主选题,这样,胜算又多了几分。   我盯着台上的小丫头,感叹清园这姑娘教得还真够尽心尽力的,这没几天的功夫,叶堇的基本功比起从前更胜一筹。   也许,这条路,我没给她选错,看到她这么努力,我也应该欣慰了。   她的表演,与当年某个号称“芭蕾公主”的女演员风骨趋近,即使小孩子技艺不怎么精湛,但璞玉也是需要磨砺的,只有不断的练习,才能让自己的表演更趋近完美。      叶堇的表演很短,但她表演的张力足够令人难忘。很快,她收回双腿,弯下腰,鞠躬谢完礼,然后下台。   她立即冲到后台,目光里满含期待,像是万分想得到我的夸奖。   “怎么样怎么样?罗芮芮,我跳的怎么样?”   “态度有够认真,总体上很是满意的,但不可以因为一时的得意忘形,听到了没?   “你要以足够的耐心,要以不竭的努力,全力以赴。”   我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勾到耳后,亲了亲她的额角。   “知道了,就知道训我。   “哎哟!肉麻死我了,罗芮芮,亲我做什么?”   “真不可爱,你就不能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一点,过来,亲我。”   我屈指刮刮她的小鼻子,把右脸颊凑到她跟前。      有人问过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让她跳《天鹅湖》?”   Paige第一次演出,就是在剧院里,她跳的就是《天鹅之死》。   轰动一时,给我的震撼无以言表。   因为我只看了一场就回来了,所以不知道后来究竟是怎样的效果。   所以叶堇的这次演出,不仅对她,对我,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我没看那个训练员,而是视线放空。   很久之后,才抬起头,重新看向舞台后暗红色的帷幕。   如此沉重庄严的颜色,一定要有配得上它的人,叶堇也许不一定会成为未来的芭蕾皇后,但这条路,她一定得坚持走下去。    ☆、第 21 章   陆西荣的桃花运太旺盛,挡也挡不住。   仅一个星期,就有姑娘找上门,而且,还似笑非笑地杵在我面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整好以暇,伸手拢了拢耳后的短发,目光里只有高深。   “陆西荣可真够深藏不露的。   “怎么个小美人,啧啧,可惜了。”   “你什么意思?”   “哦。”我拔高音调,“你问我什么意思啊,我没什么意思。”   “所以说,要做就做背后的女人,免得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就被人一脚踢开,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你也不过陆西荣众多女伴中的一员。”   她这种不屑的语气真是触到我那根隐匿的神经了,算上来,我也不是什么好角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周他跟你在周旋的期间,还有另一个姑娘Linda,要不然我把她的号码给你,你有空可以把她约出来吃个饭,前两天我们两个还一起逛街,不是我说,这个姑娘可比你知趣多了。”   她明显一愣,大约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你也不必觉得不服,对我露出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因为,我和陆西荣的关系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本来我不想多管闲事浪费口舌,但是今天看你找上门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他将来要共度余生的人呢,不是想你我这样的人,我看你的这身行头也是他给你付的钱吧,听我一句劝,他既然给你一张卡呢,那就是你的了,千万不要贪心痴心妄想更多的东西,免得到时两头空,什么好处也捞不到,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他既然有那个兴致游戏人生,那就给你钻了个空子。   “如果他有一天厌倦你了,或者他收心了想浪子回头,那也不是我们能管得着的。”   “而且,我也绝不会相信你真的是爱他,所有的理由千说万说,不过都是因为他口袋里的钱,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我自己有多么高尚视钱财如粪土,相反,我和你一样。”   她似乎还有怨气。   “不要试图替自己辩解,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昭然若揭的心思摆在台面上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取之有道,我们也是各凭本事。”   “没了物质支撑,你会为了他瞻前马后?”   “别傻了,姑娘,你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高尚,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就变成了自取其辱,这个买卖,你亏了。”   “我们都不是重情重义的圣人,他既然没把你放在心上,玩玩而已,你又何必作茧自缚,惹得大家都不愉快。”   “该说的我都说了,说真的,能找到这里来,你的勇气可嘉。”   “也许我这一番话让你觉得烦闷不服,甚至不起任何作用。”   “但我算是仁至义尽。”   “说句实话,看你这副样子,我猜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刚才是跟你客气,我并不想和毫不相干的人结怨。让我猜猜,你之前跟过几个男人?换来过多少报酬?给你去商场逛过几套进口化妆品?送过你几件高级定制的珠宝?有没有人给你买过车?”   “别不好意思,哦,我知道了,你还是新手?”   “你!”   她芊芊玉指直指我的鼻端,我心中不快,眉心微蹙,这个动作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放下那只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脸色非常不好看。   我没有恶意,但愿你往后的日子能多遇见些如愿以偿的事。   “好走不送。”   那姑娘气鼓鼓地推门离开,一副炸了毛的模样。   我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抬起手指,细细打量刚涂上的墨绿色指甲油,陆西荣这回挑人的眼光可不怎么样,这样的货色,脑子也太不好使了点儿,胸大无脑……陆西荣,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风言风语起一向在好事的人口中传得快,尤其像这样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不全算是空穴来风,但尤其容易变得草木皆兵。   底层的女员工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各种版本传进我的耳朵里,没有心力应付。   连看向我的眼光,也变成了有意无意的嘲讽与戏弄,带着意味不明的深意,似笑非笑,一副落井下石挽袖看好戏的。   我照样,倒没什么好底气不足的。唯独就是那些尖酸刻薄的面孔,让我觉得自己还不算罪恶深重,我还能正大光明地对着自己说,看吧,不并非只有你是个例外。   谁的眼里都揉不得沙子,谁的心里都有那么一点儿脏东西,坏主意究竟是烂在肚子里还是迫不及待地展露出来成为众矢之的,全凭自己的心境,追随之间的想法随心所欲罢了。   或许在她们眼中,我就是一个靠上位后来金主把我玩腻了就把我踢到一边去再无翻身之日的可怜女人。   是吗?原来我的处境看上去那么悲惨与凄凉吗?   “罗姐。”   我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这些,我本不应该放在心上。   “女魔头出来了。”   “哎哎哎,看她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估计把人姑娘吓得够呛。”   “嘁,她和陆西荣的事谁还不知道啊?这俩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保不准俩人早就曲径通幽了。”   “绝对有□□。”   “我看刚才那姑娘前途渺茫,毕竟人女魔头才是正室呢。”   “我看不一定,老大多花心呐,三天两头就是另一张崭新的面孔,虽然女魔头确实长得貌美如花的,但那不冷不热的个性谁受得了?老大肯定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我看也是,不过要是女魔头真把老大收了,我们以后的日子是不是更不好过了。”   “现在已经够不好过的了,我可不想死在资本家惨无人道的压榨下,我要活。”   “去你的吧。”   议论声已经逐渐远去,隔绝在升降电梯外。   我将头埋没在双手内,太阳穴有些发胀。   我站在风口浪尖,必须时刻保持神智的清醒,不然又会没入汪洋大海里死命扑腾,颠簸浮沉,不知生死。   “喂,陆西荣,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出来见个面吧,好,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来。”   放下手机,电梯门很快打开。   门口站在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周彦霖猝不及防地进入我的视线之内。   电梯里的空间忽然变得格外狭□□仄,让我错以为失掉最后一寸容身之处。   就连呼吸都变万分得艰难,这种见面的情景,还真是尴尬啊。   好在我们谁都没有打扰这片刻安静的氛围,很快,他就出去了。   我盯着他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之外的模糊身影,脑子里涌现出一个非常自然的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好像,这里并不是他工作的范围之内吧。   虽然很想弄清楚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但要事在身,还是先去找陆西荣解决了再说。   推开办公室的门,我走到陆西荣跟前,递上策划提案。   陆西荣挑高浓眉,压低声音,“上次要你做的预算报表。”   这话,他是说了一半。   “有什么问题吗?”   “有几个地方还是要改一下。”   “你过来看一下。”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谢谢你。”   “陆西荣,我不知道你当初是怎样才答应我这个荒唐的请求,但是,谢谢你。”   他没顾及我的话,只是扔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宋绮要回来了。”   “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半年的假期才过半呢。”   我这话的重量微乎其微,所以,我很知趣地噤了声。   得,我知道了,如今的正主回来了,我鸠占鹊巢了这么久,应该知足了。   从办公室里出来,我的脸色算不上好。   “连城,下去通知一下,就说我这个女魔头要走了,他们的宋小姐要回来了。”   “接风洗尘,明天会要个party,既是接风宴又是欢送会。”   我似笑非笑地冲连城挑眉,“多好。”   于陆西而言,一个子公司而已。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这次留给我的教训,是不足以叙说的。      “哎,就这样走了啊?”   “要不然呢,我有什么办法?”   “郑东炀,你和梅琳的事情怎么样了?你俩不会当真了吧?”   “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别告诉我你俩这游戏人间的态度,扫遍夜场无敌手,还突然变纯情了?”   “少来,别拿我的事当做幌子,这不是挡箭牌更不是你犯错的借口。”   我啐了一口,“老男人,你真是闷骚无聊到无可救药了。”   “要不然你继续来景弘上班吧,我看你即将面临失业的困境,引发严重的财政危机,就大发慈悲救你一次。”   “再看吧,我一直麻烦你也不好。”   “嘿,咱俩谁跟谁你还跟我在这儿客气。”   “不对呀,你什么时候觉悟变得这么高了?好歹咱也算是半个老乡,不帮你帮谁。”   要说我和郑东炀的关系,应该说很微妙。   他是薇姿的表哥,到景弘应聘的时候,不得不说,后来也工作了一段时间,和薇姿没有半点关系。      “你这次做的案子不错。”   我抬眸,发现连城这姑娘正对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罗姐,你以前真是在旅游杂志社做总编的?”   “以前喜欢到处走走看看,在那里工作挺好的,既有工资拿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玩。”   “如果你们以为我是冒名顶替的空降兵,不知道一招名为声东击西的招数你们是否耳熟能详?”   “如果我说不是呢,你们又能都说什么,该拿我怎么办,你们想得出来办法吗?”   我承认,我的反应有点过激。连城,这时候不该提起这个。   “罗姐。我没别的意思。”   她迟疑了半晌,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刚才我在格子间里听到很多同事的议论。”   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我顺势借口道,“议论什么?”   “刚才出去的那姑娘脸色不好,有些好事的人认出她的模样,都说她是因为陆总才去找你的,说你和陆总不清不白的关系,肯定上演了一场你争我夺的年度大戏。刚好她从你的办公室出来了,脸色还那么差,肯定是你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下马威?我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我真的有他们想得那么厉害吗?   “罗姐,你可千万别让人说是我说的,不然他们以为我假公济私,那可不好做人了。我今天过来就是给你提个醒,公司里最近可不怎么太平,尤其是宋姐走了之后,听说她手底下那群人跟她出生入死了那么久,只说是荣辱与共,都只服她的,如今她请那么长时间的假,你又突然上来顶替她的位置,大家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蠢蠢欲动,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得了了。   “我也只是个过来没多久的实习生,所以,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罗姐,你自己一个人以后小心点,千万别给他们抓住什么把柄。”   宋绮啊宋绮,你看你给我留了多大的一个烂摊子,让我这么劳心费神,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还说不得好好谢谢我。   “连城,谢谢你。你在公司里,有没有特别为难的时候?其他同事,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啦,我和大家的关系都处得很好的。”   我点点头,知道这姑娘是真的心地善良。       ☆、【连城】      连城是新来的,在我手下工作。唯一一点很欣慰,这是唯一一个新来的职员,刚从大学毕业,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我也不必时刻留意她。   她做事很谨慎,某天她泡完咖啡,突然站立在我跟前,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我难得没有打扰她。   因为还算聊得来,所以我保持微笑,等待她的下文。   连城看着我,终于出声道,“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笑笑,“你终究还是沉不住气,这样不好。”   我的目光顺着落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过去,中心街道随处彰显着这车水马龙的世道,流水线般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   “罗姐,你为什么要调查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桌上的茶水有点凉。   我站在落地窗前踱步,看来我低估了这个小丫头。   连城一直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我递给她一支烟,她很惶恐地推手拒绝了。   我轻笑,语气清淡,听不出什么大悲大喜“果然还是小丫头,说吧,还有什么事?”   “你认不认识龙虔?”   我深吸一口气,差点呛到。   这么狼狈还是当年头一次抽烟才遇到过的状况。      “你怎么认识他的?”   龙虔是我堂弟,性格放荡不羁,主要是心智不成熟,还有点点小幼稚,以前也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很近过,一向是异性绝缘体,他爸从小又管得严。这个连城,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罗姐,真巧啊,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皱眉,怎么从来没听这小子提起过,这小子嘴巴够紧的,藏得够深呐。   “行了,以后就叫姐姐吧,那小子一点风声都没透,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不过,你怎么会看上他的?”   不是我多心,而是以这丫头的条件,肯定能找到比龙虔好很多的,所以说连城这姑娘实在。   连城笑得人畜无害,“原来你调查我,就是想弄清楚我和龙虔的关系啊?我刚才就那么一问,没想到还真是。”   之前我们两个一直在试探彼此的虚实。.不过我查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且,如果不是她今天这样说,我还不知道她和龙虔的关系。我查她其实是因为宋绮。      那时连城刚来,组内缺人。   我决定从新人里挑出来一个各项指标都优秀的进来。   “人员确定好了吗?”   “有两个人选,条件都还可以,就是不知道该舍弃谁?”   “为什么不可以让她试试?”   连城。证件照上的姑娘眉目清秀,肤色白皙。   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身子向前微倾,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陷入沉思。对此,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当然没有那么好心,会冒着风险做一件对自己完全没有好处的事情。   让她进组,只是看中她的工作能力,她没有实践经验,完全可以加以磨练,假以时日,一定会让人惊艳。连城,她很聪明。做事也很认真执着,性格也很好,随性温吞,应该说,会和其他人相处得愉快。      而且我觉得和她这姑娘很有缘分。   她就像当初的我,也没别的意思,我知道这座城市像她这样孤身一人在外孤苦伶仃地打拼的姑娘不在少数,哪里都是一样,我仅仅只是从她的身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当初那个要强不肯轻易服输的自己。   所以难免对她有点特别的感情,只是出自一份怜惜,没有掺杂太多功利的东西,这很好。   她工作很努力,很有上进心,做事有自己的主见和原则。性格也不差,总结出来人很好。这样的姑娘,没道理不被喜欢。   她在公司的人缘很好,这一点我早先就关注到了。   和我料想得一样,她租的房子距离市中心特别远,坐公交要从头几站一直坐到终点站,一趟下来大约一两个小时。   平心而论,我实在没必要,即便我知道来这里为谋求生计打拼的姑娘不在少数,不差她,真要找出什么特别引人瞩目的焦点,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当我看到她在城西开发区租来的出租房,那里靠近工地,长长一排红砖房顶厂房排成长龙,空气质量特别差,是个人住在那样的地方都受不了,我想起电视上有关肺结核的广告,这么折阳寿的事情,换我绝对抓狂。   屋内陈列的摆设简单,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囊括更为准确,看样子她其实并不打算长住。   十来户楼的单元户,楼层有些低矮且显得格外拥挤。   她的房间杂乱无章,也亏她搞得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这么乖巧文弱的一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爱收拾。   虽然当时我绝对想不到今后的一次机缘巧合,我竟然在这块我曾嗤之以鼻的风水宝地度过了本该和家人齐享天伦之乐的除夕夜。   其实真正说起来,于我倒是没什么好可惜的,每年的团年饭就只有我和叶堇俩个人窝在公寓里,做一大桌子菜吃不完就只有浪费掉,再加上我难得有那份闲心,嫌麻烦。   以前过年的时候家里人总是天刚亮就开始张罗,结果年三十的十一二点就开始吃团年饭,这还不算早的,据说还有的二十九的晚上就开始准备晚饭,做一大桌子菜,大家伙一起围在一起吃,一直吃到凌晨十二点。然后大人就开始在外面放鞭,响声轰天的冲天炮。   烟火绽放在空中不是一般绚烂夺目,满眼璀璨的色彩。   寓意挺好的,越吃越亮,寓意来年通明亮堂。   命运就是有这样强大的意念,予以你猝不及防的惊喜,不论你是否真的乐于接受,管你目前的境遇是否已经如此窘迫和难堪再也经受不起此般的打击和挫败。   我在她租来的公寓里度过旧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去楼下的商店里买了好几罐啤酒,一摇三晃地提上楼。大过年的,不来点酒水助兴实在太不应该了。   本来是打算去小酒吧喝个不醉不归的,结果两个傻货站在酒吧紧闭的门前才想起来大年三十的晚上哪个不回家吃团年饭,就是赚钱心切也不急不多这一两天的功夫。   我们站在冷风档口连喝了几口西北方,背部涌上一阵阵的寒意,我的身子哆哆嗦嗦不住的颤抖,神智也由昏昏沉沉清醒了不少。   我们灰头土脸地回到她的公寓,连个电梯都没有,还在六楼,爬死我了。   她从堆满杂物的柜子里翻出一张旧版CD放进CD机内。   真想不到你还听这么老的歌。   她放的是一首《天涯歌女》,当年的甜歌皇后周璇,我从小就记得她的那句郎呀,咱俩是一条心。   甜糯香软到心底里去了。   “我奶奶最喜欢听这首歌。”   “是吗?我打开一听啤酒,冲她笑笑,你奶奶兴趣真高雅。”   “罗姐。你今天肯定不开心吧。”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除夕夜你只能和我这个小职员挤在这间拥挤狭小杂乱又破烂的小公寓里,连想去喝酒的地方也没有,甚至大街上也是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影,只能窝在这里喝点啤酒,看外面天空上绽放的焰火。”   “孤零零的一个人形单影只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没多大关系,不就是少了几个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吗,又不是少块肉。”   “我怎样跟你说吧,我以前也是个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计较抱怨个不停的姑娘,遇见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觉得是老天亏待我了,觉得这世界不公平啊,为什么你贫穷你成绩不好你没有别人有自信,你自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别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为什么你不行呢?为什么你要低人一等?你的出身不是你的错。这些道理你不是不知道,但现实好像远远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你还是一意孤行,你宁可相信这是特立独行。你看得到身边人别有用心的眼光,你猜得到他们口中流传议论的笑话,反正破罐子破摔,说到不自量力反倒没什么好脸红的。”   “后来有一任同桌,也是一个活得特别小心翼翼的姑娘,很有上进心,也很好强,但又算不上争强好胜的那种。她有一段时间和我还算聊得来。说起初中的生活,她一直在说起自己的孤独,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吃饭打水上厕所。   她看了看讲台上的值日生,偏过头告诉我她理解,不停地告诉我她理解。”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就像,我也曾不得已把自己一些难以启齿甚至曾试图烂在肚子里的私事向身边人说起过。   “我出卖了自己,失掉自尊,不是想换来别人的同情与异样的眼光,你知道,如果有人故意用那样的目光来看待我的话,那比把我放进油锅里千刀万剐还难受。   “我想要的,只是祈求他们能够理解,不要再继续误会下去。”   “当然,后来想起这些恨不得把当时的我千刀万剐,蠢到家,我总是太过在乎别人眼中的自己,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与不满,仔细一想,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你,你做再多也是错,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和羞耻,谁都不是天生就该被人轻视和瞧不起的。”   “我们没办法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这其中当然包括多数和你站在对立面和你唱反调的人,你们走的路完全不同,人生的方向也许仅仅只有那么一次汇合与相交,这是谁也改变推翻不了的公理。   “再想想,我们和他们也许一生只会遇见那么一次或者两三次,掰指头都可以算得清楚是不是,结个梁子多层烦恼,这得死多少脑细胞,人生苦短,时间真的不应该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当然有人需要倾诉,我就当过那个被倾诉的对象。我听着某个姑娘不停向我诉说着她孤独无助的经历,一直重复强调自己孑然一身的心情。   “其实我确实是不耐烦了,你孤独你寂寞关我什么事。”   “通过她,我也好受了一点,想起自己多日来纠结烦恼的情绪,忽然间就豁然开朗了,久逢甘露守得云开见日出,也没什么嘛。”   “这世上比你身世凄惨际遇悲凉的人不在少数,你说得如此绝对和武断,却不能否定这其中相对的一面。”   “你不能因为自己曾经所承受过的苦难就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比其他人更有阅历更见多识广,并以之当做炫耀的资本。你所要保证的,是你在更大的挫败和风浪面前还能维持一副泰山压顶镇定自若的姿态,喜怒不轻易外露,真正做到宠辱不惊。”   说到这里,我的语气逐渐放缓。   “你知道这些,其实很不容易做到。”   连城深深看了我一眼,没继续搭话,举起啤酒罐又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   “罗姐,我们来唱歌吧。一整晚不停好不好?”   连城又凑到储物柜跟前找出一大堆CD,我斜睨了一眼,全是些经典老歌。经典好,好听不厌,耳熟能详,谁听到曲调都能哼上那么一两句。不会遇见冷场尴尬的场景。   CD机暂停了一分多钟,又重新响起来。   这回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真是应景,我们好久不见啊。   老少皆宜,人人都喜欢的歌坛永远的男神。   低沉醇厚的男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听上去更有味道。我和她相视而笑,这首歌百听不厌。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最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慢慢变老。   我愿意抛下一切世俗的观念,扫清横着你我之间的阻碍,无视所有反对的声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对我说一句我愿意,只是一句我愿意。   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这么多感慨。   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大骂矫情了。   “快快快,切歌切歌。我要唱《缘》。”   “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我在想,这其实是件需要多大勇气的事。   到底要经历这样的波折,还能说出我只在乎你的话。   任时光匆匆离去我只在乎你。   任时光如何变换,如何沧海桑田如何物转星移。我还是能做到初心不改,一心一意只想和你在一起,周围的人物走了一个又一个,换了一波又一波,心里还是只有你。不可撼动的初心。   “来,干杯。今天通宵。”   我举起手中的酒罐,醉醺醺地咧开嘴。   《一生爱你千百回》。   《最浪漫的事》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到哪也去不了,我还依然是你手心里的宝。      “想放烟花吗?”   连城把我领下去敲开杂货铺的门,开门的是个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大姐。   她很热情,给我们多送了一扎焰火。   我们半夜下去在门口的空地放完了烟火,就上楼继续喝酒听歌去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们刚刚才堆完了个雪人。   指尖透凉,简直就快要冻成个冰块,还在持续隐隐的胀痛。   你试一试,含着泪,说恶心这两个字。   确实恶心得想吐了。   新年第一天,我昏昏沉沉地从她床上爬起来。头胀痛,意识昏昏沉沉。   真是离奇,我竟然和她呆了一整晚,这个除夕夜过得尤其糟糕,就这样在她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将就了一晚。   不过看在她是我在这个新年第一天的清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的份上,我其实应该感激她昨天的陪伴。两个无家可归的人聚在一起互相取暖。   这样说也不对,我是无家可归,她只是暂时不好回家而已。   在外打拼,谁都不容易,尤其孤身一人在外的姑娘家。不是没人心疼,而是所爱之人相隔太远,有个小病小痛只有自己忍着,你可以哭,但一定要找个隐蔽点的角落,这样才不会被人看见丢掉最后一点自尊心。   谁也帮不了你,有些坎坷,只有自己一个走独木桥过来。挺过来就好过一点了。   “你不跟你小男朋友打个电话?大年初一的,你也好意思把人家晾在家里。”   “不用了,他很理解我的。”   “异地恋真辛苦,你俩也真是挺得过来。”   连城显然不打算和我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已经洗漱完毕,正套上外套准备外出。   “你去哪里?”   “下去买早餐啊,罗姐你不饿吗?”   我愣怔了片刻,“你说呢,等等我,五分钟。和你一起去。”   “我本来是打算自己下去的,罗姐你这么早就醒啦。”   “嗯,你比我更早。”   她领我去楼下的小餐馆,店面不大,招牌倒在附近的小区很响,老板显然和连城很熟,招呼我们两个坐好就进去厨房里忙活。   连城点了几道特色菜。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菜就端上来了,全用小盘装盛,简简单单的三道荤素搭配的小菜,颜色搭配得鲜亮新鲜,看上去就让人拇指大动。   “吃吧,罗姐,我知道你喜欢吃辣,正宗川菜馆,味道包你满意。”   “我的最爱就是川菜,合着你这丫头特意调查过我呐。”   我卷起衣袖,气定神闲地挑了面条,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   “想不到罗姐竟然不嫌弃这样的小餐馆,刚刚带你来的时候还有点小忐忑,生怕你这时候发火。”   “我有你想得那么可怕吗,又不是女魔头。”   她轻轻笑出声,现在和我相处下来倒不像从前那样拘谨了,小姑娘特别容易局促不安,手指和衣角绞在一起,然后咬住下唇,满眼慌乱地注视你。   小丫头都有这样的通病呐。男人就觉得这样的姑娘容易激起保护的欲望,暂时满足一下自己的大男子主义。   我想起最近几年兴起的大叔和萝莉的忘年之恋,如果非要我以女性的角度来看,还是钟爱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男子。毕竟年纪的代沟并不是多了不得的大事。   但真正可惜的事实,这样看上去似乎可以封为成功男人的多半离过婚,应该说如果没结过婚就真的不正常了,人之常情,你只是恰好在碰巧的时间碰巧被你捡到了一个馅饼。你究竟是不是陪他度过余生的女人暂且有待商酌。你最应该关注的放在首前的要紧事,是他究竟有没有妻子,这听上去很让人难堪,但你真的要知道,如果你不是为了他的钱或者其他的利益而仅仅只是单纯的想和他在一起,你纯属浪费时间和感情,你明明清楚得不到回应,为何要徒劳无功?   这样的傻姑娘如今已经很少了,凤毛麟角,几不可见,搁在五六十年代还可能稍微可信一点点。   至于我为什么想到这个,我只是记起上次在酒吧,看到紧挨在梅琳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   有家有室,甚至一双儿女聪颖过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特别是梅琳拉着我到中心街的商场,拿着一张信用卡到处刷来刷去,她对我倒丝毫不掩饰什么,并不是多难以启齿的事。   “罗芮,不要问我任何事,我今天很开心,想买好多东西,陪我好不好?”   我笑着看着她,“好,我不问你,我们今天血拼一场。”   高跟鞋穿在脚下逛了一整个下午,很累,脚趾酸痛,但心里觉得特别痛快,买东西有一种让人愉悦到虚脱的快感。很奇妙,女人们都很喜欢这种感觉。   我们在各家奢侈品店里辗转反侧,梅琳在一家珠宝店里看上一条红玛瑙项链,水滴形状,颜色很正,一看就知道是正品高端货。   梅琳爱不释手,销售员替她戴好项链,满脸艳羡,小姐你皮肤白,戴这个颜色很衬肤色。你长得真漂亮。   谢谢。梅琳被那个店员哄得心花怒放,二话不说就把那张卡递了过去。   那位店员看她出手如此大方,免不了又是一脸艳羡和崇拜的目光。   那姑娘刚才一直盯着你看,看年纪倒挺像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梅琳略一回头,正好看到那姑娘紧紧追随的目光,仿佛意识到梅琳的视线,这才收回目光专心做自己手里的事。   “我不喜欢玛丽苏的故事情节,这个世上也没有灰姑娘。就算有,也早被后妈破害死了,或者被人踩在脚下,踩成泥。   “灰姑娘灰头土脸还有王子爱,因为她把脸洗干净了,要是长得丑,王子才不会看她一眼,连给他做包养的情妇都不够格。”   “喂喂喂,你保留一点点童真好不好,小时候看得那么起劲的童话被你这么一解释,好像那王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似的。”   “美好的故事抱歉现实里没有。”   那位柜台小姑娘有一颗崇拜御姐的心。   “我敢保证她要是知道我这张□□的来历,肯定后悔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梅琳嘴角咧开一丝苦笑,还是美得窒息。   “以后少出去拈花惹草,为你日后的老公积点德,不然求不到好姻缘的。”   “你咒我,求不到就求不到啦,反正我从一开始就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   “对自己这么狠?”   “她没再理会我的话,走进一家女性高端衣物专卖店,进来看,这条裙子怎么样?”   ……   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在商场扫荡了个遍,梅琳更是从头到脚置办了一身新。   在餐厅吃完饭,我开车送她回去。下车的时候她打了个响指,轻轻凑到我耳边说道,“反正刷得不是我的钱,心疼个什么。开心就好了!”   这妮子,感情自己的才是钱别人的就是纸是吧。   “罗姐,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想到了以前的朋友。”   连城低头吃了口面,“哦”了一声。   “连城,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比如你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愿意和男朋友异地分居?”   她一脸迟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你要是不方便就当我没说过这个话,所以不必紧张,你看你的表情就跟我马上要抽你的筋喝你的血似的,我有怎么恐怖吗?   她开始断断续续的说起她的家庭,父母双亲健在,父亲是某个大学的大学教授,在学校里算是老人,名望和威信挺高,母亲是某家市中心医院肠胃科的护士长。   真看不出来,这丫头的家世还不错,怪不得这么有教养和素质。   我放下木筷,看她一脸无措的表情,向上挑挑眉,轻轻笑出声,“怎么了接着说啊。”   她的男朋友和她是同届的大学生,两人就读同一所大学。   “真浪漫,还是同校同学呢。”我放下衣袖,满眼的揶揄。   连城微红了脸,还真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我清了清嗓子,也不再逗她。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家世清白,际遇普通,搁在大街上也是一抓一大把的姑娘。   当晚拨通了那个宋绮的电话,忙音持续了不下三分钟才被接起,真是个大忙人。   “你让我帮忙问的已经问过了,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可能,你再找机会替我仔细问问。”   她的声音听上去急不可耐,喘气声从听筒那头传过来,仿佛万分笃定,等她平息了语气电话已经被切断。   我看着手机又重新亮起来的屏幕,忍不住咒骂出声。   “怎么了?罗姐。”   “没什么。”我看着她,有些心虚,更多的则包含了愧疚的情绪在里面。   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连城这个姑娘真是心思单纯简单,性格温顺,很好相处。   我想不通,宋绮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   至于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是过节还是其他的原因,宋绮没有多说。   我倒是想看看,这个秘密她还想藏到多深。 ☆、【往事】   高中时有个同学,姓兰,某一天她说,“罗芮,今天在兰品酒吧有个活动,你过来一下吧。”   我说我没空没心情不想去啊。她执意说她喝醉了没人送她回去,非要我立即赶过去。   我就奇了八怪了,平常怎么不见她这么殷勤呐。   说到这里,我余下的一句话被我嚼得格外意味深长。   原来,都是另有所图。   之后我打车去了她说的那个地方,不过在此之前我给认识的人都留了个言,我也那么傻是不是,万一出了什么事,这人手一份证据,销毁得完吗?这样贵宾级的待遇,我将第一次留给你了呀,兰小姐。   到了和她约定好的包厢,她果然醉得不省人事了。后来有人朝她泼了一杯冰水,她很快就惊醒了。   那个约我出来的姑娘啊,一脸的惊慌失措,看到我来了却立马大松了口气。谄媚着笑着说了一句,她来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面前经过,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把我一个人撇在那里。   身后尽是欢呼声,还有一群乌合之众在唯恐天下不乱地吹口哨,那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我从没有像那个时刻那么讨厌它。   心里明明万分厌恶,看着那一张张恶心的嘴脸,没吃一点东西就赶过来了,即便胃里空空如也,却还是忍不住翻腾,我有很严重的胃病,受不得酒精的刺激,闻到强烈的烟酒味,愣是强忍着没发作。   这样熟悉的场景,我何时像这样被人强迫恶心过?   “我听小兰兰说,她认识个年轻漂亮的小妞,果然名不虚传。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的,模样生得也不算太差。   刚好,这里还有你的一个同学,你们同班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只不过模样猥琐,我还真没见过这号人物。   “我不认识。”   “那没关系,我们今天叫你出来就想和你玩玩?”   “玩?”我笑得肩膀都止不住得颤动,“玩什么?”   那人本来没什么精神兴趣缺缺的,听到我的这句话,忽然来了几分兴致。   “你说玩什么?我听兰兰说你也经常逛夜场,不可能不知道吧。”说到这里,这人还啧啧了两声,“真想不到现在的学生思想这么超前。”   “要是真像你说得超前,要是都是好好想想天天向上的乖乖女,谁还来陪你玩?”   “而且,我不是经常,只是偶尔,甚至,还不是出于自愿,比如今天,就是被人强迫的。”   “小丫头嘴巴还挺硬的,哥几个不着急,咱们慢慢磨合。”   “呐,你说是她的同学吧,过来陪她聊聊天。”   那人伸出食指指向旁边的一个男生,叫他坐到我跟前。   他朝我看了一眼,我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我站着就行了。”   男生的脸长得太不忍直视,我愣是把头偏到一边直至脖颈酸痛也没转回来。   等了半晌终于听到他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呐,这是两百咯,你现在可以把衣服脱了吧?你妈不是给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吗?怎么?□□的女儿还想假装清高。”   我笑,他这点钱都不够叶秋罗买个包包,虽然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可能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不过,就这点钱还真不够我献身的,我再怎么堕落至此,也不至于落到出去卖的地步,尤其是对着这样一张我看着都觉得恶心想吐的猥琐面孔。   我悲哀的不是这个,我连顾影自怜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我看到他眼底不屑一顾的神情,我火气就上来了。   还真是人善被狗欺,看他穿得倒挺规矩周正,脑子里装的东西,其实算得上是个什么货色,贱男,渣货,简直都侮辱了这四个字。   我扬手给他重重一巴掌,没有丝毫犹豫与畏惧,干脆利落。   “你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富二代?家里的二世祖?爸妈是了不得的外交官还是国家主席?”   算了吧。我对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地笑出声,一字一顿,咬字清晰,确保他无论如何都听得清我的话,我冲他撇了撇嘴,眼角危险地眯起,声色俱厉地喊出声,“你什么也不是。”   “你。”   那个男生扬起手,明显被我气得敢怒不敢言。   我迎上脸,丝毫不被他狰狞的面孔心生畏惧,论气场,我绝不会被他比下去,我偏头,嘴角扯出一丝凝固的冷笑,你打啊。   他一下发了狠,手掌就要落下。   我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然而意料中的巴掌却没有落下,我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忽然睁开双眼,持续瞪大。落入眼眶里的那张面孔,熟悉又陌生。肤色白皙,面庞俊逸生动,轮廓分明。   周彦霖,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如同拯救凡尘苦难生命的神邸,行走于世,专司惩恶扬善。   他将那只悬空在我头顶上方的手牢牢抓在手心里,然后用力甩出。   我们走。周彦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顺势拉住我的手,将我带出那个包厢。   我低着头没有开口说话,这好像是第二次在这样的地方相见,头一次是他不顾众人的想法把我拉出去,不留情面的训斥我。   而这一次,他又一次突然出现救下我,甚至没有同我多说一句话,我猜不透他看到我即将被打的那一刻脑子里闪没闪现过一丝迟疑的情绪,他会不会迟疑,到底该不该站出来多管闲事。   “刚刚,谢谢你。”   我松开他的手,不自然地看了看路旁的花坛里的绿色植物。   我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偶像剧里男女主角的泡沫爱情情节,所以,他救下我,我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歪心思。   顶多,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这番好意罢了。   周彦霖神色如常,将手□□休闲长裤的口袋里,有意无意地迈开步子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尽量避开我们正面的接触,“我送你回去吧。”   他已经在前面走了一段距离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小跑着跟上去,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距离。我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不会交叠在一起。   “你可以回去了,把我送到家,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我停在一栋商品楼下,即便情绪低落,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感谢他今天的挺身相助。   “你一个人没事吧?”   我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看我这么身强体壮就知道了。”   周彦霖忽然耸耸肩低笑出声,“身强体壮?你这个形容词可用错了地方。”   “我看你精神这么不济,还是留下来,去你家坐会儿,等你心情好些了我再回去,免得你到时想不开,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就算死了又关你什么事?”   “不过你要是真的关心到我到不可自拔的地步,那随便你咯。”我抠了抠褪去一半的指甲油,痞里痞气地笑出声。   “不过到时我发神经你最好不要被吓跑了。”   “而且,我没有故意恐吓你,我是真的,有这方面的倾向。”   我走上一层楼梯,转过身看着楼下的男孩,忽然轻声笑了,“上来吧,跟着我,我家在三楼。”   周彦霖仰着头看着我,目光难以言说的专注,他用唇语说,“不要在意今天发生的事情,忘了它,很晚了,早点休息。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我推开门,果然,屋里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仿佛屋子的最深处真实存在一个硕大无比深不可测且妄图吞噬一切的黑洞。   就知道是这样。我轻轻带上门,浑身无力地抵在门后。   叶秋罗估计又出去哪里忙着快活了,这个女人,如果我对她说她女儿今天差点被人□□了她会在乎吗?她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和心疼?   算了算了,谁心疼?我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死了一了百了,省得叶秋罗一天到晚说我白吃白喝白用白住她的,看她脸色忍受她整天挂在嘴边的酸言酸语。   脸上冰冰凉凉一片,手一摸,竟然是湿的,我到底哭什么?   门外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我伸出衣袖擦了擦眼睛,朝门外张望。   门口的人影沉默得仿佛失掉语言的哑巴,又如同百鬼夜行的魑魅鬼怪。   “大哥,你好歹吱个声好吗?你不知道我最怕鬼了,我心脏不好,你别吓我成吗?”   周彦霖闻声走进来,到玄关那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我听见他清凉的嗓音,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格外干净透彻。   “需要换鞋吗?”   “我们家没有男士拖鞋,要不然你就穿我的吧,就是天蓝色的那双棉拖。”   我的鞋子他穿必然小了,尤其是他这样外表还俊朗帅气的大男孩看着格外滑稽可笑。   他无奈地笑笑,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就将就些吧,因为我懒得再拖一遍地了。   我伸了伸懒腰,蜷缩在沙发里,没再管他的去向。   “你不打算招待你的客人喝一杯水吗?”   “哦,不好意思,招待不周,我马上给你去倒。”   “我心情真挺郁闷的,要不要喝点酒?”   “不用了,你要觉得心情不好自己少喝点儿吧。”   “行,你等着,我拿去。”   “这酒,来头不小啊?”   周彦霖的话中分明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只可惜当时我头脑简单,再加上情绪不佳,根本就想不到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情,即便它可能才是要紧的大事,我还是不可能参透这其中的深意。   “你认识啊,我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反正叶秋罗,就是我妈每次就放在小厨房的橱柜里。所以,我也不认识好货,就知道能喝就行了。”   “你偷喝她的酒,就不怕她生气?”   他拿起那瓶酒反复端详,也不知道到底看出了个什么所以然。   “喂,那瓶酒有这么好看啊?竟然值得你这么投入,简直入了迷了。”   “没什么,就是这酒太好了,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懂酒啊?”   他愣了一下,笑得温柔,“懂得一点点,不过是才疏学浅,只识得一点儿皮毛。”   “哇,不可思议。那也很了不得了?”   “那为什么不喜欢喝酒?”   他没应答,我看他一脸的坦然,没沉住气,你真的滴酒不沾呐。   “没事,你要不要来一杯,就咱俩,陪我干一杯。”   他竟然丝毫不为之所动,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倒是我,一杯接一杯。我一边和喝一边絮絮叨叨地发酒疯,最后喝得烂醉如泥,屋里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   “罗芮,少喝点。”   “嘿嘿,你也喝呀。”   周彦霖眼底的目光骤然变冷,看得我心口发慌,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只想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我慢慢站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绞紧衣角,脚步后移。   没想到碰到沙发的硬角,我一下疼得懵了,却始终没吭声。   他一直冷眼漠视,仿佛我做了这世上最为罪恶的事情,我有些心灰意冷,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我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心如死灰。   “你又喝酒。”   “对,我又喝酒。”   我耸耸肩,咧嘴冷笑,“你管我。”   他不知道,就在那个男生将钱甩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伸出手接住了,啧啧,也不是我装清高,太少了,只是觉得太少了。他凭什么就觉得用这点钱就可以打发我。   我用力捏了那两张红票子,然后甩到他脸上,用尽浑身的气力。   我浑身颤栗,脚后跟有点站不住。颤颤巍巍地扶起沙发的扶手,我缓缓直起身子,挺直腰板,伸出食指指向周彦霖。   “滚!你滚!”   我真的哭不出来了,算啦,一个个的,都他妈的是这个德行。   周彦霖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孔阴晴不定。   他走到我跟前,一把把我揽进怀里,指尖轻柔地穿过我的黑发,一下一下的抚摸我的后脑勺,给予我安慰与沉静。   我靠在他的肩上,将头深埋在他的颈窝里,很好闻的淡香,那种属于一种清淡醒神的洗漱水的味道。   我只顾着埋头汲取这清冽中有着疏远的气息,只觉着这感觉实在非比寻常,一下子忘记了很多事,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困得只想着睡觉了。   在这之后,我一直不断地怀疑与否定,这段封存在脑海中的记忆,究竟是幻觉还是梦境?   我迟迟不敢相信它的真实度,它太不值得相信。 ☆、【叶堇&周彦霖】   多年以后,在另一所我暂居的公寓里,周彦霖堂而皇之地走进我家门的时候,同样说了一句类似多年前说过的话。   “你一点防人之心没有,就那么轻易就把别人带进你家里,然后抱着人家堂而皇之就睡着了,万一他趁机占你便宜,你岂不是闷头吃了个大亏。”   “占我便宜?”   “恐怕周先生,看不上我吧,我当然不担心,反正你这么安全,就是放在家里也是一天然隔绝屏障,自动剔除对自己有害无益的人物和事物。”   虽然接下来我即将说的话,不像是会从我口中蹦出的字眼。   但是我目前还没找到更好的办法。至于他周彦霖会不会回应我,我没有任何把握。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就当帮帮我好不好?我求你。”   “若是以后,我遭遇什么不测之策,请你帮我照顾好小堇,好不好?”   “凭什么?”   他忽然甩过来一沓白纸,白纸黑字,正上方明明白白地写着DNA检验报告几个大字。   “你还是那么天真,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我并不感到奇怪,以他为人处事的手段,迟早的事,要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我才惊异呐。   ”我只是没料到,她还弄出这么个玩意儿出来。”   “啪!”   “周彦霖,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什么叫‘这么个玩意儿’?她到底是谁,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你不能矢口否认的她的存在,就像我当年,再怎么难以置信,不也都熬过来了。我白白养了她那么多年,现在也该还给你们周家了。这么,你现在不乐意啦?还是说,我真应该把那些年的抚养费都向你讨回来。我可不是什么滥好人,现在只不过是叫你负担起你应负的责任。”   “罗芮。你到底又知不知道,我们之间横了这么个叶堇,就真的没可能呐。看来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和我撕破脸皮了。”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什么好脸皮,再烂再破,不也还是一样,又有什么分别?”   我也没打算,只不过他说的太过轻巧,我一时气不过,我又有什么错呢?把叶堇那丫头真的扔到福利院,从此不管不问了吗?   “恐怕到时候东窗事发,受到牵连的,不止我一个人,你周彦霖,也是难逃其咎,你就是再不喜欢她,你爸爸会放过你吗?”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都说我是蛇蝎心肠,最毒妇人心,可是你的心肠,和我相比简直过无不及,而仅仅在这件事上,简直比我还要恶毒上几分。”   你怎么可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就好像一直以来,你从来就是这副模样,已经习惯了是吗?习惯了你伪善的面孔,习惯了正直大度,对谁都是谦和有礼的模样。   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曾遭受的那些困厄,苦痛与孤寂,我一个人独自承受的那些,都不算什么,因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你以为可以一笔勾销,没那么简单,我不允许。”   我不需要换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可是叶堇这个麻烦,成了最大的阻碍。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些都可以选择性遗忘。   “罗芮,你听我说,叶堇不会是障碍,只要我们想在一起,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然后呢?”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   “不,你我的目的都一样,你伤害我也好,报复我也好,叶堇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她是无辜的。在你做任何事之前,我请你好好想想,这其中的利与弊。”   周彦霖盯着我,眼神很深。   我亦无畏直视他的目光,怕什么,我赌这一场我不会输,他终于无力地放下手,你回去吧。   我双手抚肩,食指一下一下轻敲,下颌骨轻扬,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很好,这一局,我总算扳了回来。      “你利用小丫头?”   梅琳的眉心微蹙,很显然不认同我的做法。   谁管她呢?这是我唯一可行的办法了,这一出险棋,不能出任何差错。   我不可置否。   周彦霖这人,虽然不可信,但他做事有原则,我很清楚,他不会对叶堇做什么。之前那一次,只不过是他打着小丫头的幌子,威胁我而已。   “他在警告我。这个目的,很显然……”   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高脚杯,仰头一饮而尽,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浅笑,“他已经达到了。”   “你得到了什么好处?”   “好处?噢,他答应我,将来替我照顾好她。”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我长叹一口气,拿起指甲剪姿态悠闲地修剪指甲,“你少这副表情,我辛辛苦苦把小丫头拉扯大,她现在不过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他周彦霖,或者说周家,也有这个责任抚养她。”   梅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这么好说话?是不是,他对你余情未了啊?”   “哼哼,我倒希望是这样,处理起来简单明了多了,他就会对我有所顾忌,我就不用担心他会使狠招对付我。谁知道他又在耍什么鬼计谋,他的心思,我猜不透,每一步,对我来说,都是枚险棋,我不会让自己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大不了鱼死网破,他惹上我,也别再想有安慰太平的好日子过。”   “你不想要小丫头了?”   “话不能这样说,周家的条件,比跟我一个孤家寡人好太多了,叶堇迟早要面临这一天,我怕……我只会给她带来负担。”   “总之,周家是个好去处,她本来就应该回去。”   “她以后还要学继续芭蕾,深造,还会有更高的学府等着她,她跟着他们,比跟着我有前途多了,我不愿意,再让她和我一样。她会成为云端的公主,得到爱护,不用为物质生活操劳,衣食无忧,幸福美满,而不是……”   我看了梅琳一眼,悠悠开口道,“像我们这样的野草。”   她没说话,大约是被我这番话弄得悲戚,大概是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大实话了,不止是她,连我都有几分无奈了,偏偏,这话还是从我口中蹦出来的。自找罪受,也不过如此了吧。   其实不管她是什么态度,我都只不过说了个人尽皆知的事实而已。 ☆、【周伯伯】      我坐上周彦霖的车随他到他家,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点。   我看着车停在路边,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栋小别墅上。   那个男人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夕阳下的残余的光华镀在他周身。   周伯伯看到我眼底迅速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又很快恢复如常。   “这么些年过得还好吗?”   他只是象征性的随口问候了一下,我却受宠若惊。   “你妈妈……”   我回过头看了周彦霖一眼,迟疑着问出这句话。   “啊,该怎么说呐,她现在埋在城西公墓。”   周彦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出这几个字。   我看着这张曾令叶秋罗失控的面孔,忍不住在心里笑出声,罗芮啊罗芮,何必呢?   当你学会了处事不惊,谙熟了世故。你就会好。   这句话,果然不无道理。   而那天晚上,我却再一次失眠。   我睁着眼睛,开着床头柜上的起夜灯。   昏暗朦胧柔和的光线,让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影影绰绰之中。   我的心口,激荡不定,越想越心神不宁。   我看向窗外漏进来的月光,觉得没来由的口干舌燥。   我从床上坐起,起身走到厨房接了杯水。   我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有些出神,陷入沉沉的困惑与迷惘中。   脑海中浮现起下午在周家的场景,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矛盾的遭际?   “该怎么和你说这件事呢?”   “我和你妈妈的事情,的确是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的。”   “应该说,你妈妈的性格非常好。”   “而她对我的心意,我也一直心知肚明。”   “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个有家室的人,我绝不可能背叛我的妻子和儿子。”   “之所以和你妈妈走到一起,是因为我和我的前妻已经协商离婚。”   “这些,因为考虑到儿子的生活与学业,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我们决定把一切都隐瞒下来。”   “而距离我们离婚的时间,具体日期记不太清楚,但确实已经过去三五年的年份。”   “我的前妻,是个很有原则与想法的女人,独立自信,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欣赏她。”   “所以我们离婚之后,照样还是很聊得来的朋友。”   “而之前,我儿子由于不知情而对你做过的,我很抱歉。”   “而不是你想得那样,出于个人私欲而做出道德败坏情理不容的。”   “不是婚外情,也没有所谓的小三插足。”   “之前让你产生了误会,对你妈的名声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这一点,我很抱歉。”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特意替他儿子向我道歉,因为,我怀着同样的心思与心情,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给自己恼火的人下了圈套,以为他必然会中计,然而在他中计之前,我却先陷了进去。   应该认栽。   我们始终怀着各自的心思,各自心怀鬼胎。   却原来早就写好的结局,注定走不到一起。   我们都想抢先出手,将对方置于死地,或者,只是将他牢牢制服。   我们都算计着彼此。   我给自己裹了块羊绒披巾,真冷啊,冬天都快来了吧。   我搂住自己的双肩,然后环住自己的臂肘。   轻轻交叠双腿,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倚靠在墙壁上。   我确实太累了,需要时间来好好冷静一下。   这么多年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突然间犹如城池坍塌,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慌,真让人无所适从。   我阖上眼皮,微微眯着眼睛,静默不语地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世界,浓稠密麻的黑,如同墨汁一样的粘稠,一针一脚密密麻麻地织成了一张孔隙甚微的大网,密不透风,心情突然间变得不那么沉重。   仿佛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从感知神经里一闪而过。   原来,这些年,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我误会叶秋罗了吗?   怎么会刚好凑巧,这是不是对我的惩罚,我的报应吗?   若无其事地告诉我这些,他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   可我还能怎么样呢,人家都说得那么清楚,话说得太露骨。   那周彦霖呢,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还是一直在看我的笑话?   现在,我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是,周伯伯不知道叶堇的事,看周彦霖的打算,近期是不打算告诉他了。   随便他们吧,反正最终,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到时候如何收场,看凭我们这群人的造化了。看看老天,到底给我们安排一个怎样的结局?   我确实退怯了。   比起惊心动魄的处境,我骨子里,竟然也开始贪念,久违的安稳的滋味。   我裹紧身上的毯子,想起一些从前的旧事,真是忘不了也不敢忘。   叶秋罗,牌瘾大得很。   有几次闹翻脸就和她直接吵了起来,那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所以呢?你以为你是找到了真爱,然后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及了么?”   “拜托,你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人活到你这个年纪凡事都要动动脑子讲点脸面好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啪!”   我瞪着面前衣着得体的女人,到底有些难以置信,“你打我?”   “谁教你说这样的话,你再还嘴一句试试,看我不把你的嘴巴撕烂。”   我一阵恶寒,“假装什么大好人慈母呐,还用在外面跟别人学什么吗?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呐。”   “以后少跟一群人在外面厮混,少给我丢人现眼。”   “凭什么听你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要搁在平常我绝对不会和她唱反调,这对我来说讨不着半分好处,搞不好还可能彻底惹毛她。   可是心里一口气就是回转不不过来,我管不了那么多。   这虽然令人沮丧,但它是无懈可击的事实。   我们的关系,无论之前多么亲密,我之前有多依赖和喜欢她,现在不都成了过去。   而现在是,我们之间存在很大的隔阂和代沟,终于不再多做言语。   我们甚至再也说不上几句话。   我们的差距啊,就埋没在一句“你长大了我变老了”的世事沧桑变幻无穷的历程中。   我那时候恨她,虽然这可耻的恨意现在也并没有消减几分。   我还给叶秋罗发了一些不明的短信,现在也记不太清了,总之没说上几句好话。真是怪当时神智错乱不清。   但我始终记得那个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仍能让我遍体身寒。   叶秋罗冲上阳台,“你他妈又发什么疯”   我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语气冰凉得不带一丝温度,“我的妈不就是你嘛。”   她转过头去,似乎在低声啜泣,只可惜我丁点儿声音也听不到,那也难怪心头生不出半点怜惜。我撇嘴,她这样的女人似乎天生就该由异性来疼惜,至于同性,算了吧,在她们眼里只会看到敌意和轻视。   我不是跟她对着干,我也没有故意做出任何事想引起她的注意,让她对我格外刮目相待。   我看着她忽然就笑了,转过头望了望头顶的大太阳,光线强烈得刺目,我的眼睛都快被刺瞎了。迷迷糊糊地站在阳台上,我只觉得神智混沌,脑目一阵眩晕。   我从栏杆上一跳跃过,其实我的脚后跟开始发软,浑身颤抖不止,嘴皮子也哆哆嗦嗦说话不利索。我蹲下来蜷缩着双腿,把脸埋在腿腹间,大口喘息,紧紧拽住衣角,仿佛将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叶秋罗对我的反应熟视无睹,周围安静得可怕,我以为她走远了,或者本来就打算对我不管不顾。   过了没多久她就把我送去医院的神经科,她怀疑我是不是精神失常。   其实我也在怀疑我是不是有精神病。   给我检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最普通的白大褂,衬衫的袖口很考究地向外翻起,气质温文儒雅。   那个医生看起来和她很熟。真是难得,她居然认识这样的人。   至于他的身份,就是周伯伯。    ☆、【周彦霖&陆西荣】      D市的空气很清新,那种久违的感觉,很快充斥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知道,我回来了。   之前和陆西荣通过电话,他答应得爽快。他自己一个人开车来机场接我。   我走出大厅,正好看见他靠在车前。陆西荣慢慢朝我走过来,接过我递过去的行李箱,一把把我搂在怀里。   我的头被他摁在胸口差点喘不过气。   他身上有着一股清清淡淡的栀子花香,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你去花卉市场了?”   我的嗓子有点哑,声音晦涩,回来的匆忙,该是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   “先别说话,别动,我抱抱你。”   “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就等你回来了。”   坐上副驾驶,他十分绅士地替我系好安全带。   “困了,借你的肩膀靠靠。”   他眼睛笑成一条线,“房子都给你安排好了。”   “你的那个周医生要是知道了,你说他会怎样?”   “你不是就等着看我最后怎么对他的吗?你想知道我最终的目的?”   我脸色忽然变得冷若寒冰,倒是把他吓得不轻。      陆西荣愣怔了片刻,笑得漫不经心,“他那人一看就不好对付,你自己小心点。”   我嘴角含着笑,他倒是一脸坦然地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挡风玻璃前的路,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我耳朵的幻听。   我暗笑,这人,稀奇事啊,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关系亲密的老朋友,能维持这层关系,实属不易。      头发绾到脑后,扎成一个干净的马尾,额前的碎发纹丝不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我知道即将面临的惊涛骇浪,估计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   眼前的写字楼装修得恢弘大气,我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进去,前台小姐妆容精致,我冲她挑眉一笑,“你们陆总的办公室在几楼?”   “二十六楼。”   “谢谢。”   在二十六楼,我如愿见到他的秘书。   “你好,罗小姐,我是陆总的秘书,岳籽檬。”   我视线往下移,瞥见她胸前的挂牌,抿嘴一笑,挺好的名字。   估计他提前和秘书已经交代好,我进去倒没遇到什么阻碍。   我跟在秘书后面,她敲开陆西荣办公室的门,他正在讲电话,看见我倒是一派闲情。   陆西荣点头示意,让那个秘书先出去。   有什么话非得单独说的,那小秘也识趣。   我身子微微前倾,伏身在办公桌前。   “你都准备好了?”   “东西呢?”   陆西荣向我伸手,视线却还是落在桌上的文件上。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暗忖还好提前整理了出来。   我的履历被他翻来覆去的看了不下十遍,陆西荣看了我很长时间,这才开口道,“欢迎加入。”      江面结了一层薄冰,霓虹照得水光潋滟。天气还不错。   我和周彦霖隔了一段距离,江风把我的头发吹起来,有几分凌乱。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周彦霖闲庭漫步的身影,步伐沉稳,满脸的笃定。   “你下班了吗?”   “一起走走吧。”   我差点儿忘记,我们俩现在工作效力的楼盘,相隔得挺近的。   我和周彦霖并肩走在这座钢索大桥上,一直直行,街道上路人不多,路灯晕染出暖黄朦胧的光线。别说这气氛,还挺好的。   我问他结婚了吗?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下巴干净硬朗的线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柔和点会更引人注目,他的气质足够突出,叫人过目不忘。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好歹也是个老熟人,你要是准备结婚了别忘记给我发张请帖,好歹也是老熟人,红包一定给你包大点。”   我走到桥边,直面靠在上面,直视桥下结冰的江面,钢铁的栅栏摸上去冰寒刺骨。   事实上,他那时候是单身,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城西沿高速公路驾驶一个半小时就到了郊区,那里有一座公墓。   如果是搭公汽,除了等车到站停车等待上下乘客的时间,还要耗费一整个上午。   我特意收拾了一番,换上一身深色的外套。   雨丝斜打在挡风玻璃上。   我抬手看了看腕表上显示的时间。   摘下墨镜,我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苏西的墓前,手里捧着一大束风信子。双手堆叠,放下。   重新戴上墨镜。我轻轻说了句“别来无恙”。   附近有卖新鲜花束的花店,生意很好,价格是市区普通花店的两三倍。   我沿着这条小路慢慢走下山,听到后面突然传来的喇叭声,我拿下耳机转过头。一辆香槟色的宾利停在我面前。   “你还真是执着啊。”   车里的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   “轮不到你操心。”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你跟踪我?”   “我看你最近不止,就连智商,也下降了好几个档次,我都不好意思再说和你认识。”   “这里是公墓,你来祭拜那个什么苏西?看你这表情,就知道我八成是猜对了。”   “周彦霖,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手术台上吗?你周大医生的名号,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每天排着队挂号的人都排到走廊尽头的厕所去了,我还在想着,哪天我要是病了,你给我走个后门卖我个号呗。”   周彦霖也没那功夫和我闲聊,转过头低笑一声,“你别想多了,巧合而已,我过来给人上坟。”说到这里,他忽然将目光重新移到我身上,盯得我心里发毛,估计没料到会看到我这样一副窘迫的样子,他笑得爽朗,“没想到会碰到你。”   看我一声不吭,他继续斜睨了我一眼,“怎么?看你这样,好像很紧张这女人,你们的关系是不是不可告人啊?她是你什么人?”   “我和苏西的关系,你不要随便猜测,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不过,你最好,不要多想。”   我这一番威胁倒是忽然间没了底气,叹息一声,我笑得生涩。   “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就是这样。”   我垂下眼睑,心乱如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多说这些,没多大作用,就当是自己一时感时悲秋吧。我暗忖,这人现在还不是一般的碍眼,走哪儿都能看到他。   我把她当成姐姐,超出手足的情谊,她是我的知己,爱护我懂我,在我最失落的时候,对我那么好,不计回报。撇开别的不谈,就说那些人凭什么这样对她?他们究竟有什么资格?   怎么可以让人随意抹黑和诬陷?那些曾经陷害过她的人,我罗芮在这里发誓,为了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我一定让他们不得安生,她曾经尝过的苦难与伤痛,我要一笔笔,成双成倍的讨回来。变本加厉。即便双手沾染肮脏的交易,也要将他们手刃,挫骨扬灰都不足惜。   “要不要去我的家里小坐一下。”   “那就不客气了,打扰。”   我笑得客套又疏离。   “周医生的家里过得还真是小资。”   “你还和我客套什么?”   他关上车门,没再看我。   周彦霖开车很稳,我闻着车内淡淡的熏香,混合着暖和的气息,我的面色开始微微泛红,心神有些恍惚。   我往后靠了靠,转头看着窗外变幻不定的事物,心猿意马。   周彦霖带我去了他的公寓,我换下高跟鞋,弯下腰揉了揉酸痛的脚掌心。趿了双凉拖,走到沙发跟前盘腿坐着。   周去厨房倒腾了一会儿,最后端出一盘水果沙拉。   我轻轻笑出声,“我还是比较喜欢巧克力圣代杯”      “你爱吃不吃吧,嗯?”   我撇撇嘴,“瓷盘挺好看的,下次去家具店逛逛,公寓里那几个要换新了。” ☆、【叶秋罗】   周彦霖高考,前途大好光明。   两年后,我走进考场,想象着两年前他考试过的那张桌子是否在其中。   我手心里都是汗,这两年来我努力学习做好笔记认真复习认真备考,就是为了这一天填上最满意的答卷。   我向上天祈祷,祈求它能眷顾我这一次,我从没有什么过人的好运,仅此一次,我想预支掉我后半生的好运,换得高考的顺心如意。   没有小说中那么美好的结局,我就算付出了那么多的汗水和努力,还是没有办法。   最后和周彦霖的学校分数线还是差了不少。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天,饿了,就将就着打火灶煮煮泡面。   叶秋罗那段时间又经常不在家。   她回来的时候只顾着收拾东西,根本就没意识到我的反常。   “快,收拾东西。”   “去哪里?”   “美国。”   “你要出国?”   “不是我,是我们。”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又不太想向我多解释什么。   “那我的学业?”   “哪来那么多事,不就是个大学吗!哪里不是上。”   “国外的学校是你想去就去的吗?”   我冷笑,她以为她是谁,几个男人就把她宠上天了,真是好笑,偏她还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傲娇样。   “替你打点好了,我有你想的那么蠢吗?”   她一屁股坐到床上,看上去疲惫至极,连说话都有些喘。   我给周彦霖发了一条短信,我说我要走了,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我们在电影院里度过了整个下午,说起来那真是一段永不再来的好时光。   也是我们俩为数不多的留给彼此好的回忆。   我们一起看了《分手信》,《给朱丽叶的信》。   我们在这样的昏昏欲睡的午后看完了我喜欢的女演员的几部电影。   散场之前,我拿出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的亮度被我调到最低,在这块黑暗的区域里还是盲点。   “看过《错爱一生》吗?”   他不解,“你很喜欢这种伦理道德连续剧?“”   我笑着摇摇头,只不过我们能聊的东西实在太少,随便说个话题而已,要不然怎样干坐着实在太尴尬。   我的头靠在椅背上,投影仪上的画面已经完结,故事终结在John和Sophie在咖啡馆里重逢的情景。   John的下巴已覆满一层厚密的青胡茬。   “你的口味偏好还挺清新。”   借着大荧幕微弱的荧光,我看见他嘴角向上勾起的笑容,那一刻,我的胸口竟然被一种难以抵挡的感伤席卷着,呼啸而过,片尾曲悄无声息地继续响起。   这里是一家私人影院,我真的很感谢他能陪我,用几场电影的时间,作为仓促的结束。   容许我暂时的软弱,即便再不能容忍。   我也知道,这样忽然想要泪流满面的时刻很难再有了。   我们有太多疑问,可是大多数都没有人来给我们解答。      我没想到自此我的生活天翻地覆,苦难,终于还是逃脱不掉,它们只会来势汹汹,让我措手不及。   我到底应该将这些过错,算到谁的头上?   后来上场的好戏,烂戏,一场接一场,原来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走马观花。   和叶秋罗折腾到美国,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结果还是闹翻了。   我挽高袖子,冲她翻白眼,我无话可说,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以为我要你来干嘛的?”   她的音调陡然拔高,听起来尖锐刺耳,我的耳膜都快被刺破了。   “我要生孩子了。”   我开始还以为是她的玩笑,心渐渐沉下去,掉入无底洞,她看向我的表情忽然平静,可是她越安静,越是一声不吭,我就越是绝望。   我真希望她能张嘴说些什么,至少让我冷静下来。   那副表情,倒像是让我自生自灭。   我忍住心底喷薄欲出的愤怒,只觉得她的面孔只剩下讽刺。   真让我发狂。   “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把我拉过来,就是给你坐*月子,伺候你的?”   “我他妈不是保姆,不懂这些。”   我跑到街上,满大街金发碧眼的白种人,肤白细腻,轮廓分明。   我在广场的台阶上坐了一整天。   天色渐晚,我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了那个旅社。   再,我再闹,也没有用。   我骨子里,真是恨透了这个女人。她把我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还要怎么走下去。   我恶毒,铁石心肠,她埋下的因,最终的果实,当然要让她好好尝尝了。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她那些年的悉心栽培?   那一段时间,我们难得和平共处,关系亲密得越来越像一对母女。   甚至有人说我们俩姐妹的关系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   叶秋罗也不反驳,只是一笑而过。她看起来保养得真的很好,三十好几了脸上也不见一条皱纹,肤白细腻,细致且有光泽。   我们相依为命,把每一天都当做穷途末路来活,如果当时我有察觉,甚至能稍微聪明那么一点点。也许后来就不会有那些追悔莫及的遗憾。   生产的那天,她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反复嘱托我照顾好这个孩子。   如果说她的死有一半是我的功劳也无可厚非,如果我当初没有说那一番绝情的话,也许她的病情还会如医生说的那样有转机,后来的事也有可能完全不同,所以我在这之后所受的苦难全是我自作自受,谁也怨不上,活该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周彦霖】   医院里大厅里坐满了插管吊瓶的病患,我暗忖,最近患流感的人挺多。   一回生二回熟,我轻车熟路地找到心血管科,护士笑着替我带路,“周医生在办公室,你这时候掐得还挺准。”   “你很忙?要不然我去大厅坐会儿?”   “不忙,今天查房刚查完。”   周彦霖忽然走过来,单手搂住我的腰。   我侧头瞥见他骨节分明,匀称修长的手指正抚在我的面颊上,最终落在嘴唇上辗转反侧。   “纸巾。”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他略一低头,我正好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他也没多看我,很快转移视线专心于手中的事。   周彦霖用那张纸巾恶狠狠地擦拭我的嘴唇,我蹙眉,闷哼出声,他却充耳未闻。   我倒是对他这副喜怒无常的性子见怪不怪了,就是可惜了我今天涂的大红唇,待会儿出去还得补妆。我瞪了眼面前身着白大褂的男子,干脆扭头不去看他,眼不见为净。   周彦霖用力扳过我的下巴,迫使我不得不用正眼看他。我下颚被他捏得都快脱臼,下巴被他死死禁锢在手上,痛楚很清晰地传递到四肢五骸,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周彦霖眼底有几分促狭的笑意,想笑又偏偏要憋着。   我撇撇嘴,他手上的力道终于松开,指尖又落在我的嘴唇上侍弄,凉凉的触感,不可置否,他有一双漂亮的手,虽然这个词不适合男人,但他确实担得起。   “你还挺享受!”周彦霖低下头看那张被他□□得红肿的嘴唇,心下一颤。   我垂下眼睑没搭理他。   “真是诱人犯罪,罗小姐,你应该有过很多男人吧。”   “嗯。”我懒懒地答道,算是不可置否。   他却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地将手里揉成一团的纸巾扔进脚下的垃圾桶。   “那可真不乖!”周彦霖放在我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眼睛死死盯着他,“你今天发什么神经?”   “是啊!我今天有病,忘记吃药了。”   他准确无误地吻上我的嘴唇,仿佛是惩罚,他轻咬了一下我的嘴角。   我一时间被震撼到,简直是五雷轰顶,难不成他今天发高烧?   当然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想也并没有在我印象里持续多长时间,我也只当他是一时□□,手臂很自然地搭上他的脖子,很快我就被他吻得意乱情迷了。   要说他的技术还算不错,几个回合下来,我瘫软在他怀里大口喘息,当然他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错过了一个极品男人”周彦霖舔舔嘴唇,有些食髓知味。   “嗯哼。还可以,勉勉强强吧。”   我说得也是实话,虽然他不爱听。   “是吗?那我们再来一遍,刚才的不算,重来。”   我盯着他气急败坏的面颊,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周彦霖俯下身子,我只好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手中抓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手臂向后一挥,奈何动作太过激烈,桌上的资料都被扫了下去。   我刚准备跳下去捡起来,却被周彦霖一把拉住手臂。不要捡,就这样,不要管它。   我看着他越凑越近的的面庞,心下一阵冰凉。但是当他的嘴唇触碰到我的,我回应得却万分热烈。仿佛做着这世上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很熟悉的感觉,随着这个吻的深入充斥着我的四肢五骸,浑身都被一股暖流包裹着,令人安心和贪念,我暂时不想去深究这到底是什么,也不想深究它的源头有多惊涛骇浪,是否足以摧毁我余生的光景。   这个时候忽然打进来一个电话,我摸索着拔掉座机的电话线,单手撑着身后的桌沿,姿势确实很不舒服。   周彦霖在我嘴上轻啜了一口,算是奖励。   我干脆夹住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眸色一暗,声线沙哑地开口,是“不是很不舒服?”   “嗯。”我伸出手摸摸他浓密的眉毛,近在咫尺,下手容易多了。   他脚步轻移,我吓得赶紧抱紧他的脖子。   “我快被你勒死了,你就算恨我也用不着谋杀吧。”   我瞥见他涨得通红的脸,连忙松开手,可是又没个支撑的物件,我整个身子开始向后仰。   窗帘没拉上,门大敞开,虽然单独一间办公室,平常也不见几个人来,可是好歹是公共场合,还是救死扶伤的医院,万一给人撞见了,影响多不好。   我倒不是怕自己被人误会什么,主要是周彦霖这个人性子太闷了,被人传闲话乱讲他也不好和别人争什么,毕竟是有损名誉的事,传出去名声不好。   “你这么了?这么不专心?”   “哎,我这不是担心你呐,万一被人撞见了影响多不好。”   “怕什么,我就说你是我女朋友,和自己女朋友亲热也有错吗?”   他眼底的笑意更甚,眸光忽闪,看得我有些出神,这男人的笑容什么时候怎么有杀伤力了?看来还是我的功力不够啊,日后还得多找几个男人练练手,我就不信在周彦霖面前会把持不住。   我笑笑,“你能!”   周彦霖把我抵在墙面上,我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搭在他的肩上。   “对不起对不起!二位继续继续!”   听到这不合时宜的一声,我倒没多做深究,越过周彦霖压在我身上的身子,看到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子。我推了推周彦霖,示意他可以先起来。   “你同事?”   “嗯。”   “找我有什么事吗,小李,嗯?”   周彦霖的这一声嗯说得百转千回,那医生看到他阴沉下来的脸,马上赔笑脸道,“没事没事,我走了,周彦霖医生继续。”说着还十分贴心地替我们带上门。   我站在一旁整好以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办公室很快就恢复了安静,我咬了咬下唇,笑道,“要不然我先回去。”   “不要走!”   周彦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冲我略微歉意的一笑。   “我的公寓就在这附近,要不要去看看?”   “你这是邀请我吗?”   我嘴唇抵在他的耳边,反复厮磨,做你想做的事。   他反手拥住我,“你不想吗?”   “嗯,不是很想。”   “嗯?”周彦霖在我耳垂上轻咬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一股电流滑过心尖。   “没你想。”   他笑得开怀,“死鸭子嘴硬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你还在上班呢。”   我好心提醒他,万一因为我被扣工资,而且医生可是有着救死扶伤的职责,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遇见一个耽误了病情的病患,那他不得要恨死我。那我岂不是太不划算了。   “找人带班。”   “快走吧,哪来那么多的话!”   靠!姐姐是为了你好,少给我装大爷还不领情。   “不想去了。”我眉开眼笑,干脆站定不动。   周彦霖也不和我多说,直接接过我手里的包,拉着我就往外走。   “开车十分钟,很快的。”   他替我系好安全带,在我额头上浅吻了一下。   车开出地下停车场,我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痛。   这样匆匆忙忙赶回去倒格外像是有见不得人的偷摸事,反正一准是坏事。   我看着就像个勾搭上老相好的恶婆娘,旧情不忘余情未了。   我转过头看着周彦霖的侧脸,轮廓分明。   明明不是我主动的,怎么倒全成了我的错?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开口隔阂他。   “周医生你这么急不可耐,我还真是惶恐呐。”   他反手握住我的左手,轻轻拍了拍,“是吗?”他抬起我的手,上下翻看,嘴唇凑过来吻了一下手背。   “你疯了?现在在开车呢,专心一点好不好,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果然很快就到了,周彦霖十分绅士地替我开了车门。   我站在这栋高级公寓的楼下,高级小区,位于市中心,开盘价贵的要死,偏偏买的人还趋之若鹤,都是些非富即贵的达官显贵,我算了算自己所有的积蓄,倒是够付首付的,不过以后要缩衣节食,每个月的工资还得还房贷,还不如杀了我呢。   不就是个房子吗,买得起就住,买不起也不要多想,夜长梦多,再说我那所公寓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这里的地段好,最起码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要不然倾家荡产买间房,我还没那么败家。      “怎么了?上去啊。”   我回头看了眼他那辆招摇过市的宾利,语气里冷嘲热讽,透着酸味,“周医生事业有成啊,开着豪车住着大房子,生活过得还真体面。”      “真好命!”我云淡风轻地扔下这句话,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手臂。   周彦霖倒也没介意什么,只是一双手握住我的五指细细把玩。   到他的家门,他倒是没急着开门,而是捏住我的拇指。   我警惕地缩手,头皮发麻。“你干嘛”   “指纹辨识啊,要不然我以后不在家你就进不来了。”   “哦。”   我回答得心猿意马。   他捧起我的脸庞,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脸上,我不慌不忙地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心头滋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门开了,进来吧。”周彦霖笑着推开门,我看着一尘不染的地板,迟疑着要不要换鞋。   “不用麻烦了,待会儿会有阿姨来打扫的。”   “什么时候?”我警惕地盯着他。   周彦霖嘴角微微上扬,走到我面前轻轻环住我,“放下,不会有人打扰我我们的,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   我被他的话逗笑,安安静静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   “要不要先洗澡?你饿不饿?”   我能感觉他说话的时候胸膛在轻微地颤动,我捂住嘴唇,觉得这种感觉真的特别难得,我们难得单独地在一起,没有外人打扰,我们也没有和彼此斗嘴,只是像这样简简单单地拥抱在一起,我靠在他炙热的胸膛上,听得清他强有力的心跳。   “不饿,先洗澡吧。”   “浴室里有干净的浴袍,烘干机也在里面。”   “知道了。”   冲完澡,我披上浴袍,顺便抽了条大毛巾。   周彦霖全身上下只下半身围了条浴巾,身材不错,紧实精壮。躯干笔挺高大但又不至于太过魁梧。背部宽阔厚实,的确是很多小姑娘都喜欢的那种类型,穿上衣服有型脱掉衣服有料,怪不得他在医院这么受女同事的欢迎。   我是不是应该觉得满足,命运对我不薄,至少,现在我还能像这样,在他面前正大光明地注视他,无视周遭一切的反对和质疑声。   他站在那里,已经将近傍晚,手里的烟支也即将燃尽,周彦霖忽然抬起手,深深吸了口,他知道这样很伤肺,可是现在他有些心烦意乱。   “周医生。”   “叫我彦霖。”周彦霖回头,半张脸掩在黄昏的暖光下,另半张脸蒙上浅浅一层阴影,看不清真实的情绪。倒是说话的口气很冲,出卖了他原本隐藏得滴水不漏的情绪。   我揉了揉湿哒哒的头发,问他要吹风机。   他走过来拥我入怀,下巴搁在我的颈项间,整张脸埋进我的颈窝内,懒懒的说了句,“吹风机对头发不好,损伤发质,流失水分,容易造成干枯和分叉。”   “你这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广告上说的。”   我扯扯嘴角,干笑了两声。   “我给你把头发擦干。”   我乖乖把毛巾递给他,他在我唇上浅啜了一口,真香。   我被他哄得眉开眼笑。他轻嗤了一声,“我家的沐浴露就是好,牌子好就是不一般。”   “滚!要你说句实话有这么难吗?”   周彦霖低头,轻而易举地噙到我的唇瓣,我的手指埋进他的头发里,发质不是很柔软,有些硬得扎手。我讪讪缩回手。   我咬开他的嘴唇,他一时吃痛偏过头去。   似在等着我的下文,以他的脾气难得没发作。   “不是说给我擦头发的吗?”   “情难自禁。”他勾唇,浅浅一笑。   “哦。”我故意拖长了音调,冲他意味深长的一瞥。   见他毫无反应,我又眨眨眼睛,却换来他来势汹汹的一个吻,我被他撬开嘴任由他的舌头长驱直入在里面兴风作浪。   我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喘息未定,“头发是湿的,睡觉容易得偏头痛。”   “没关系,你枕在我的手掌上。”   说着周彦霖便托起我的头用力地吻下去。   我被他抱在身上,双腿缠绕在他的腰间,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大肆的亲密接触,身子摇摇晃晃,他干脆拉着我倒在床上,顺势拉上厚重的窗帘。   他的嘴唇落在我的颈窝处,炙热滚烫得吓人。   我的小腿骨缠上他的小腿,他手中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不要惹火上身。”周彦霖厉声呵斥,双瞳紧紧锁住我的视线。   我微微蹙眉,嗔怪地笑道,“我这是在帮你灭火呐,又不领情。”   周彦霖浑身□□地支撑在我上方,手指在我下巴上摩挲,一路往下,我忍不住浑身颤栗,仿佛电流击过的酥麻感,到胸口时他显然还没有住手的打算。   “真是敏感。”   周彦霖的笑声低沉悦耳,我一时没回过神。   等反应过来,我怒目圆睁,“你是故意的吧。”   他又笑出声,补充道,“不过我喜欢。”   周彦霖指腹轻轻一勾,浴袍就这样完好无损得从我身上褪下,我浑身打了个寒颤,暴露在外的皮肤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为什么不开空调?我很冷。”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马上就不冷了。”   周彦霖抱着我光裸的身子,紧紧贴合,契合得仿佛一对连体婴。   我吻着他的嘴唇,长指甲在他背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周彦霖凑在我耳边,来了这么一句没头脑的话。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看我的手做什么?   指甲上涂着殷红的指甲油,白白嫩嫩的一双手,指骨纤长。   我看着自己修剪得还算完美的手指,仰起脸盯着他深沉的眼眸,动了动嘴皮子,“怎么了?”   “我发现你倒挺像叶堇那只猫。”   他一脸的认真。我却不屑地撇嘴。   我会像那只呲牙咧嘴的猫?笑话。      一夜沉浮,后半夜睡得也并不安稳。      “女士优先。”   这是和我客气上了?   我忽然笑不出来了,成年男女惯用的手段,可是一旦用到曾经的旧人身上,这种感觉挺难受的。   穿好衣服,周彦霖笑着揉捏我的下颌,“我要吃饭。”   “哦,阿姨电话号码是多少,叫她过来给你做饭。”   我对着镜子查看了下脖颈上的痕迹。   好像要系条丝巾了。   迎合得那么迫不及待,罗芮,你果然很饥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的意图他目的吗?   他以为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隐藏得很好,我罗芮有那么傻?或者,他明知道骗不过我,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我隐瞒,他靠的,只不过是我对他的余情未了。   是的,我确实对他有意思,而且图谋了很多年,但是悲哀的是,从没得手过,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地爬到我头上为所欲为,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格外网开一面。   “我要回去了。”我挂在嘴边的笑容无懈可击。   “今天周末。周彦霖气定神闲地给我披上衬衣。“乖,快去做饭,我知道你做的菜味道不错。”   我穿好衣服,周彦霖似笑非笑地替我散开扣子。   “你干嘛。”我情急之下只好拍开他不安分的手指,似乎没有,我警惕心一向很重,这下心底已经开始戒备,开始防备这些让人意乱情迷的时刻。   我并不排斥,但我不喜欢自己陷入太过沉迷的状态,那只会丧失我的方寸,对我没好处,我需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大脑。   “你扣子扣错了。”   周彦霖指了指我最上方的那枚扣子,我低下头看过去,真是扣错了,所以一排都错了,一错到底。   此情此景,我倒是真觉得好笑。   我挽起袖口,在冰箱里翻出两根黄瓜和几枚鸡蛋。   周彦霖在背后拥住我,手指不安分地在我的腰上游走。   没想到平时看上去那么正经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做出如此让人不可思议。   至少和平时那副不苟言笑的状态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我在心里嗤笑,面上却没有发作。   我盯着周彦霖做工精致的袖扣,心头又是一阵怅然若失的情绪。   我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难道我就能轻易抹去,轻易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假装自己不在意,或者强迫自己回避?   都不对,是一开始就错了。这世上的痴男怨女,成双成对的总是太难。   “我很累了,先回去了。”   周彦霖倒是没多少意外,神色如常,面上温和如玉。   周彦霖微笑着把我送出门,我一时失笑,没想到他私下里还是这么一个体贴入微的人。   回到公寓,我一头栽在床上。   头埋进棉柔的枕头里,鼻尖一阵泛酸,眼角分明又很干燥。   我的背心濡湿,掌心细且长的纹路蜿蜒曲折,干燥分明。   我这是在做什么?也许可以将昨晚的疯狂归咎于暂时的失心疯。   可是,我骗不过自己。   我对周彦霖的感情,这么些年就没消退过,反而历久弥新。   真是一件唯美又哀愁的事。   既然回避不了,它要劈头直面,我就只能任由它垂首相接。   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吧,想那么多,果然不适合我罗芮的风格,真是伤神。      之后去找周彦霖看病,他也会提议去他公寓里坐坐,我一笑带过,当然不会拒绝,留了些女士用品,拖鞋,睡衣之类的,对这种悄无声息的变化,我们也闭口不谈,彼此心里都有数,维持这种现状,也不错。某天我正擦头发,他从背后拥住我,凑到我发梢上嗅了嗅,提议带我把头发修剪一下。   我笑着,这人也真是有意思,这段时间我确实没时间打理头发,就任由它自生自灭了,长发的发梢已经变得毛糙暗黄,他倒是细心。   于是便任由他牵着我去楼下的理发店。   理发师傅和老板娘看起来和周彦霖是老熟人,一看到我们俩过来,就笑呵呵地凑过来拉住我的手。   “这姑娘是小周的女朋友吧?你看这小脸长的,真配。”   “是啊,邹阿姨,带她回来过过门,您看我们合适吗?”   “合适合适。”   “那今天是来剪头发的?”   “是,罗芮的头发太长了,给她稍稍剪短一点,还是要过肩,腰部以上一点点,她长头发更好看。   “对了,耳后跟内侧的发丝染一点儿酒红色,她以前一直钟爱这个颜色。”   周彦霖托起指腹摸了摸下巴,认真地吐纳出声,“要不然烫个大卷?……嗯,罗芮,你怎么不说话?你的头发这么长时间没打理,已经恢复成了自然的直发,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黑长直。”   他转过头,伸出手指从我的耳后根的头发穿过,然后勾起带过一缕发丝,偶然轻触耳垂,轻慢且微妙的感觉,激起浑身酥麻的反应,我忍不住颤栗。   我的视线落定在跟前的镜子上,看到他眉心舒展,一派疏朗闲适的作风,神情专注且认真。   “帮她把头发剪短就可以了。”   周彦霖卷起衣袖,刚好到手肘的高度,他的动作缓慢斯文且优雅,然后他转过头,面色与之前无异。      我一直都在忽视。   周彦霖之前出去接了个电话,我很清楚那是谁打来的。   但我什么都不想说,因为一旦拆穿,就会出现很多难以预计的后果,叠加在一起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   我什么也没拥有,但这暂时握在手心的,也即将要失去,说实话,我很不甘心。没人愿意拱手相让。      我们和衣而眠,周彦霖把我搂在怀里,却是不带一丝暧昧的拥抱。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悸动已经不复存在。   剩下的只有平静,应付,疲乏,困倦,累。   越来越力不从心,越来越让人厌倦。   可是我却开始贪恋,不该这样,我甚至不敢想象,一个人的时候,会出现怎样的有恃无恐,这种曾经被我摒弃至今的事情,现在竟然找上了我,是我单身太久,所以犯了女人的通病,恃宠而骄了,然后不由自主地倚靠身边的人,汲取周围的温暖,失去自己应有的独立。   那种是束缚。   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心底难得心安。   也许,这会是很安宁的夜晚,我会昏沉睡个好觉,睡上大天亮。   我听着他低沉的呼吸声,胸口起伏的律动。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爸和我妈的事情?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你就算计好了,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周彦霖没答话,但他的态度,让我足以清楚明了。 ☆、【周彦霖&罗芮】      我记得很多有关周彦霖的事情。   比如,十几岁的记忆。      头顶没有伞,整个天地间,磅礴的大雨仿佛一层永无止境的珠帘,唯剩我们两个。   市中心街的广场,大雨如注,人人都撑着伞或是紧搂爱侣的手臂匆匆离开,谁也不会注意到俩个身穿单衫的青年人既没有撑伞也没有奔跑着离开的打算。任由大雨滂沱自面颊滑过,淋湿眼睑。   我浑身淋透,站在冷风口瑟瑟发抖,周彦霖呢,冷眼旁观,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   我畏缩着抬头,目光有些躲闪。他比我要高出整整一个头还不止,所以我只能仰视,可是我偏偏又不想让自己的气焰消湮得无影无踪,我还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没骨气。   时间仿佛从没过得这样慢,我甚至感觉不到它正从我们身边流逝,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张张嘴,雨水毫无阻碍地乘虚而入,唇齿间弥漫出一股混合着苦涩与酸涩的水腥味。   我的神智甚至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我不以为自己在发疯,如果要疯,也是拉上周彦霖这个自翊为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起。   我一定是疯了,竟会如此贪恋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哪怕是浑身湿透,宁可高烧不退。   周彦霖忽然蹲下来,只手用力抓紧我的手臂,我被他修长的手指硌得肉疼,我将头深埋进臂弯里,还是不肯抬头直视他。   我现在的面孔实在见不得人,出于维护自己的自尊心,我暂时顾不上他气急败坏的表情。   周彦霖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先是厉声呵斥我,然后用力把我跩起来,逼着我的目光和他直视。很儒雅精致的一张面孔,青年才俊,应该说的就是这种,此刻却变得狰狞暴怒。   周彦霖扣在我手臂上的手指开始僵硬,我无意中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有了几分不自然,我一时看得出了神,恕我资质平庸不懂看人眼色,所以瞅了这么久还是没瞅出个所以然,更何况他的情绪我一向捉摸不透,谁知道他现在又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他周彦霖可不是什么善茬,虽然一张清秀的面孔看上去似乎是人畜无害,也仅仅只是似乎而已。   周彦霖想不到我会用如此肆意妄为的目光盯着他不放,又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是想说果然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所谓,反正我们俩个之间倒还真是没什么好故意隐瞒的。这样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周彦霖微微抿唇,“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淋雨”   我没有做声,我脚后跟又开始发软了,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气力。   我恍惚听见周彦霖低声咒骂的嗓音,低沉醇厚,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成熟与老成,或者,我喜欢的就是他这种低沉内敛的气质。   本以为会重重倒在地上,却落入了一个同样湿淋淋的怀抱。两具年轻的躯体贴身相触,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努力向他靠近,试图汲取到更多的热量,因为我太冷了,甚至连心口都是凉的。脊骨冒着丝丝寒气,脑袋开始发热,神智渐渐涣散。   我躺在他算不上温暖但异常令人安心的怀抱里,身子蜷成一团,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我迷迷糊糊的说出一句,“不是我矫情装娇弱,雨太大了,我可能发高烧感冒了。”   很久没有回应,我隐隐闻到一缕消毒水的味道,一丝一缕,若有似无地钻进鼻子里,头胀痛得厉害,嗓子里拉枯折朽,轻轻动一下都是火辣辣得疼。   这具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脑目麻木,但我知道自己应该会没事了。   紧绷的一根弦总算放下,我嘴角带着笑意昏沉睡去。      再比如,那次在阿尔卑斯山里被困。   第二天晨曦初晓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熬过这个面临死神最近的夜晚了,那个生与死的临界点,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仔细一想,我其实是无所畏惧的,能拉上周大医生陪葬,听上去也不错。   周彦霖对此矢口不提,只是那样沉默地用手指拨弄着昨夜火堆燃尽后剩下的几处残墟废烬,几根零落的树枝瘦弱得有点儿可怜。   我脱下身上的夹克外套,走到他跟前递给他,嗓音听起来有些低哑,应该是昨夜的睡眠确实不怎么好,怎么会好,深山老林漫山白雪的,寒得刺骨的暴风雪刮了一整夜。   可是我能怪谁,还不是自作自受,可以这样说,我是活该,可是周彦霖无辜,我对他抱有很深的歉意,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会被困在这出不去。   较之之前强硬的态度,我尽量使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一些,我说,“谢谢,给你带来的麻烦很抱歉。”   他没有抬头看我,这一路虽算不上携手前行,但他和我交谈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我在他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无措得像个行动慌乱的小女生。   至于摆出这脸色给我看吗姐姐又不欠你什么。   刚冒出来的一点儿愧疚就被他这么活生生地给折断了,我心里憋着口气不痛快,自然不想再多同他牵扯什么,他呢,本来就懒得搭理我,这一来正好合了他的意,他只管在那头默默研究着火堆的灰烬,我蹲在这山洞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算着回去的日子。      当然最后我们都获救了,离开的时候谁对彼此都没有什么难舍难分的情绪,即便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共患过难的结伴旅人,我和他至始至终都不曾给给彼此一个好脸色,就算我曾想过放下该死的自尊心向他表达一下谢意,可是他仍是那副高高在上谁也别想高攀的姿态真的灼痛了我的眼睛,我暗自发誓我的自尊这辈子再也不会被他这么践踏,他没有任何资格瞧不起任何其他比不上他优秀出色的人。   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顺着阿尔卑斯山脚下看过去,世间被日光包陇倾注的场景。在喧闹的尘世中显得那么安然美好的样子,那么好的日光,仿佛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连城&龙虔】      “你和龙虔的事怎么样了”   连城停下咀嚼的动作,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什么怎么样还不就那样。”   “我可提醒你啊,他妈妈昨天给我打电话向我问起你的情况,说是很满意。我盘算着是不是时候安排你俩见个面,事情都到这一步田地了老像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   她还是不说话。   我只好温言相劝,“你怀孕了,以后少吃点辛辣的。”   连城忽然笑得深不可测,“我爸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打死我的。”   “你是不是反悔了?”   “我……”   “没事,你只管把你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你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弦的箭。你还年轻,一旦你做出这个选择,将来的事情谁也帮不上你,你要是到时候嫌麻烦啊后悔啊,就都没用了。   “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把过失扣算到别人头上,代价报应什么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怨不着谁。”   “你想好,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赞同你们匆忙领了结婚证,酒席还没散就后悔。”   连城一听我的语气,立马慌了神,忙开口道,“罗姐,你别吓我,其实我也还没想好,只不过,只不过我就是怕。我不想这个小生命还没见过世界的样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爸爸妈妈的样子就夭折了,太早了,我下不去手。”   我深深呼了口气,手心覆上她的手背,企盼能带给她一丝宽慰,也希望能缓解她紧张和畏惧的心绪,心态放平,理智对待这个棘手的问题,如果做不到应付自如,也要勇敢地迎头直面,而不是畏缩,我尽量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说出声,“你还年轻,我始终觉得这个孩子本不该成为你未来的障碍,虽然龙虔是我堂弟,但我说句真心话,你们还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你实在没必要自毁前程。”   “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你们没在一起了厌倦了彼此,多不过好聚好散。假若多出个孩子,你们是心甘情愿的结婚吗?你一定会嫁给他吗?”   嘴上衔着一支烟,我借着蜡烛的火光点燃,我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迷离,更多出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心思。“退一万步来说,你真的愿意这么早结婚?我敢打包票说,假如你这么早把自己嫁出去,还有一个孩子拴住自己的未来,你的婚姻生活一定不如你想得那么美满幸福,你一定后悔,到时双方一起煎熬。连分手都不彻底,闹得一大家子都不痛快,跟着你们两个身后转来转去,折磨得你爸妈,他爸妈都不安逸。再来你的婚礼来得如此仓促,心里不难受?”   我盯着她的眼睛,瞅她听得入神,暗忖时机掌握得刚刚好,这才继续诱劝道,“倒不如现在来得痛快点,毕竟你们将来的机会还多得很。我更希望,三五年以后,等你们两个安定下来了工作房子车子存款都有了生活不愁了,再喝你们俩个的喜酒,幸福不可来得太早。真到那时,不管你们还是不是一对蜜里调油的小爱铝,如果感情依旧牢固,那就好办了,水到渠成,一切刚刚好。”   我揉了揉眉心,但愿我那个堂弟能够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吧,我能做到也只有这些了。   现在结婚哪有那么容易,那俩个小年轻怕是给家里宠坏了不知道生活的艰难。   女方的条件明显高于南方,他就能保证她的父母同意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就算她爸妈心思开明没有门第之间,他将来自己还看得开吗?   这些都可能是夫妻间矛盾的起源和□□,他不能说忽视就忽视它们的存在。   “喂。嗯,姑姑,是我。您是不是该谢谢我啊,帮您解决了这么大一个忙……”   “好,就这样,挂了。”   我盯着面前的淡蓝色蜡烛,燃烧起来空气里会弥漫着浅浅的熏香气息。   真是浪漫的烛光晚餐,适合小情小调的小情侣。   餐厅的菜式看起来不错,我难得拇指大动,味道很好,我记下这个小饭馆的店名,下次在家里懒得做饭了就叫这家的外卖。      我这么尽心尽力地替他们操心这件事,倒是我那个堂弟,一点儿都不领情的样子,仿佛是我做了多大一件错事一样。   姑姑最近为他俩的事倒是整天吃不下睡不着,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赶回了老家一趟。堂弟已经被他妈召唤了回去。我赶到姑姑家,正好大家围在桌前吃了顿饭。   这顿饭还没结束,姑姑就两眼一眯,眼泪就流了下来。   也顾不得这是在饭馆子里,直打她儿子的背。   “火烧眉毛了你才着急吗?”   “你这个不孝子,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还不肯告诉我。”   “妈,我不是怕你生气不敢告诉您吗?”   “不敢那你就敢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   我没那时间在这里观赏母子情深的戏码,我看到的,只有姑姑一个人在背地里偷偷抹眼泪的,那个场景,挺让人感触的,很心酸。该说我那个表弟太不知足,说实话,我也不想管这样的烂摊子,最近自己生活上的琐碎小事已经够伤脑筋了,他还给我整出这一出。   “要不是你堂姐,我至今都不知道这个事。”   “又是你,能不能多管闲事,我和连城的事情你这么操心干嘛?”   我只是觉得好笑,我这个堂弟,以为我很愿意管他的闲事。   可惜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你凭什么以为别人姑娘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你长得帅?还是你家世好?你有钱?”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肤浅。”   “是吗?”   “我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会找一份好工作,努力让她过上好生活。”   我忍不住轻嗤一声,“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说这些话?”   他面色发白,强作镇定。   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我可没那闲心和时间陪你在这浪费时间了。你要玩是你真心还是我真心的游戏还是找你亲爱的妈妈吧,她才是这么多年无论你是否安好一直对你不离不弃真心可鉴的人,如同无法背弃她身体流淌的血液。   没有谁可以陪伴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妈妈也是一样,有一天她也会老去死去。   “连城那丫头心思单纯,我看挺好的,你们这么不小心,人家好歹是清清白白的一姑娘,家教严,这件事她还不敢告诉她爸妈,你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了,碰上这么好一姑娘。过两天我就陪她去做手术。”说到这里,看到他一脸挫败与不甘,这才放软了语气好心劝慰道,“你也别不服气,好好工作,以后日子好过了,才能给人承诺,你日后要是敢辜负她,你堂姐第一个不放过你。”   连城那姑娘确实不错,姑姑也满意,看来这喜酒是不远了,我得好好算算,这红包又得损失我多少银两,亏,真亏,好不容易撮合好了这小两口,我这还得给人家主动送银子,还是送货上门,全程包邮。    ☆、【郑东炀】      最近一段时间忙得天昏地暗,仿佛回到刚开始不停地找工作换工作的那段时间,我连续几天熬夜熬到凌晨三点,表格,策划,组织的工作,怎么也做不完。   忙得忘记吃中饭,即便记得,也没有时间吃,这种不分白天黑夜的状态,其实还挺好,如果不是身体原因。果然潜伏已久的胃病,禁不得一丁点的刺激。   因为胃出血,我昏倒在办公室。   陆西荣刚好还在勾画策划案,立刻放下笔和电话,把我送到医院,守在我身边整整一夜。   我没想到结果竟然是动手术胃被切了四分之一。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看见自己一身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没剩下多少气力。   “谢谢你啊,给你添麻烦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奈何无果,又牵动刀口疼,只好放弃。   “罗芮,你真是有意思,自己生病了都不在意,你难不成还想让其他人来心疼你?”   “老毛病了,我怎么知道它这么严重。”   “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稀饭。”   “你这么忙,还是回去忙工作吧。还有,你不会守了我一夜吧?”   看他默不作声,我约摸也猜到了七八分。   “其实我并不想再欠你一个人情,昨天你能送我来医院,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罗芮,你何必和我客气。”   陆西荣替我削好一个梨,悠悠递到我手中,神色中透着几分无奈。      我从没想过,我和郑东炀的关系,会因为一个女人破裂,而这个女人,还是和我联系极其密切的梅琳。   可是,在他气势汹汹地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对我怒目圆睁大声训斥的时候,我就心下了然了。   助理小李一脸的抱歉与不知所措,对不起啊,罗姐,这个人执意要闯进来,我拦不住。   我点头示意没事,她抱着文件夹很快出去。   “怎么了?郑东炀,怎么一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表情,我哪里招惹到你了吗?”   郑东炀的行事作风一向直接,他是个想到哪一出就是哪一出的人。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意,脸上已经露出些许不耐的神色,忽然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面孔狰狞,一把捉过我的手臂,狠狠捏住。   “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实话告诉我,梅琳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听到这句话,我愣怔了一下,但还不至于吓得花容失色,即便他知道了又如何?我罗芮向来不是个缩头乌龟,敢作就敢当,我有什么好推辞的?   倒是郑东炀,看我刚才分心的动作,心里却仿佛万分明白似的,他既然从不曾喜怒不形于色,我难不成还能期望他能稳住心神好好和我说话?   “你倒是诚实。”   他一声冷哼,反倒把我的一身反骨给逼出来了。   即便是我做的,又如何?   郑东炀给了我一巴掌,把我推到一边。   “你干什么。”   周彦霖上前把我护在身后,向郑东炀挥拳。   不过顷刻间,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已经来不及计较周彦霖是在什么时候推门而入,又如何看待这场意外的闹剧。   我的脑中混乱一片,最后,我敲敲后脑勺,转过身对着郑东炀,面孔镇定,只问了一句。   “郑东炀,你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我吗?”   “她是梅琳。”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所以呢?我们一定要闹成这样是不是?”   郑东炀后退一步,神情似乎有些懊恼,“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承认刚才的行为的确有些过激,但我不希望我在意的女人受到伤害。”   “在意?难不成你爱她?”   “所以,你可以为了她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别逗我了,郑东炀,你也不是什么情深意重的痴情种。你以为,你真能为了一个女人……“”   “你就这么了解我?罗芮,你少自以为是了,闲事管多了你自己都不觉得累吗?”   郑东炀打断我,眼神中尽是不耐。   “她是梅琳,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对我而言是这样,对你而言呢?难道不是这样吗?你们之间的情谊,都是虚情假意吗?”      “对不起,我上个洗手间。”   我对着周彦霖抱歉地笑笑,撇下身后两人急匆匆地往外面走。高跟鞋落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扰乱心神。   我光顾着抹眼泪,却不知道在这悲哀从何说起。   我是他一手带上来的人,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我罗芮的今天。可是今天,我们却偏偏因为一个女人闹翻。   这个人还是我的好朋友。   结果现在和梅琳,郑东炀,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趴在洗手台上,抬起头细细打量,镜中的女人脸上的妆容已经惨不忍睹,我伸手扭开水龙头接了捧清水,统统倾洒在脸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仿佛这样就能带给我无与伦比的清醒。   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吗?   我撑在洗手台上,却仿佛失去了浑身的气力。   郑东炀,之前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是你把我带入投行这个,是你让我入这淌深水。   至于现在,我帮你,你却不知道,还自以为是我害了梅琳。   你又知不知道,我真的非常不想我们闹成这个样子,可是除了这个烂办法,我别无他法。   大概以后你都再也不想给予我信任。   你觉得你信错了人,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是吗?   那你又明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像你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明明想得到的,可是一牵扯到梅琳,你就失去了你的判断力,我也不能单方面判定这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你应该清醒一点的,至少保持理智。   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我打的一个赌,我赌我们能逃过这场风波,可是我想得太过于轻松,原来不只是这样,我输了而已。   我们大概就这样了,从今以后再也回不去。      我刚认识郑东炀时,景弘只是个刚刚起步的小公司。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野心,还有手腕和能力是可以对等的。   直到我亲身经历郑东炀这个人,才敢再次肯定原来有些人确实是上天眷顾的宠儿。   他一直忙前忙后,我这个小小新人在听到很多关于他的传奇事迹,关于他的另一身份。银行投资家。我其实听他们说得那么玄虚,却没多大兴趣,毕竟,我不认为,我这样的新人,会和这样脚踩云端的人物有交集。   拾到他因为助理的疏忽遗漏在茶水间的重要文件。   毫无新意的开端,只能说人之际遇有时候太无常。   出于礼貌,他特别绅士地请我喝了杯咖啡。   一路无话。   看着对面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我勾唇一笑,随便挑出个话题,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毕竟,之前听人流传甚广,也只不过都是传言,没经过本人亲自验证。现在刚好有这个机会,我一时兴起,就随性问出声。   “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投行。”   郑东炀的语气平和,不像传言所说的那么严肃。   “怎么了?看起来不像?”   “这倒不是。”我偏头,就是没想到,“投行的工作,不是一向都忙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的吗?我有点儿想不通,你怎么看上去这么轻松?”   “轻松吗?”他笑了笑,“这应该只是表面现象给你带来的错觉。干这一行确实很辛苦,姑娘家从事的几率很小,你这么有尝试精神,我怎么好意思回绝?”   他身居高位,跟在他身后当然能学到很多东西。   “郑薇姿是你妹妹?”   “表妹。”   有些冷场得尴尬。   我迟疑徘徊,最终还是问出声。大约觉着窘迫,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细弱,显得很没底气。   “你能帮我?”   “小姑娘,你的目的,我也是过来人,别把人都想得太,明白人看到了只是嘴上不说,心知肚明,你的眼神,表现得太急功近利。”   “出门,右转,第二个房间。”   “如果,你想在我手下,我不保证。”   我欲哭无泪,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把自己形容得这么老,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   这时候我当然还想不到,日后会和他,大约老男人这种潜移默化地刻在印象里的东西,就是从那时候形成定向思维的。   郑东炀之后帮助我很多。他经常带我去出差,让我迅速对业绩熟悉,逐渐能够独当一面。   “也许你天生该干这一行,上手很快,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   我全然欢喜接受,丝毫不推辞忸怩作态,自己付出该得到褒奖与鼓励的东西,我何必吝啬对自己的肯定。   “虽然不是我拉你下水,但鉴于你之前一窍不通的惨痛历史,你确实应该自求上进。”   “旱鸭子终究要学会水性。”   “参透得不够深刻,剖析得不够完整。”   郑东炀语重心长地冲我摇头,一副长者训诫与关怀下属的口吻,“你的路还很长,任重道远啊。”   他开玩笑,我也懒得计较,全当看在这人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   一次次地流连在各式酒店的白色软床垫上,早上醒来,会迟疑究竟在哪里,整整一个月奔波行走,住酒店的时间比在公寓里过夜的时间多出两倍都不止。   多半是国内境内跑,在一座城市里奔波劳累,舟车劳顿也不过以小时来计算,头一天在E市,没准当天晚上却在F城落脚。   连歇息喘口气的时间,都成莫大的奢求。   “这下,你相信这一行的辛酸了吧?”   “还想继续吗?”   “出于对下属的关怀,我多一句嘴,你这样的姑娘家,最好还是换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不确定的因素太多,经常加班加点是常事,你也看到了,一有业务就到处奔波,磨破嘴皮子游说别人,像你这种没熬出头的小喽啰,处理起来更麻烦,换来的可能多半都是爱答不理的恶劣态度,你心里能承受得住这份打击与重创?”   “饮食不规律,据我所知,你应该有比较严重的胃病吧?吃药,胃溃疡,更加不适合。”   我拖开行李箱,装叠好自己简易装备,他盯着我两三套换洗衣服,更加觉得我不可理喻,干脆翻着白眼叉腰离开。   不得不说有时候缘分真是个随处充满着微妙的东西。   也许从他这时候在我面前表露出不同寻常的一面,和以前的形象相比,大相径庭。人的面孔,确实可以千变万化。   我们的关系,从上级与下属开始,再到导师与学徒,再到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他很了解我。   我一直都感激,我这一生,能遇见一个像郑东炀这样的人,一个,便足矣。   我冲了杯速溶咖啡,边喝边作策划。勾画笔记,圈出重点和要点,凭借自己不算好的记忆力记住大致要义,只能得知大致的轮廓,无法触摸到全貌。   一楼的小同他们,估计都已经入睡。   隔着雨幕,不远的另一栋楼的楼梯过道前,站着一对久别重逢的小情人。之所以这样说,因为那男的十分钟前还敲开我的房间问我缺不缺方糖,因为他忘带了。   至于那姑娘,看着面生,应该不是景弘的员工,我不认识。   我双手捧着瓷杯,放在嘴边吹了吹,喂了一小口,呲牙咧嘴,忽略了烫,舌头都麻了,被烫到的不是当时,而恰巧是之后的时间,大约那时候大多数才回神,回味的滋味,让人始终不好受。   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那姑娘的脸色很不好看,两人僵持不下。   大约是耗去的时间过长。   我开始同情这姑娘,她的期望没能如愿。   可是很快,就笑出了声。   如果之前是欲擒故纵,那现在,就只会让面前的男人更加厌烦而已。   而郑东炀的脸色渐趋难看,眉心皱起,已经明显不悦,他的耐性已经被磨光。   我在窗前盯着不停息的雨幕,各自奔走的人。   而天色只有黯淡的光线,这里并不是繁华大街,一座小城的独特韵味,只有沉静在不为人知的街头巷尾,才能回归寂静安然。   林才女的那句,“真正的平静,不是远离车马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即使如流往事,涛声依旧,放下执念,便可寂静安然。”   在心中筑起一道樊篱,是否就真的能抵御心中的魔怔,若无其事地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有些东西,变了还是不争的事实,过味的东西,用完了再丢弃,二手的次品,怎么用都不顺手,怎么心里都无法抹去那层别扭和难以形容的怪异感。   都说相由心生,我看着郑东炀,第一次开始觉得,这个人我捉摸不透。   当然,让人值得寻味的是,他们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就司空见惯。   想起刚进来的时候小童对我说,别看他家底殷实,可得注意点,千万别轻易把自己搭进去了,也有一些人尝试过很多次,但都被甩得很惨。   谁又能,想到意外,意外之喜。   处理完,他摆手,那姑娘只是抹着眼泪黯然离开。   像是刚看到一出戏,其他人离场,一个人的独角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这是他的生活方式,他才是最大的主角,而她,只不过是他茫茫一生中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或者,换种说法,在她的生命里,他的位置,同样可有可无,只是空白的感情生活的一种调剂,找到一个合适的恰好的容器,将喷薄暴涨的情感,等到它满溢,就成了多余,不多不少刚刚好的时刻寻到已实属不易,但这对于多数人,总是缺少机遇与耐性。   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郑东炀已经走到我跟前。手中拿着一杯红葡萄酒,高脚杯衬得他指骨不寻常的白净,我暗忖,手倒是漂亮,五指欣长,根根分明。   “你都看到了?”   深色棉质的t恤衫,整个人的气质比白天柔和。   他踩着拖鞋,步子慢悠悠地走过来,闲庭信步。双手□□口袋里,穿的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阔腿裤。   眉目疏朗,凝聚成远山聚立的峰峦,高低起伏,叫人看不清云雾间的神色。   我没想到他这种人其实还挺有作为妇女之友的天分与觉悟。   让我有些意外,因为他一向有着都市精英的沉着冷静的做派,但今天,我没想到他竟然也是个混迹的情场老手,且深藏不露。   “觉得意外吗?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是个好人。”   郑东炀的话仿佛格外有着话外之音,他总是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让我忍不住一时失笑。   “我不喜欢任何一个女人对有关我的事情了解得太多。”   紫红色的莹润液体从他的喉管缓缓下滑,郑东炀的喉结微动,语气不急不缓,“我欣赏,都市白骨精的风骨。”   我笑得漫不经心,“我也没说过,我是个心思单纯想法单一的小姑娘。”   我留意到这时候郑东炀的脸色紧绷,变得非常难看。   “所以,你现在是站在什么角度上?戏弄我吗?”   没等我有所回应,他继续沉声冷笑。   “你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坐到这个位置?在你眼中,就这样轻而易举?”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以为你很清楚我的底细。”   不知底细的人物,最容易陷入未知的恐慌。   “郑薇姿没告诉你她的底细?你不是很了解她的吗?”   他似是嘲讽的玩笑话,让我将下意识的想法脱口而出,“你和她有过节?还是你们有冲突?”   没有经过反复的比较与斟酌,我无所顾忌与避讳地直视他的面庞。   “我只是实话实说,有些话,是不太好听。”   第一次郑东炀当然没和我多说,有关个人私事方面,之后接触得多了,才逐渐了解到我们之间存在的某种巧合,又仿佛是命运刻意安排的一出戏,带着不怀好意的必然。   那时我们在露天的楼梯上肩并肩安静地坐下。   郑东炀眼底的星光,比头顶的启明星还要璀璨。那是拨开云雾之后,一点微弱渺茫的星光,却同样震撼人心。   从他口中蹦出的字眼,一个个连接成断断续续的语句,我盯着他的面庞,生怕自己在这样的极致之景中迷离了心智,我闭上眼,从没有哪一刻,觉得他口中的话语像此刻这般蛊惑人心。   “我和你一样,出身卑微。所以你现在的心情,我很能理解。”   “很久之前有个和我在一起的姑娘,我们没有走很长时间。只不过之后我们顺理成章地分开。”   “她伤了你的心?所以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这个,我只是在想,我手中握住的资本太少,所以我抓不住她。”   “现在是她们抓不住你。”   我轻声陈述这个事实,这话说起来,是挺讽刺的,反差挺大。   不等他作出任何反应,我继续用剩下的话堵住他的嘴。   我抬肩朝他看过去,“那她现在一定很后悔,后悔当时错过你这样的潜力股,怪她眼光预见性太差。或者,她太心急,等不到你能给她买得起,既然她等不起,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只能说,你们相遇的时机不对。”   我笑着说完,仿佛刚一个无关痛痒的冷笑话,然后蹙眉,轻呵,似是嘲讽的面庞,却无法隐瞒。原来真是相由心生。   郑东炀安静地听完,只是淡淡问了句。   “成绩不好?”   确实,以前有个同学,她爸爸是老师,而且,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总是自以为悲悯他人就是他的慈悲和仁慈,对我,他似乎非常怜悯,以至于每一次面对我,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   他给我的评价说我,很稳重。   可是在我看来,这不是夸奖或者赞誉,我不想听到这种话。   但是我不能,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回避的,这个道理,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妈逼着我自己买火车票,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自己买火车票,需要身份证,我没有,所以我用破旧的学生证,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那名售票员探究的目光让我心里发虚,好像在她没有多做计较。   “当初我嘛,就是成绩不好,还没有自知之明,让老师很是烦心与厌恶。至于那些学习好的学生,她们有意无意的诋毁他人抬高自己的面孔,说真的,真让人恶心。”   当初那个成绩好的女学生,她总是用不动声色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似乎以为这样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娱乐方式,所以乐此不疲。   大日子快到了。   她有意无意的提醒,让我焦虑烦躁,不安。   听完我断断续续以致没有头脑的叙述,他倒是难得沉默。   我盯着郑东炀,他把视线放在自己的掌心上,把玩食指上的戒指,轻声说了句,“你过去没有担忧的事情吗?”   我沉吟不语,迟疑了片刻,朝他看了一眼,将咖啡送到嘴边,细细品味细腻与苦涩交织充盈口腔的滋味,那一刻身心俱疲,仿佛连紧缩的毛孔都叫嚣着冲破禁闭,我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惶惶开口,竟然有了几分做贼心虚的错觉,仿佛被人逼出什么难以切齿的话,“有,不过在你眼里,应该太不值一提。”   我真正讶异的是,和这个人待在一块儿,我竟会如此放松,尽情倾吐自己藏在肚子里腐烂的枯枝烂叶,丝毫不在意他的脸色。这大约,也是有缘人的一种。   至于他到底会不会嫌弃,这都是后话了,我何必在意这么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那不是笑话。”   他的认真,让我一时失神。   “看不出来,你还挺感性呐!”   我喝了口咖啡,眉开眼笑,也许是当时的氛围太让人沉迷,或许是他的亲和,说的话也是不经考虑,放肆起来也是格外放心。   面对我无心的调侃,他倒不甚在意。   “向前看,在困厄中困顿不前,徘徊前进,如果实在不能忍受,多想想以后,想想将来,不会一直就这样,以后可能会比现在好很多,如果你努力一点,用你的进取心。它终会改变你的看问题的角度,反映你的心境。将来眼界宽广,心胸就会更加辽阔,不会轻易拘泥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说得很对,人生苦短,何必放在这些人身上虚度光阴。怎么算,都是一笔非常不划算的买卖。现在恶言相向的人,现在再怎样厌恶,以后再遇见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就算再相见,那只能是几点几率。      郑东炀和梅琳在一起后,我们也难得聚到一起聊过。   烧烤摊上烟熏火燎,我盯着他价格不菲的袖扣,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一杯下肚,已经是摸不清东南西北的方向了,嗓子里仿佛有团火在烧,干涩沙哑。   “现在呢?”   我们在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大口喝酒吃烤肉。纯度很高,烈酒,流进喉管里直冒烟。   嗓子干涩得难受。   “现在,差不多吧,我同样不习惯女人对我插手太多,受不得约束和管制。”   “我倒希望她能,我心知肚明,她绝不会那样做。”   尝试爱人,会使自己伤害,因为指给你,只有你。   可是有那么多不确定的,一时因为某种原因走到一起,是因为互相吸引,等到厌倦了彼此,连分别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可偏偏,还坚持得理直气壮。   后来也遇见过一件巧事。梅琳约我出去,我没想到竟会是郑东炀之前带我去的那家。   梅琳和我在同样一家烧烤店,吃着辛辣的烤串,心思各异。   我笑说,郑东炀上次也带我来吃东西。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明了,所以我才能拿他俩的事开着玩笑。   没想到梅琳脸色一变,嗓音里酝酿着恐慌,暗处蛰伏,沸腾,等着一口吞噬。她挂在嘴边的笑容有几分僵硬,她眉心微蹙,眼尾上扬,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他带我来的。   “你们俩最近怎么了?”   这两个人,凑成一对儿也是奇事一桩。   “没怎么,只不过觉得厌倦了。”   “什么意思?”   我觉察到她的话里裹藏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梅琳长呼一口气,面色泛着微微的疲倦,她说出的话也有几分有气无力。   “我是说他,厌倦了。”   “我自然不会拦着他,顺其自然吧,我是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看得多了经历得感情多了,容易不自觉地把自己封闭起来,贮存在盒子里,接触空气,潮湿的一点点腐蚀。   走到这份上是出于缘分,那就看老天有没有心思让这场意料之外是的艳遇演到曲终人散,能否拼凑出一个美好结局。   他们的事只能自己解决,我一个外人,再怎么也不好插手,名不正言不顺且卖力不太好的事,做得多了终究会惩罚到自己头上。 ☆、【宋绮】      宋绮的家务事忙得焦头烂额,但至少,周末我们会聚聚。      “我真是想不到像你这样漂亮又手巧、菜又做得这么好的姑娘竟然一直是空档期,不是没人追求你,而是你眼光要求苛刻吧?”   宋绮难得和我开玩笑,大概她今天心情好。   我换上棉质的居家套装,端出一大盘洗净的水果拼盘。   “我也想不到,你这样精明能干的职场精英,竟然也会以家庭不和的理由休长假。果然女人一旦嫁出去了,就多了一层牵绊和阻隔。”   这话多少带来了些打趣的意味,我捏了一颗沥净的草莓,放进嘴里。   “所以啊,还是我这样的好。单身,有稳定的工作,自给自足,不愁衣食住行,反正饿不死。”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事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如果没有那次偶然,我可能至今被蒙在鼓里,也至今相信小时候的话,如果丈夫真能够倚靠,我从没有把它当做戏言,可是,现在似乎越来越不可能了。”   “我坐在马桶上,头一次哭得声嘶力竭。”   “逼仄的空间内,我差点呼吸不畅,我几乎以为差点一个岔气就会呼吸静滞。”   “我以为就是这样。”   “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长时间,我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天就黑了。”   “我爬上床,意识昏昏沉沉,眼睛都变得浮肿。”   “而他很晚才回来。”   “我艰难地支撑着爬起来,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柔和朦胧的光线没有一点该有的温馨气氛,肢体僵硬,场景僵持。   “他目光飘渺地看着我,没有走进来,很快走开。”   “我收拾好自己,在柜子里拿出一条薄毯光脚走到阳台上。”   “他抽烟了,声音有些嘶哑。”   “他只说了一句,你不信我。”   “我只是不信空穴来风,你能否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且,我不相信菱季的少董,会比我这个没钱没势的普通人还不清楚。”   “‘我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以为很简单?’”   “他那天的表情非常不耐,身上穿着每天都会同床共枕的睡衣,却让我觉得陌生。”   “简单?我从来没这样说过。”   “倒是你,整天在外面应酬,既然有家有室,遇着那些年轻姑娘就不能收敛一点?”   “我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好脾性地劝慰他。结果却换来他一记冷眼。”   “他说我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这些难道不是最正常的事情吗?有几个男人应酬,没有人作陪的?’   “”‘你最近怎么疑神疑鬼?’”   “我疑神疑鬼?”   “行,我无话可说。”   “那天晚上我们同床异梦。”   宋绮的神情有些哀伤。   “你也太好说话了。”   我吃了口草莓,皮笑肉不笑,“要是我,绝对不让他上床。”      我低下头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宋绮的眼神里空洞无物。她缓缓吐出几个字,“总有一天,你所想到的东西会更透彻,明白得彻底。可是,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像这样快活了。”   苏西从来不抽烟,她一向是那种干净从容克制,空灵澄澈的女子,几乎没有过尖锐的时刻,美得不像话,说话的语调,端坐站立的姿势,不动声色地叙述着高贵优雅,不受任何事物的侵犯与干扰,到底,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   我大概只能说这种姑娘世间少有,遇到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对她毕竟了解不深,我和她维持的关系一向不平衡,好比她一直在旁边洞察全局,看世人演尽世间的繁重辱事。   洗尽铅华,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那一时刻,我分明看她划燃手中的火柴棒。动作优雅娴熟得仿佛是另一个人。   怎么说呢,这件事给我的震撼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我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那么不合时宜,后来我也能有模有样地摆出自己称心的姿态,轻驾熟就地将烟支递到嘴边。我始终忘不了这一幕。   宋绮抽烟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苏西。   结果宋绮面露讽刺,“你以为她有多高尚?啧啧,她是她同父同母只比我小不了五岁的亲妹我还能不了解她?”   “她十五岁就学会了抽烟。当时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变得让我们觉得陌生,爸妈的话也放在心上,整天就跟孤魂野鬼似的在家里到处游荡,多半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写写画画。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上不了学,她的状态就跟教科书里面例举成反面交材的鸦片鬼子,面黄肌瘦,瘦骨嶙峋,手臂上的青筋骨头一清二楚。”   “她在家里休学了半年,我们强迫她戒了烟。还好不是背着我们偷偷染上毒品。她的烟瘾刚开始很大,一度让爸妈陷入未知的恐慌与迷乱。”   “爸爸说他第一次发现她背着我们偷偷抽烟是在储物室里面,当时苏西背对着他,他看不清楚她的面目表情。难以置信。”   “我说这些别跟我说你不相信。我听得多了确实不想再继续听下去。我只说一件事,她有严重的抑郁症你应该知道吧?”   宋绮轻轻叹了口气,“你可以选择愚昧或者能继续欺骗自己,你只是把她想得太过理想化,她不应该是你的信仰。”      我一直都相信苏西,可是她却告诉我这些,有关苏西不为人知的过去,真令人难以置信。   “罗芮,你真的要因为她和我撕破脸皮吗?”   “宋绮,虽然不想承认,虽然很想忽视,可是当年苏西的死,你也有份,这么些年,你过得安稳吗?”   “安稳?我从来就没有尝过这是什么滋味,但是罗芮,你别忘了,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哈哈,咎由自取。我和苏西两个,一个执迷不悟,一个自作聪明,结果都落到这样的下场。你说说看,这是天意吗?罗芮,有时候,我猜不透你。”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我也是,宋绮,我们都一样。”       ☆、【焦头烂额】   周末的某天,因为提前约好,周彦霖带我去了山顶的古玩市场,我们穿梭在熙熙攘攘的游客中间,我忍不住抱怨不应该在节假日这天过来,尤其还是国假日。   我跟在他身后看他蹲在一个摊位前,伸出手捞起一颗硕大的珠玉,色泽通透,尤其在光线下流转出灼眼的光彩。   可惜我们这样的外行人看不出行货的成色,谁知道是真是假,这样的东西也看运气,碰到了是好运,转手流转出去,价钱不及它真正价值的十分之一。   一个不留神,他已经走到赌石区。   “你玩赌石?”   我一半试探一半惊疑,嘴巴一张一合,好半晌合不上。   我心里确实有很深的疑问,周彦霖在我眼里一直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怎么会来这样市侩俗气的场所。   “这块怎么样?”   我走到他跟前,拿起其中的一块小石头,外观上确实不起眼,都是这样。   “你懂这些?”   “嗯,只是一点点皮毛。以前一个伯伯很喜欢这些东西。”   我表情有几分不自然,我其实没有撒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虚,也掺杂了几分委屈与难堪,眼里仿佛揉得出眼泪,眼窝潮湿。   以前叶秋罗的那些男人中,确实有过一个很喜欢古玩器物的,所以,多少也知道一点门道。      龙虔给我打进那个电话的时刻,我正埋首于当天的财务清算规划报表。最让人诡异的是,岳籽檬那女人悠悠推门进来,似乎有什么要事通知。   她是陆西荣的秘书,这个事,自然就是他的。   我和身边的岳籽檬面面相觑,她的面孔平静如初,倒是我怒瞪双眼,眉心紧蹙,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把电话里那人的说话内容听得更清楚。   我示意身边的女人先暂停一下,礼数我也已经做到了,可惜人家就是不放弃,我也懒得再格外应付她。   “罗总监,上次的事陆总……”   “你闭嘴好吗?”   岳籽檬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我管她,姐姐现在手边的事都堆成山了,识相的就快点给我从这里出去。   陆西荣那小子要敢因为这件事在我面前怜香惜玉,那就让他自己宝贝着。   姐姐这里可不外送温暖服务。   我保持着刚才抬手的动作,电话那天很快传来龙虔的声音。   “堂姐……我是真的爱这个女孩。”   我平缓了下情绪,对着电话那头仍是克制不住地吼出声,“你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场面有点混乱。   他个小屁孩知道什么。   “岳秘书,你这也没什么要紧事了,要不你先回去。”   她被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得眼皮突突一跳,任她再怎样琢磨不透,我好整以暇地双手抱拳,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家务事就够我忙的了,我没那份多余的心思陪她闹腾。   我忍住不发作,不停告诉自己,坚持,一直走下去,努力抓住每个契机。   最后终于把那团无名火压了下去。   龙虔啊龙虔,你这事还真让人不省心呐。   我握紧手指间的签字笔,面色一片冷厉。   没想到龙虔当天晚上竟然去了我那里,我回到家脱下高跟鞋,抬头竟然看到他和叶堇在沙发上玩得正欢脱。   他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跑过来了?   我走进厨房,从柜子里翻出几样蔬菜,看来今天的晚餐是逃不掉了,还得费尽心思伺候这位祖宗吃好喝好。   “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有进展了吗?”   我围上围裙,揭开滚烫的锅盖,一股热气混合着骨头汤的香味扑面而来,那一刻,竟然有种家的感觉,我的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柔软的情绪,人有时候吧,就喜欢多愁善感,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妄想轻易许诺,后来发现都成为不可能实现的奢求。   “姐,你不打算找个人嫁了早些安家吗?”   “你一直这样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始终不是个长久的事情。”   我忍俊不禁,“你少说我的事了,你妈为你和连城的事可操了不少心了,你怎么打算的?”   看着他一副叫我放宽心的模样,我叹了口气,“当局者迷。”   “你还是多为自己的后路打算打算吧,我看连城这丫头真挺好的,家教也好,竟然会看上你,你呀,就给祖上烧高香吧,给你走了狗屎运了。”      认识周彦霖那一年我十四岁,刚被叶秋罗带到A市。   他过来面无表情地介绍自己,他叫周彦霖。   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引得在场很多人发笑,只有我没笑。   我一向循规蹈矩,至少在当时看来是这样。   如果当时我知道还有高冷这个形容词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立马就走开的。   我明白过来,女生不经意间所表现出里的虚张声势正如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心思和不同寻常的情绪变化,都随着她眼角眉梢的悸动而浮沉不定。   我的面目在这样你来我往或者说欲擒故纵的小把戏里愈发显露出可耻,欲盖弥彰。说真的,我自己都觉得混账。   可能是我太久没这样静距离的观察过一个人了。或者再说得准确点儿,我只要和异性站在一起就会浑身不自在,叶秋罗在如鱼得水无往不利,作为她的直系亲属,我和她完全走在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上。   让人难以置信。   我又唯一庆幸我继承了她的长相,至少这一点能让我抬得起头。   白色的Tee,深蓝色牛仔裤。   干净阳光。   我觉得这是形容一个青年男孩最好的四个字。   他当时那么隆重地介绍他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很有阵势的感觉,只不过当时的罗芮对他的做法嗤之以鼻。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名字吗?像这种优等生,一看就知道是老师的乖宝宝同学间的行为标兵,家长口中相传的别人家的孩子,和我有关系吗?我最厌恶这种人了,他还真犯了我的大忌。我当然不会和这种将来立志当科学家的人有什么交集,也许这两年下来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钱学森教授两弹一星这种鼎鼎大名的人物,没准还真是这人的精神偶像。   只不过过了多年才知道,他的追求不是搞物理科研,而是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见过他做完手术刚出来的样子,他戴上口罩,眼神锐利深邃,我要是他手底下的小护士,也一定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的。   他爸是市区有名的心理医生,他虽然没能子承父业,也算是大半个同行。   凭我一己之力,我同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有任何交集,更何况我有没动那个歪心思,人家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这个世界不一定存在阶级差异,但在一些平时不被重视不可触碰的地方,仍旧尽显无疑,这都是没有办法完全消除的事。我很清楚这一点。      以前没地方住的时候,租的房子总是勉勉强强差强人意,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就刚好是,只能被生活选择的那种人。   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停水,供水公司节假日,无计可施,说句真的,我还挺佩服自己顽强的小强精神。   缴完费,找修理工修好水管,浑身淋透,忍不住咒骂出声,真是豆腐渣工程。   我裹上浴巾,瑟瑟发抖,浑身止不住颤栗。   拨了一串数字,手机屏幕显示的是未知号码。无人接听。   指尖末梢微动,拇指向下滑动,一路到底,一眼略过,只落到“周彦霖”三个字上。   这也许,就是我内心里一块最真实隐秘的地方。 ☆、【罗芮&叶疏影】   2009 西雅图      更衣室里只有我和另一个舞蹈系的女生,这很奇怪,一般其他人这个时间都回去了,那个瑞典姑娘怎么说也会继续在场子里训练的。   “Paige呢?”   我一面换下灰色纱裙,一面问身边的姑娘。   “她和一个男人出去了。”   “男人?”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没头脑的话震惊到,后之后觉地张了张嘴,好半天发不出任何声响。   声带磨损,出现红肿的症状,应该是扁桃体炎又发作了。   穿上厚重的羽绒服,我套上围脖,高高盘在后脑勺的头发没舍得放下来。   对着穿衣镜抹了点儿粉底液,气色总算恢复正常,脸色看起来不至于差到难看。尤其是那种土黄接近灰色,没有半点光彩和色泽,看起来像是有着不治之症的前兆。   我的右眼皮突突跳起。   只是眼圈一周的青黑无论如何也掩饰不掉倦容。一旦懒散犯起困来,就容易打瞌睡。   更何况,我已经连续三天没睡个安稳觉了,再这样,怕自己在训练中发挥失常。   不仅有失水准,而且很有可能被彻底遣送回家。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出来参加一次公共活动,半途而废就太没用了。   托人囤的货,还好保质期还算久,可是再久,也用不上几次了。   这一点遗传叶秋罗,对廉价货没好感,极尽反感,从骨子里厌恶。   就算没钱,也不愿意委屈自己,要么干脆也不多作奢求,趁早断了这份苦寻无果的念想。   “Ashley,外面有一个男人找你。”   一个姑娘匆匆忙忙赶进来,也是同个舞蹈室的学员,气喘吁吁,面颊因为事发突然的运动而泛出自然潮红。   “知道了,谢谢你。”   我停止弯腰压腿的动作,立直背脊骨,横起手臂,慢慢推开肩骨。   活动筋骨之后果然酸痛感有所好转。   我脱下缎面舞鞋,质地手感摸上去光滑温凉,面目镇定从容,鞋子很舒服,可惜芭蕾舞鞋最容易坏,训练的时候穿不了几次就坏了。   那个姑娘走的时候看向我的目光中有探询,疑惑,不解,也有我看不懂的深意,她的眸色逐渐变深,一副欲言又止的乖俏模样。   我收拾好柜子里的东西,穿好大衣,背上包,冲着她远去的背影摇摇头。   那样的眼光,莫非是她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我也想知道呐。一声不吭地就通知我,十有八九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是普通人。      可以这样说,即便当时是我落难,骨子里还是改不了吊儿郎当的天性,抱着一半得过且过一半游戏人生的态度过日子,所以是想放荡也荡不起来,想规矩又不甘心不够收心。   我走出旋转玻璃门,天空干净透亮,漫天飞舞的雪花阻隔了路人的视线。这一条街算是比较繁华的正街,所以现在即便冷,路上的行人也丝毫没有因为坏天气而有半分减少,反而有不少人为了这一场雪特意出门,搂着妻子、恋人在雪中漫步,闲逛。   我忍不住感慨别有一番闲情,也自成一派独特的风景。   这样的人真好,不必为了生计和忙碌的生活错过一些美好的东西,这样,每时每刻都可以成为将来用来纪念与收藏的片段。从来没有刻意追寻,但这样的恰如十分,正中人下怀。   我伸出手掌,摊开掌心,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就遇热熔化,和记忆中某个小小的身影重叠时,我忍不住摇头,暗讽自己的稚气。   大楼附近沿路停了辆车,要不就是新车要不就是花了大价钱保养得好。   虽然以当时的罗芮的资历,确实对好车的门道一窍不通。   除了基本上中国人都知道的奔驰宝马,至于其他的驰名商标,即便有意在电视里打过广告也没留下过什么印象。   但我还是一眼就判断出这个车里坐着的人非富即贵。   那辆车的车轮陷在雪堆里,驾驶座上的人埋在挡风玻璃后面,雪花飘飞得这么随心所欲,我看不清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也是人之常情。   我正迟疑着,车里的人突然放下车窗玻璃。   这个时候,我很清楚地看到一张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面孔,依照一般老外的认知看来,这究竟是韩国人还是日本人?   “罗小姐,外面雪下得有点大,你先上车。”   原来是老乡,中国人啊,同乡亲切。   那是一张不算年轻的面孔,但保养得当,气质儒雅,很少见的成功人士的模样。   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我有一种直觉,这个人,肯定会和我有牵扯,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况且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一面之缘都没有过,这个人,必有所图。   我没有迟疑,颤抖着身子骨,动作有些战战兢兢。   前脚踏进,后脚使不上劲儿,大概有些冻僵了,车内开了暖气,副驾驶,替我系上安全带。   “你好,罗小姐。我姓温。”   “你找我有事?”   “我认识你吗?”   “罗小姐,你有点后知后觉。”   “你还是叫我Ashley吧,我已经很久不用本名,听着不习惯。”   有一半是这个原因,知道我名字的一般都是熟人,不熟的人也很少,这个陌生男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知道我的名字,一副对我了如指掌胸有成竹的自信面孔,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就像秘密或者隐私被人窥探的感觉。   后来我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而且,对我了解得那么透彻。   他只是笑得深沉,那时他对我还是十分放纵的。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抛过来一句话,用的却是反问的语气,“罗芮,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想弄到你这没有一点社会经验的小姑娘的资料还需要大动干戈不成?你还涉世未深,将来的事还会存在很大的变数。”   也就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那些小聪明搁在他面前就是以卵击石,温珩是多老谋深算的人呐,混迹商场多年的老狐狸,这次说他吃过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我也不敢再多加造次,心服口服。像我们这样的小喽啰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昭示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全信,必定有所保留。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当时,我一心只想着怎样赚到更多钱,使自己的物质生活不那么艰难。   “有事联系。”   他抬起手比了个call电话的手势。   我失笑,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我坐在车内,温珩的嗓音平稳幽缓,低沉醇厚,像是一坛收藏了很长时间的上好酒,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弥漫着醉人浓厚的醇香。   “我的意思你也应该看得出来。”   还没等我开口,他目不斜视地手握方向盘,盯着透过挡风玻璃直视无碍的前方平坦的路面。   我瞟了下方的档数,七十迈的速度。   我不认为自己对他这样阅人无数的中年男人,毕竟他已经不再怎么年轻,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人生的半槛也迈过了,而立之年,正是一个男人事业有成的年纪,他自信,因为他有资本。      我大概也知道他是属于那种天生好命,又出身商业世家,从小就玩股票玩得风生水起的人。   对我而言,进退有之,才不会进退维谷。   想必他这样的人,对这句话的深意,应该摸得八九不离十,或者,算得上是满十分的精通。   “你既然在我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也是心知肚明了。”温珩笑着看着我,“一路看过来,风景觉得怎么样?合心意吗?”   我笑了两声,有些尴尬,“很好看。”   好看得难以置信,就像做梦一样,我怕我舍不得松手。   可是这样的诱惑,我禁不住蛊惑,情难自禁,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我对金钱的概念,仅是我不自拔的喜欢,然后一直以来但是我最近的一厢情愿。   我们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有些话,不一定要开口挑明,这样,都彼此来说都没多大意思。一个不小心,反倒弄巧成拙。   谈不上技巧,拙劣,连笑容都不怎么自然,像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怎么看怎么扎眼。   好在他没点破,给我留下了这最后的薄面。   就冲这一点,我不是不感激他的。      温珩握着方向盘,“对了,你之前脚上的伤有没有事?”   “没什么大碍,一点小伤,不碍事。”   “你不用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们的关系,只是各取所需。   “有那么多的东方面孔,为什么找上我?”   温珩笑着开了句玩笑,“觉得你很可怜,就当行善积德了。”   他没再看我,而是专心开车。   我的视线惶恐不安地从他脸上移开。   是啊,我在期盼什么,我这样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在人家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一时的兴趣来了。   隔着那层纱可能还有点儿朦胧的美感,可是一旦捅破,发现与自己之前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不论是以何种方式,就终究会有厌倦的那天。   温珩漫不经心的这句话却让我犹如醍醐灌顶。      【2009年 北京】   北京的雨天。   叶疏影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她想起从前昏黄的路灯光线,刚过了发车点,公交站牌下没有多少人。月光侧漏出孤绝寂寞的味道,渗出沁骨的凉。   现在路面潮湿,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混合水泥的味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但脚步已经开始不自觉地迈向一个方向,如同之前那样。   备好姜汁红糖水。   他动作轻柔地拿毛巾给她擦干头发。   她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她身上套着他家里的浴袍,脚上穿着他的棉拖鞋,很大。   她的脚踝骨纤细,脚趾上涂了一层淡淡的粉色指甲油。肤色白皙细腻。   她对这些细节处理得非常到位,她很看重这些。   不论外貌如何,身体才是整天和自己朝夕相处卧床而眠的革命战友和本钱。   她从不敢忽视或者怠慢。   我明天,就要去国外了。   蒋文睿明显一愣,自然没想到她找自己是因为这一层的原因,他脸上的情绪没多大变化,只是淡淡笑了笑,这么突然。   嗯,确实很赶时间。   临走前过来看看你,应该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我一直有件事想要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还是,一直贪恋的,都是我年轻的身体?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连自制力都没有的男人吗?   我承认对你我确实有点情不自禁,就像一个终日浸泡在苦水里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偷吃了藏着蜜罐里的糖,有了第一口就想吃第二口。   贪恋你给的温存,贪恋你含笑的眉眼。   他失笑,不可否认,我确实很喜欢你。   可是我的名分,至始至终,都是你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你让我如何相信,我对你是与众不同的。   既然我明天就要走了,容我大胆猜测一下,你的喜欢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纯粹只是欣赏,来自一个正常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美丽的喜欢。   你根本对我没有任何感觉,我还奢求得到你的回应,可是我真是傻得忘记了,似乎过去的一年里,你对我没有付出过感情。   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自编自导演着一出笑料百出的喜剧,只可惜,这出戏连男主的面都没见着,就要落幕了。   今天清算一下,才发现这段关系的可笑之处。只不过被外物蒙蔽了双眼,也麻痹了内心,才一直放任不管,自以为那些问题都称不上是问题,任由它们在角落里腐烂发臭,如今执意把它们拖出来,昭示在青天白日之下,原形毕露,也再不能深藏不能见光的秘密。   这种丑恶,是罪过吗?   你的感情,恐怕一般人也承受不起。   蒋文睿,你的心是铁做的吗?还是百毒不侵?   男子手指颤抖,不要破坏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叶疏影突然想苦笑了,原来她本性里的劣根性还是这样令人心惊,她在人前一直都是最优秀最懂事的那个姑娘,人缘好,成绩好。   处处都比那个表姐好,她的爸妈都是这样培养她,说什么也要比那个表姐强。   现在看来似乎确实是这样,她样样都比那个表姐强。在外人眼里,作为儿女,她温柔大方,善良孝顺,知书达理,她爸妈也该欣慰了。   可为什么今天,她忽然发现,她骨子里的尖酸刻薄,竟和她如出一撤,和她的表姐和姑妈,分毫不差。   这究竟是血缘里的不可扭转与更改的缺陷还是上天的惩罚?想要警告她,以这不尽人意的残缺,毕竟在外人眼中好处都让她占去了,必将有一些东西,是她求之不得的。   而蒋文睿,会不会就是其中一样。   现在看来,似乎是必然了。   既然她的心智残缺不全,还谈什么脸面,把一切都戳穿,大不了撕破脸皮。   原来她骨子里也是个偏执狂。   她忽然很想见见表姐,也许她可以给她一个好的建议。   这些事,怎么可以再和爸妈说?就连最好的闺蜜,她都有所隐瞒。   更何况,她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好好一个人静静。   本来是打算出来转转,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他家门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叶疏影,怪不得会被人骗得团团转,你将来该怎么办?   “疏影。”   蒋文睿看她双臂环肩,不知道想什么出神,模样实在引起人的保护欲,眼神躲闪,看得他心猿意马。   “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必。”   看吧,叶疏影,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一想到他刚才不经意露出的露骨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看穿,心口就憋了一团火偏偏发不出来。   就是这种眼神,仿佛要拉上她一起纵情焚烧。她被这种炽热连渣都不剩。   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有问题,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她恶心,恨不得一秒钟就逃出这个屋子,仿佛有肮脏秽物。   她不禁冷笑,没想到会有一天她在这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公寓里如此想逃离,更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对他避如蛇蝎。   蒋文睿看到她这一副厌恶至极的样子,他又怎不懂看人眼色,忍不住出口讥讽,竟带上了几分呵斥,但又和平时对待下属不同,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从前倒没发现,叶小姐真是爱憎分明。”   叶疏影不免收敛了些,又见他摆出一张严肃的面孔,又是这样,把她当小孩子呵斥,他是不是又忘了,他们是同一辈的年纪,还是在他眼中,她永远是,这样,他们永远都没办法站在同一平等的地位,而她,最厌恶的,就是他这样。   她还是学生,但已经不是孩子。   叶疏影最希望别人对待她的方式,就是把她当做一个成年人来看。   说她是渴望成长也好,说她固执也好。她就这点儿执念了,如果连这点儿追求都被迫失去,那她的生活就真是无趣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那你可真是不了解我,令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呢,可是,你从来就不感兴趣。”   “晚安,蒋先生。”   蒋文睿最终没有执意送她回去,她倒是难得松了口气。   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妹,一直以来都是蒋文睿掌握主动权,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而今天,是她唯一一次当着他的面反抗他,一口否决他之前对她的做法,这样的忤逆或许落在他眼中简直就是大言不惭。   没关系了,反正两人的交集,仅限于此,明天过后,两人即将形同陌路。   叶疏影实在厌倦了他之前的理所当然,尤其是每次用颐指气使的口气同她说话,她特别不服,这种种情绪积压,今天一旦爆发出来就变得不可收拾了,最终变成这样的场面,不是她说能掌控就能掌控的,同样成了她意料之外的,相信这对蒋文睿,也会是个难得一遇的惊喜。   就像他之前过于主动,给叶疏影很大的错觉,但实际上,他一直站在原地,这种感觉,再加上两人的身份悬殊,叶疏影觉得很屈辱,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而蒋文睿,这个男人,连手指都懒得勾一下,却坐享其成,被人这样追捧,他指不定就躲在哪里捧腹大笑。   这样有意思吗?   叶疏影出来得匆忙,就往外面随便套了件口袋开衫,现在她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觉得憋屈,她把手□□口袋里,走两步就踢一下,她也知道她这个行为非常幼稚,但有气没地儿撒的境况也是万分痛苦的。   而且明天,就会和过去做一个短暂的告白了,至于和蒋文睿,算是终结吧,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在一起,蒋文睿一开始就清楚,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雨停了。   空气里面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水汽,混合着清冽的气息,交织在璀璨绚烂的夜色里,肆虐在霓虹灯里的尘埃,向来纵情声色,彻夜不眠。   叶疏影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嘴角里不自觉地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侵蚀现实】   【2009年 伦敦】   伦敦的夜雨缠绵得冷清,丝丝缕缕飘入路人的心肺。沁入心也是冷得打颤,我抚着双臂瑟瑟发抖。   右手的小手指颤栗不止,不知道为什么,我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车里放在一盒空气清新剂,味道清甜,混合着丝丝入扣的苦涩,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似乎预示着即将大祸临头的境况。   我如同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注意力令我胆战心惊。   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是此刻,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作一副冷静天真的面孔。   我迅速钻进车内,还好开了暖空调,转头看向驾驶证上的男人,他盯着手机屏幕看得出神,半晌沉默无言。   气氛竟然尴尬的令人心悸。   我系好安全带,搓搓双手,这样稍微暖和一点。   温珩还是那样一张平静安然的脸,我以为他会保持这样的表情在车内待上一下午,不过很快,他就神色如常。   也是。   像他这样的大忙人,自然不用别人提醒,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处理。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私人问题。   都和我没多大关系,他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真相说出来挺让人灰心丧气的,直到现在,我还没弄清楚他的来历。   温珩启动发动机,双手把持方向盘。   透过头顶上方的后视镜,我皱着眉头看过去,他的面孔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眉目谦逊。   “罗小姐。”   温珩嗓音柔和,和他相处久了,会发现他很懂得抓住人的注意力,也许是人情世故,与人结交,通病。   我收回视线,也稳定好的心神。   “我不愿意。”   我心里清楚得很。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欲擒故纵。”   “拿了我的钱,告诉你不愿意。嗯。你这个买卖做得可真划算。”   他的浓眉微挑,浓重的鼻音里显露出不怒而威的气势。车厢内充斥着烟味。   我抿嘴,差点儿把下唇咬破。   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透过反光镜落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讽刺,也难怪他发这么大的火。   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太天真,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   我穿着训练的浅粉色棉质长袖,内里一件白色背心,料子很薄,但不透,触感很舒服,柔软透气,也不会起毛球。   这样一副清纯学生的打扮,怎么看,都像是他占了我的便宜。   也许是发现我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的脸色逐渐变得不耐,脚踩油门,快速转动方向盘。   “罗芮。”   温珩咬字清晰,停顿了一下,他说,“你还真有意思。”   我的后背爬上嗖嗖的凉气,坐立不安,手更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只好交叉放在大腿上。   他的烟从鼻子里冒出来,他低头解安全带。   我闻到他身上清淡干爽的味道,像是刚刚洗漱过后,混着男子温热的气息。   即便他已经不那么年轻,却自有一股成熟帅气,沉寂安稳的气质。在他身边总是很踏实,没有那么多烦心事需要操心,他会替我打点好一切,我却只管坐享其成,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体贴周到的服务。   “对不起。”      “我不会平白无故养个闲人。更何况,我在你身上花费了这么多心思,你不会感觉不到我的良苦用心吧。”   温珩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罗芮,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   我知道他所指,二十岁的罗芮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具年轻的身体。   就连感情,也是支离破碎,怎么也拼接不回原样。   “罗芮。”温珩嗤笑,“其实你挺不识好歹的,你非但不亏,而且还赚到了。”   “你的学费由我支付,也不必再为自己生活上的私事见怪不怪,怎么样?”      仿佛是讽刺,我听见自己不大的声音,但清晰入耳,掷地有声,温珩不可能没听到。   “我拒绝。”   只有三个字,轻飘拂去了掩盖在这三个字下的利益。   我不可能淡然,但我也并非没有原则。   这与最开始我的初衷背道相驰,但是,我能说我后悔了吗?   因为不甘于被人摆弄,被人牵着鼻子走,日后落得和叶秋罗一样的下场,走在大街上被人指着鼻子骂,以前看轻,是因为自己没做过,所以不是真的,自己没做过的事,行的正坐得直,就不怕别人的流言蜚语。但如果这个罪名坐实了,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我不是什么白莲花的角色,也并非是省油的灯。   然而,真在最后的关头,也许只要我点头,就能如愿以偿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此轻而易举。   我却想缴械投降了,在这之前的努力我都不想要了,现在还来得及,我想下车,好好清理一下自己满脑子   我要替之前自己荒唐的想法与行为负责,没有人会为我一时的冲动买单。   如果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一时欲念深重,脑子发热,差点酿成大错。   温珩的表情看上去深不可测,揭下温和的掩饰,但我心跳加快,有些发慌,一般这种时候,时常伴着血光之灾。   我开始后悔了,这个男人,我惹不起。   不止是我在他面前的悬殊,而是,强烈的压迫感,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我毫不隐瞒地说对于这个人,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罗芮。”温珩突然出声,我以为,他却忽然俯下身子替我把安全带解开。   “你还没想好,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样诱人的机会,你日后再碰见的机会不多。”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越发觉得他的笑深不可测,“机不可失,你失去这一次,就不会那么好运的有下一次了。”   我拉开车门,转过头对他摆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我知道,但是我也很清楚我的想法,我的所作所为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果。   “可能在这之前确实让你有什么误会,或者什么错觉。我很抱歉。”   我很清楚这一番话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效果,但是,紧急时刻,我只能想办法先保住自己,虽然不至于那么着急撇清关系,但能制造点对自己有利的形势,就不能手下留情。   现在,停手,是最好的决定。   “很好,你是在耍我吗?”   “我没有。”我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足够真实,”之前的事非常不好意思,我在这里向你道歉,请温总这样的大人物千万不要跟我计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再故意找我的麻烦,那理亏的可就不是我了。   “你很聪明,罗芮,啧啧,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是吗?温总过奖了,我这号小人物禁不起夸的,一不小心,就会丑态毕露了。谢谢温总抬爱,那今后,就不必联系了。”   温珩眼底的情绪波澜不惊。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回那副温润谦逊的面目。   两面三刀,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呐。   其实他那样的男人,让人很难厌恶起来,但也很难让人喜欢。   如果在这之前,我和他接触不多,对他不算太了解,我一定会被这种男人吸引。   有些人的魅力是越了解越深刻,这种人的人格魅力就很大了。但还有一部分人,外面看着很光鲜亮丽,结果实际一接触起来,就强差人意有些勉强了。   很显然,这种简单的比较下,温珩属于后者。   而现在,我对他的这一点好感,也丝毫不剩了。      所以,我在那个时候,就预谋好了一出戏。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上陆西荣的爸爸。   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想到会这辈子会和陆西荣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更不会想到,这些命机遇般的巧合,会如同不怀好意的羁绊一样落在我的头上。拉扯着,冲刷着,引向我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而最后把陆老狐狸引入的这场好戏的,正是他自己的犹豫不决。   我赌这一局,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因为一旦温珩对我封杀,我恐怕很难逃过一劫。不确定的因素有很多,我不确定他到底上不上当。   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不枉我费尽心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至于温珩的损失,这么一笔小钱,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他就算白白送我,也是情有可原。   而且那个时候,我确实很需要那笔钱。   何况那时的罗芮,目的直白而简单,只是单纯地想要一笔钱而已。   现在我有机会和温珩再次相遇,还是在这座我熟悉的城市里,不得不感慨命运的玄妙之处。   我站在西装革履,面容沉静肃穆的男子面前,微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张□□。   现金他当然觉着受得麻烦,支票放在他面前就显有几分得卖弄和矫情了,我不禁在心里撇嘴诽谤,自己考虑得还真是周到。   “这是那笔钱,温先生,请你一定收下。”   硬着头皮,我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   “罗小姐以为我今天找你过来是因为钱的事情?”   温珩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确实,他那么有钱,怎么会在乎这一点小意思?   只怕他现在找我,是为了更大的目的才对。   “也许不是这个原因。”   我不动声色地把那张卡递出去,眉眼里含着笑意。   “但,这个人情我拖欠了这么久,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或许这笔钱对温先生来说算不上什么,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我罗芮也并非喜欢欠人人情的人,如果一直拖欠不还,反而会让我有压力和不安。   “所以,即便是图个安心,为了自己睡个安稳觉,也应该还的。”   “那罗小姐这么多年就没睡个安稳觉了。”   他这话回得滴水不漏,既在表面上做出自己无意谈及的姿态,又在不动声色中将了我一军,还真是取笑得悄无声息。   说着说着竟然还能把自己绕进去,罗芮你也真是够了,指不定他是怎么笑你的。   “罗芮。”   温珩忽然叫住我的名字,很显然,接下来他的谈话内容才是重点。我收起一副吃瘪的表情,正襟危坐,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你也应该清楚,我今天找你过来的目的,一定是有正经事。这笔钱你就自己拿着吧。”   顿了顿,似乎在嗤笑我的不知所谓,有意提醒道,“这点钱,我温珩还是支付得起的。”   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豪气质,我又不是你包养的小蜜。   果然,温珩摆出一张旧事重提的面孔,一脸依恋与沉醉,他是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旧梦里一时沉溺。   “当初,你也真是有意思……”   “打住,温先生,我来也不是打算和您重温旧梦的。“”   “您钱多,您自己花。”   “不是说有什么正经事吗?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再说,一直耽误您的时间也不好。”   “我看得出来,这几年你也没什么长进,脾性还是一如从前的急躁毛糙。”   我笑得温和得体,面色没有表现出来半点不满的神色,内心却一阵喧嚣。   有没有长进,不是你说了算,毕竟你温珩,在我罗芮的人生里,顶多算个匆匆过客,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而已,你凭什么一副以长者的口吻对我大肆批评评头论足?   以为你年纪比我大就了不得了是吧?   我对他的刻意回避,过无不及。   但基于他对我的恩情,我还是忍住没发作。   毕竟,他曾经对我也算很不错了,教我那么多东西,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我又怎么会看不见。   温珩不咸不淡的嗓音很快把我拉回现实。   “我也不绕圈子了,你实话告诉我,罗芮,你那个时候,除了这笔钱,还拿没拿别的东西?”   温珩一副试探的口气,我听得心惊。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不明白。”   “罗芮,你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不想和你重复两遍。”   “当初那部手机,里面包含了我重要的信息。”   “你真的,没看到?”   “我没有。”   我否定得彻底,却换来他一眼质疑,显然不相信我的话。   什么意思呢?我当初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可能想到从他的手机里的重要文件上动手脚,他未免,也太高估我罗芮了。   温珩叹了口气,似乎不打算和我再多纠缠,“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再多说也无益。”   “我只要你,答应帮我一个忙。”   “事成之后,我会告诉你来龙去脉,满足你的要求。”   没给我拒绝的余地,他到底是有多自信我会答应他这个要求,我默不作声,抬起手臂抿了口咖啡,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也是之后我才被告知,那时候那部手机,对温珩来说有多重要。   原来手机里的重要资料,使他丢失了对抗对手的支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却凭着一股勇往直前的冲劲与一腔热血,驰骋商场,大显身手。   而那次,使他元气大伤,受到重创。   而那个小伙子,现在也成了独当一面的业界精英,翟易沉。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给我的震撼无以言表,我直到走下电梯,回头回望高楼上无边的天空,还是没回过神。   怎么会是他?   怪不得,怪不得,温珩会让我去偷他手中的资料。   他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报当日之耻。   令我没想到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往深了去想,只要稍稍发掘一下,就能想明白,翟易沉那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却有这样阴损深沉的招数,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他到底心思有多深沉。   难怪,难怪,宋绮斗不过他,她处于下风,原来是必然。   可是她待着这样的人身边,始终太危险了。   虽然这是她自己的家务事,可是出于对她的考虑,不论是为了她好还是其他的缘由,她离开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早一天分开,就早一天的安宁。   如果之前,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所有的人物、事物都朝着同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最终组成了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 ☆、【西雅图】      2009年 西雅图      街区。   我住的旅馆离不算远,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可问题是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我再怎着急也改变不了这个可悲的现实。      闹铃非但没把我闹醒,我竟然还迟到了。   蹊跷就是,Tanya在那里动了手脚。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前一天晚上的宿醉,所有人都玩得很嗨。   除了她和Paige。   就像所有人背地里议论的那样。   我眼底一抹寒光闪过,算你狠啊,Tanya。   不得不说,她是个演技过人的女人,不去演戏太可惜了。   我的确没多大损失,毕竟不是科班出身,但Paige就不同了。   在团里混熟了都看得出来,Tanya的目的,她的手段,以及,她针对Paige的缘由。   原先我是不知道的,她们积怨已久,仿佛一对天生的宿敌。   我的反应确实有些失控了,千方百计预谋给她一个教训。   毕竟,谁被算计这么一遭心里都不痛苦。何况,我偏偏还是有仇必报的主儿。   心底这股怨气,积压得够久了。   迟早都会等到大肆爆发的那天。   我心里忐忑不定,心里七下八下没个底。   推开门,我收紧肩膀上的挎包,深吸一口气。   "Sorry,l just....”   看着他那张充满歉意的脸,我彻底醒悟,原来只是这样,如此轻易而已。      “Ashley, sorry.....”   我没在意他的脸色,他此刻所说的抱歉未免太迟。   我回头,朝看了最后一眼。不是毫无留恋,但我受到的屈辱,确实已经够多了。      在洗手间里,我伸手一抹脸上鼻翼上挂的汗珠,打开水龙头接了几捧水洒在面孔上。   粗鲁蛮横,甚至带了几分报复的意味,只不过是无计可施没处发泄罢了。   我对着镜子散开头发,随便抓了几把梳上去,高高绾起固定住,随便将额前耳垂旁的细碎短发用水打湿乖顺得地紧紧熨贴,总算整洁有神了不少,干净明亮的气质。   属于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明净,难得少见少有。   你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具体的时间?   走出洗手间,我刻意压低声线,在她对面坐下,保持在一种似是而非的距离,关心则乱忙中出错,我恰恰忽视了,这种情景容易让人迟疑徘徊,举棋不定。   她一抬头,我盯着她眉头皱起的抬头纹,她眼底跳跃的火光正好落在我眼里,一览无余。   她继续喝她的拿铁,只当我是自言自语。   虽然,K没有说具体的原因,但女人敏锐的知觉告诉我,□□肯定和这个女人有分不开的关系。即便我还没找到证据,但也没有任何证实她的清白。   那个叫Tanya的姑娘只是对我笑笑,面色平静。   “我对你不必承担任何义务。”   “所以,让你走,对我没什么损失。希望你有这个自知之明。”   隔着妄想,我藏身在小角落里,隔空看着舞台上的舞者,一如既往的美丽。   我们被命运牵扯,最后带到彼此的身边,揭下不为人知的那张面孔,一直戴着假面具,都快忘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听说你就要走了,离开这里,好走不送,祝你一路顺风。”   她停顿了一下,“也许我们将来,可能还有机会再见面,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彻底放弃芭蕾了吗?”   “我没有像你们那样的宏伟目标,我刚来的那会儿,缺少基本功,完全靠冲动与热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而且,怎么说呢,也不怎么肯努力吧,你们是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全身心都倾注,扑在这上面了,像你们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热爱芭蕾,才称得上是芭蕾舞者。   至于我,跟你们比起来,也至多算是玩玩的。我当然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我清楚得很,再怎么花心思,我也不能如愿的。   所以,现在中途放弃了也并不怎么可惜。”   我始终没有办法弄明白,她眼底的深意到底埋藏了些什么东西,我无从深究,也并不敢兴趣。   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从身后飞过一个不明物体,绕过手臂擦身而过,回旋了一圈,最终落在前脚的地板上。这是一架纸制的飞机模型,纯白的纸张,简单常见的造型。   我蹲下去,捡起那架纸飞机,薄薄的纸张,仿佛承载了不可预知的重量。我盯着它一时出了神。   很快,有一个小孩从里面出来,向四处张望,迟疑中又带着几分怯懦,走到我跟前,目光紧紧盯着我右手里的纸飞机不放,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我微笑着将纸飞机递到他手上,右眼皮直跳,有些心神不定。   在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至少,暂时是这样,我也没有那个把握,将来会不会回来看看,因为暂时,我还没有那个能力。这样,也挺好的。   就当是一场异常绚丽的梦境,梦醒之后,我还是得回到那个真实得让我害怕面对的现实。   我没有再回头,因为,没有必要了,或许我应该感谢她的问候,如她所说,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今天,只是一声道别而已。   我加快步子,迅速推门而出。   外面还是照例不变的人声喧杂,我躲进人群里,很快分辨不出身影,也很快,容易遗忘了伤感。   头顶的大太阳的光晕让人炫目,眩晕。容易让人暂时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明明很难过,也有不舍的情绪在里面,莫非真的是我心肠太硬,总之,这样愈发逼近的分别之下,我竟然还有心情和叶堇在家里吃吃喝喝,当然,也仅限我和她两个人而已。   她又不能喝酒,也不能吃太辣的东西,所以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喝,好像那种喝闷酒的深闺怨妇,被压抑得太久,最终统统发泄出来,就都好了,我是这样安慰自己,有什么大不了,喝一杯,喝下去,就没事了。冷吗?有点儿冰,触到舌尖,忍不住双脚一缩,浑身打颤。   盘腿坐在地板上,要说当初这地毯也真是买得廉价,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舒服,就跟放门口那块儿擦脚的垫子一样,脚掌心都麻了。   而现在呢,我是真的要走了,房子住久了多少也会产生点感情,况且,它承载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我带不走它,也不能带走这里的,即便它曾名义上属于我,但它始终,不是我的所有物。   看上去处境真是凄惨极了。   我将房子里的东西收拾好,该打包装好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里,这样看上去,似乎是一去不返的姿态了。   我蹲坐在沙发里,呼吸着最后属于这所公寓的气息。   叶堇早早就被我哄睡下,然而大半夜,我却坐在客厅里,收听着深夜电台,低沉醇厚的男低音,述说着属于伦敦腔的英文。   有时候是一个个单列组成的小故事,有时候是一首经典老歌。   其实我很怕黑,但即将面临离别的前夕,我始终都觉得应该有所表示,所以,我在这样逆来顺受,又似乎在无声抗议。   但是我不得不离开,原因根本不在这里,也许我会很想念,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因为它给我编织了一个如此美丽的梦,以至于令我深深沉溺,迟迟不愿意醒过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戏终有散场的那天。   我喝下一口放进微波炉里热过的酒,没什么味道了,喝进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暖和舒服。   淡淡的酒香里,周围没有发出任何细微的声响,外面,天就快亮了。   我没想到会接到Paige的一通电话,叶堇那丫头也一大早就醒过来,在我耳朵边上吵得不安逸,我睁开还有些发涩的眼皮,一把她的小手捉住,狠狠往她屁股上拧了一把,痛得她哇哇直叫。   她眼泪汪汪地把一个存钱罐塞进我手里,我还没弄清楚小丫头的意图,她就撒手把存钱罐摔个粉碎。   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   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估计把她一下子吓惨了,蒙了的呆傻,立马不敢造次,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只顾着把满地抛洒的硬币捡起来。   我正疑惑这丫头的心思,就看见她把我的手指掰开,把一捧硬币塞进我的手里。   “罗芮芮,我想用这些钱给佩佩姨买一件礼物。”   她口中的佩佩姨,就是Paige,不过我有些吃惊,她竟然舍得把她的小猪罐打碎,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Paige。   而当天下午,Paige把我约出来,她说知道我要走了,最后一面好歹给我送送行。   “你做的已经足够好。”   她站在我身后,向前走了两步,和我并肩,眺望高楼林立的街区市道。   我偏过头看她的侧脸,整张面部轮廓隐匿在阴影下,看得不是特别真切,几乎一半模糊,但眼窝神情格外深邃,神色飘忽。   这是一张线条流畅的面孔,年轻貌美,气质出众。   我真是喜欢她的头发和模样,温顺怯弱,这样的姑娘总是惹人怜惜,心甘情愿。   “你以后也会有更好的生活。”   她用生涩的中文说出口,但吐字还算清晰,一字一顿,我听得出她的良苦用心。   “还好,天鹅皇后是你。”   “the Swan queen。”她若有所思,勉强挤出一丝生硬干涩的笑容。   “也许在他眼里,我不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在我的眼里,你的舞台表演天赋无人能敌,你是独一无二的swan queen。”   “谢谢你。”   “这是下周三的剧院门票,第一场和第二场,天鹅之死,你抽空一定要来。”   前排的座位,安排得真周到。   “Tanya只是想尽办法不留余力不折手段地逼走我,我想不通我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   她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算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她不希望任何人和我走得近。”   Paige的嘴里吐出的这几个字,染上几丝悲哀感伤的滋味,又苦又涩,既无可奈何又耐人寻味,太她既不点名明,很显然是不愿多说,琢磨不透其中的意思。   显而易见,她们之间关系的微妙确实如之前我所想的那样。   “只要是超过了她认为的距离。”   Paige说完这几个字,仿佛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浑身轻松,我清楚看到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也许,这样对她,确实不公平。   不过,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奔向她心中的梦想,这些阻碍最终不会构成任何威胁。我相信她有化解危机的能力与魄力。   毕竟,这才是我认识的天鹅皇后。   “你可以去野生的天鹅公园看看,那里有一大片天鹅湖,成群结队的天鹅栖息在那里繁衍生存。”   “马场跑跑马,放松放松自己的心情,门票不算贵,现在正好不是假期高峰期,游客很少,这个时候去人少,客流量舒适。”   “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归期是什么时候,可是,我有直觉,你最终,会回来。我会在舞蹈团里等你,即使,你不再接触芭蕾。”   “我以前只要一有烦心事就会一个人独自去这两个地方。希望,你能快点将心情平复下来。”   星期三,我如期赴约。打扮得比平常稍稍隆重一点儿。   我猜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即便她已经说得那样直白。   剧院里人潮涌动,我在最前排找好自己的位置,放下单肩包,慢慢坐下,顺便张望环顾了下四周,看来这会是一场世纪演出,最起码已经拥有这样空前绝后的盛况。   女主角很快上场,镁光灯光下的面孔,沉稳平静,没有看出半分惊慌失措的神情,如果不错,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舞台上登台表演,Paige表现得相当出色。   动作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优美端庄,毫无瑕疵。带着某种繁琐复古的华丽。修长的脖颈,纤细柔软的身段,惊恐绝望临境的神情,定格了专属于她永恒不变的优雅。演绎出深情,那种感情简直呼之欲出。   离散的悲伤,临界的愁绪,哀情的音乐曲调,再没有比传统天鹅湖的曲子更合适的了。   是我入戏太深了吗?几乎连她脸上痛苦的神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特意给我留出的位置视觉效果果然很好。   我只是个外行人,凑凑热闹,即便看不出什么推门道,她的表演很特别,不只用心。   那种感情,一看就看出来了,她使它真实可触,她确实是不二的人选。   白天鹅,软弱美丽优雅的化身,就像美神维纳斯艺术之神缪斯,在心里拥有无可取代的魅力与高贵。   因为经历了缠绵、柔弱、背叛,所以无畏。   她在飞,向着美。   旋转,周旋,仿佛唱着一曲最后的悲歌。   她跟我说她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就是《黑天鹅》。   我从来没有为这么了解过一个而庆幸,我知道她床上的枕头里塞着天鹅绒的枕头芯,她钟爱镶嵌着蓝宝石的项链,做梦都想要一双真正的水晶高跟鞋,迷恋一切璀璨夺目的东西。   她被高高托起,体态轻盈。然后轻轻放下。   踮起足尖着地,身子向后略倾,目光温柔地对着观众席,总有一个落脚点,她只是那样,放空。   眷恋或者不舍,她挥动双手,上下扇翅,胸口的羽毛随风轻轻驿动,她的面容在强烈的灯光下在虚幻而飘渺,天鹅之死完篇。   最后一柱追光打在她悲喜无怵的面孔上,只觉得背影纤弱。   她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姿态不减,不输风华绝代的老人,甚至过无不及。   耗光了所有的精力与心血,她坚持跳完了全场。   我用唇语对她轻声说了句。   Sweeney,congratulations.   散场后我没有去后台,而是一个人等公交回到租来的公寓里。   做点东西吃,可乐鸡翅,或者炸薯条,叫点儿外卖。   在附近的高端小区下了车,步行两三分钟就看到一家小型超市。   进去挑了几盒速冻的盒装鸡翅,包装保鲜膜,处理得很干净。   冰箱里还有大半瓶可乐。   另外挑了几个大个儿的土豆,弄一盘家常的酸辣土豆丝。   说起来,很想很想四川菜馆,重庆火锅。   还有红油爆椒和辣酱爆炒过的卤牛肉。   想想就美得不行。   做菜的好手艺都是要练出来的,家里有这么个小祖宗在,我弄不出什么了不得考功底的大菜式,总算还能揭得开锅。   装盘只能是白瓷盘,这方面我有强迫症。   床单,碗,杯子,只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纯色,忌讳颜色花色混杂的新式花样,丁点儿都是败笔。   paige,我听到很多人的欢呼,不知道你听到没有,他们叫的都是你的名字。你是他们口中的焦点和谈论的对象。   “拍个照片吧,对着桌上的菜,我举起相机,就当是最后的晚餐。”   晚安,我亲爱的天鹅皇后,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表现得相当出色。   以后,你一定会发展得更好。      而那天,我流连在不知名的街巷的酒吧女仰头干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水,色彩鲜艳,仿佛诱惑至深的□□,让人欲罢不能,容易上瘾,戒不掉。   我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深色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显得异常肥大,更不要说合身这种可笑的说法。   艰难地穿行在舞池中,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肆意摇晃身子,最原始的宣泄,情感的满溢最终需要一个突破的爆发口,却也是最简单的表达方式。   借过。   谢谢。   我艰难地喘了口气,连呼吸都觉得艰难,胸闷气短。   脚步踩在地板上一阵虚浮,使不上劲,仿佛踩在棉花上。   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感受,咬噬骨髓,骨头酥麻。   仿佛一阵电流贯通全身上下。   触电后的迅速缩手,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似乎是一双男人的手,掌心粗砺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对不起对不起。”   我抓起桌上的布包,调头就走。   背后的西装男子一脸的讳莫如深,嘴角轻轻向上挽起。   我逃窜得厉害,也消失得彻底。   如果我知道日后还会遇见这个人,他就是温珩,我应该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惊慌失措。   我一直想不通自己究竟哪一点到吸引他。那时候除了年轻,我几乎一无所有。   如果我能意料到这一层,也许我不会再像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那样手足无措。       ☆、【叶疏影】      叶疏影站在烤箱跟前烤面包,计算着出炉的时间。   套上特制的厚质棉手套,快速端出来,然后伸出手指捏住耳朵,这样就会好一点。   “小心烫。”   身后男孩语气神情紧张地盯着她忙碌的背影,忍不住出口关心,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偏执得可怕。   十分钟前,叶疏影蜷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换台,她心里有些浮躁,找不到一个稍微看得上的电视剧。   以前追的那些美剧,现在全都忽然提不起兴趣。   门铃连声响了不下三下,她听得烦躁,干脆关了电视甩手趿着拖鞋拖沓到门口拉开门。   倚在门口的男孩一头褐色头发,眉眼弯弯,笑容爽朗阳光。   “你怎么过来了?”   “嗨!我过来坐坐,看看你。”   男孩看她一身居家服,愈发显得乖巧可爱。   他忽然很想伸出手揉揉她毛茸茸的头发,逗逗她。   “在做什么呢?”   他也没管她的反应,径直走进屋。   叶疏影只当这人自作主张不讲礼数,毕竟外国人哪懂弯弯绕的东西,她想作为国际友人别制造争端就是好事了。   “其实我过来是问问你会不会做蛋糕?”   男孩蹩脚的中文咬字并不清晰,但大致的发音叶疏影还是听懂了。   “蛋糕,我只负责吃,从来没想过自己学着做。”   “我们可以试一试。”   “家里有烤箱吗?”   “有,不过放在厨房的角落里里很久了,很旧的烤箱,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叶疏影局促地笑笑,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她现在的表情很丰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或者心情是怎么样的,但她现在有点儿脸红,因为身为一个姑娘家,这几个月来她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很多事情要忙,好像没有尽头的那种,也许忙得事情多了,就不会再有多余的时间想一些过去的对现在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唯一觉得难堪的是,屋子里还挺脏乱的,即便勉强看得过去,那也仅仅只是字面是的意思。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脸皮薄,给别人男生看到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多少不太好。这么一想,她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尤其是看到沙发上刚从阳台上收进来的几件衣服,因为天色确实阴暗,她怕待会儿下大雨了她不在家,屋里又没个人。   她看了看,沙发上乱堆的胸衣,打算装鸵鸟选择低下头视而不见。   大约真是觉得自己看不过去,她才买勉强丢了一个抱枕盖在上面稍作掩饰。   “随便坐坐吧,我给你去倒杯水。“”   叶疏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就让这样一个完全不怎么熟悉的男生进了家门。   她对他一点也不了解,顶多算多见过几次面的熟人而已,而且只是混了个脸熟而已。   一个学校的学生,要说东方面孔也不少,他何必对她这样特别。   但说句不该的,叶疏影总是感觉这个男生对自己不一般,态度很殷勤。   第一次在大教室里他主动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见面的次数日渐频繁,那种奇异的感觉,也就随之而来。   女生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的,尤其是这样有关的事。   她也想不通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要说长得特别好看,那倒没有,但剩在眉眼精致,持久耐看。   所以她并不算传统意义上肤白貌美的中国美人。   除了皮肤白点,鼻梁高点,她还有铁框眼镜。   白人当然比她这个黄种人白,所以她不认为她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   就像她一向偏好烫成细穗的头发,而真正看得上和她喜好相似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叶疏影和那个男生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电视,她想起电影里的史密斯夫妇在家里烤面包的场景,真是浪漫和惊险并行。   “蛋糕怎么样?”   叶疏影咳嗽了两声,笑眯眯地咬下一口松软的糕点。   “味道不错,看来我们合作得很棒!”   那个男孩眉飞色舞,表情十分丰富,动作甚至有些夸张,叶疏影忍不住笑出声,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这种感觉和以前很不同,属于年轻简单的快乐,大约这才是属于她的。不同于以前,时常会在不自觉中陷入沉重难忍的死胡同。   以前和蒋文睿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时刻总是十分难得,她不是不珍惜,她一直都很惜福的,可是她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不合适,毕竟完全就不是一个频率的人。   他那样的人看到的美女怎么可能少,这世间的诱惑千万种,叶疏影只能在心里冷笑,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彻底的平淡无奇。   她闭上眼睛,如同影像重叠,那些记忆从她的脑海中一晃而过,从前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   和蒋文睿的事让她一度陷入死胡同,她确实矛盾过。   叶疏影的道德观念很强。一旦面临超出她范围内的事物,她下意识地抵制,严防死守。   但这些又跟道德观念没有丝毫关系。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她完全忽视,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到。   是她一时变得愚蠢了。   叶疏影有点儿同情我,想起我小时候的艰难记忆。   其实我和她的交集不算多,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叶家的人,即便她也姓叶,但和她的妹妹叶尔文的性子完全不同。   所以我挺喜欢她的,我们一直相处得也算愉快。   我们一次在美国遇见,我还在读大学,她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看我,真是不可思议。   第二次是在飞机上,她如愿以偿做了空姐,我和小家伙一起出来玩。   飞机落地后,手机开机后发现,她给我发来短信,交代好剩下的事就过来陪我们玩几天,毕竟她怎么说也是半个东道主。   应该说,和叶疏影的相见是很偶然的。   叶堇很快睡着,转头刚叫过路的空姐送一杯白开水,就看到了她。   一身空姐深蓝色职业装,头发盘起,用一枚发卡固定住,一脸的淡妆,笑容得体,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显然她也很讶异,不得不说巧合有时候会让人有种身处异地的错觉。   即便我们现在也确实身处异地。   给叶堇盖好毛毯,我冲她礼貌地笑笑,找她要了杯水,当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她还有其他乘客要照顾,这里也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我们冲对方点点头,算是一笑置之。   之后找了个空档,她身姿娉婷地停下脚步,倚在我身边。   我随意开口,也没在意这话是否唐突,“那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像他那样经常出国办事出差的商人,你碰到他的几率是很大的。”   “不能这样说,我现在是满世界飞,航班和他撞见的可能不是没有,但只要我想办法回避,就不是没有可能避免。   如果真的在同一个航班上碰见,大不了让其他同事帮忙应付,总之,不是没有办法。”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松,仿佛那真的已经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并不清楚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我并不打算妄加任何评论,那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   这一路,她的服务很周到,态度也很温和端正。   临别前,我和她开了一个玩笑,你现在成了空姐,那以后不得给我们打半价折扣才能放过你啊。   以后姑妈他们可长了脸,说出去都是自己的女儿出息了,还做了空姐。   叶疏影看着靠在我肩上熟睡的叶堇,放慢了语调,轻声说,“这就是那个孩子啊?”   “长得还真像,挺漂亮的。”   “芮姐,没看出来,你还会照顾孩子的。”   我撇嘴,人不可貌相。      到目的地没几天,就收到叶疏影的短信去接她。   我和叶堇在街边拦了辆车,打车到机场。   她很显眼,身材高挑,打扮入时,就像那种现代的摩登女郎,放在人堆里很扎眼。   看清楚,这就是你和人家的差距。人家有爸妈宠着惯着,什么事都有退路,但你完全不同。   我不自觉的握紧叶堇的手,手心沁满汗,我不知道自己有时候表现出来的脆弱究竟从何说起,它让我就像个懦夫。   我不应该这样的,但不管我在外人面前再怎样装腔作势,在熟人面前,尤其是曾经的旧人面前,他们见证了我愚蠢的模样,第一印象,再怎样改头换面,脱胎换骨,却总有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叶疏影穿着浅灰色风衣外套,戴着浅色墨镜,没有麻烦的行李箱,手上只提着一个灰白色的手提袋。   我失语揶揄她。   “这才工作了多长时间啊?都用上洛萨朵(Rosato)的手袋了。看来收入很可观呐。”   “哪里的事呀,我也不是自来熟的那种人,所以我就废话少说了。”   叶疏影看了我一眼,低头踢踏高跟鞋,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关于我的身世,你到底知道多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好吗?”   我愣怔了片刻,这才继续开口道,“你这次找我,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叶疏影直起身子,紧咬下唇,“一半是,一半不是。我们好好叙旧,也可以的。”   她似乎有些局促,应该是觉得刚才那句话语气过重。   我笑笑,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平静舒缓,也没指望能给人镇定安神的作用,但愿她也能自己想开点。   “我能够猜到你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杂乱,早点整理好自己,才最好。你的事情,我知道得并不多,但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别着急,先回酒店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养好精神。”   叶疏影看着我,眼神里恍惚渲染有感激的色彩。      我告诉叶疏影,她随了她自己的亲生父亲,皮肤白,个子和身形瘦瘦高高,高鼻梁,五官立体。   她特意跑回去在家里翻箱倒柜,又做贼心虚,生怕妈妈发现。   结果真的给她找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妈妈年轻时候的相貌,身边的那个男人,高大挺拔,英俊帅气。   她突然接了个电话,快吓死。   结果是那个外国男孩打过来的。她说她在老家。   叶疏影已经没和那个蒋文睿联系了。   倒是意料之中的,那个外国男孩逐渐走进了自己的生活。   他给她的是,微笑,阳光,草地。   那简直就是世上最简单纯粹的感情,叶疏影对自己的沉溺,一点不讶异,相信也没人会感到讶异。   他们在一起太快,这确实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却同样理所当然。   她对他来不及感激得太多。   他帮助她,带着她,引导她,走出那场穷途末路的赌局。   叶疏影不是那种长相特别精致,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女生。   她没有尖尖下巴,身材也算不上高挑,放在人群里算是丝毫不起眼,特别普通。   极容易让人遗忘和无视,意识到身边还有她这号认为的存在。   总是算得上弱势群体中的一员。经常词穷,前言不搭后语。   所以经常被人笑话。   她的性格并不算软弱,但忍让得多了,难免被不相熟的人以为脾气好,开起玩笑来也是肆无忌惮,但他们忽略得最多的,就是她是个最开不起玩笑的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总是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执着得过分敏感尖锐。   但她已经习惯这样不起眼,虽然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要让那些曾经看轻过她的人统统刮目相待。但这样的如意算盘毕竟轻易薄幸得不尽人意。   现在她还是R市一所大学的应届新生。   戴着一副秀气的眼镜,留着一头细波卷穗的长发,眼睛还算漂亮。   她喜欢看有关欧洲中世纪的宫廷王宫故事。   最近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站在城堡跟前,看见楼台上一个金发美人,长发绾成繁复精致的发辫,高贵优雅,姿态端庄,仿佛神圣不可侵犯。   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仿佛就是那个千古流传路人皆知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传奇故事。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她眯眼笑了笑,其实也不算陌生,因为她和床的主人,实在关系匪浅。   “蒋文睿,你今天,不上班了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甜腻。   天气比昨天更冷了些,叶疏影呆呆地坐在床上,忽然光脚走下床,拉开窗帘,从这里看出去,果然感觉不错,城市的风景一览眼底,这里的地皮,贵也贵得有道理。   他替她挤出牙膏,送到她跟前。   叶疏影小声地说谢谢,对着镜子刷牙,这是她的习惯。   他提议开车送她去学校。   叶疏影迟疑了片刻,觉得自己实在不想出风头,她在学校里并不出众。   况且,她也讨厌这种注视和大礼。   “这个周末早点去中亚都市。”   “或者,我来学校接你?”   “不必。”   叶疏影笑着摇头,这个冲击太大,她还是自己去比较好。   等到了周末,蒋文睿开车拉着她到了一片海边。   然后他们脱掉鞋,在沙滩上光脚走了一小段路。   路的尽头,男人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礼盒,他含笑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不算太华丽的珠宝,纤细精巧。叶疏影眼前一亮,他眼底的笑意更甚,就知道她喜欢这种简单却用心的饰物。   “Surprise。”   男人眉眼含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也没多想什么后果。   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怎么能凭白收人家的。   他有一栋海滨别墅,他们在那里过了一夜。   她从来不敢尝试彻夜不归,以前是在妈妈的看管下不敢越矩,后来自己也慢慢习惯,这是第一次破例。   她破了戒。   跳进海水里,皮肤表层迅速一层鸡皮疙瘩落下来,他只手环住她的腰身把她托起来转圈。   他们笑得很大声,玩闹时激起的层层水纹,在海面上悄无声息地荡漾开。   那种快乐不可复制。   她确实有些怀恋那种滋味了。   之前的事也许是有些冒险,有些事情,尝过一次,却再不可能拥有的滋味,真让人挺难受的。   明知道不可能。   就算有留恋,也早也不可能了。   骄阳。海风。落日。月光。别墅。还有挣扎着被拖拽上岸的海潮。    ☆、【连城&Mrs lin】      2009年 西雅图      我拉开铁皮柜架,里面躺着一个绒面盒子,包装精致。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盒子,就像无意间发现的潘多拉宝盒。   里面是一枚宝石蓝的胸针,镶嵌着白色的羽毛。   “原来是榜上大款了。我猜是上回那个吧,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门口处那姑娘的嗓音如同午夜如常响起的恶魔的尖叫,沙哑粗砺,令人耳不忍闻。   我抿紧嘴唇,胸腔憋闷一口气,眉头皱在一起,吞咽了一口唾沫,以为这样就可以缓解压力。   我看着她,冷冷说出这句话,“你可以住嘴的。”   我收拾好衣服,披上外套,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   一路上愁眉苦脸,我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   想起前天和Paige约好今天会面。   老地方见。   她笑靥如花地伸手递给我一张代金券。   我掏出手机,看着显示屏出神。   好的,就这样。待会见。   十分钟后,我如约坐在这家甜品店里,对面是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的金发姑娘。   “发生了什么事?”   她耸耸肩,随口补充道,你从刚才进来就一直魂不守舍,包括刚刚撞翻了服务生的餐盘也毫无反应。   “有吗?”   我笑笑,越是这样掩饰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你怎么了,Ashley,你一直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想起刚才发生和那姑娘的不愉快,也真是奇怪,平时和她的接触不多,怎么现在幸灾乐祸得这么快,这么的,顺理成章。   我低头咬了咬吸管,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快和我说说你妈妈的事,我知道你的时间不多。”   我挤出一丝笑容,抿嘴喝红茶。   Paige的嗓音偏清甜。   “我的妈妈,是收养我的人。”      “她当年的理由是因为我是所有受难的孩子里最漂亮的一个。”   “事实证明,我一直表现得乖巧,很服她管教。在家里住了三个月,之后是个雨天,她打伞把我搂在怀里,我们大小两个的脚步一深一浅地步行到训练中心。   “舞蹈老师看起来和她很熟,俩人聊了会天,我以为她就快遗忘我了的,她忽然转头朝我这边意味深长地一瞥。   “我怔怔地看着她,完全懵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在空旷的密封空间里仿佛带着某种神秘色彩。‘你也知道,替我好好训练她。’”   “之后那个人,是和我每□□夕相处了整整九年的的舞蹈老师。   “我所有的成就和光鲜的辉煌,都是我养母的赋予。我和她很亲近。她没有孩子。我甚至感觉,她一直都把我当女儿看待。   “她说,我真适合跳芭蕾。娴熟的技巧,精湛的演技,窈窕的身段,纯洁干净的面颊。   “可是,她却在我以为享尽人世间最大欢愉的时候,又带了一个女孩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比我年纪稍大的女孩,她满眼都是轻视,看上去很不好相处。”      我猜想,那个女孩就是Tanya,让她满面愁容的缘由。      我看着她,难得说了一句。   “你为什么不自己试试,主动亲近她?毕竟你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了。”   她厉声打断我的话,“没用的。”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Paige幽幽看了我一眼,“她对谁都没感情。”   “我很想看看,你的母亲。我对她的故事好像很感兴趣,很传奇的色彩。”   因为,我们好像是同类人。如此相像。更何况,她的故事,如此令人着迷。      paige没有轻易拒绝我,而是带我去了Mrs.Lin的住处。   我推开门,灰白的墙壁上一个很模糊的剪影,留下深刻的印象大概只有消瘦二字。   但通身那种气质不容忽视,对,就是一种可以称作气场的东西,强大到周围的气流都以她为中心牢牢围着她旋转。   仅是一个背影啊,就这样令人印象深刻了。   她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一条洁白柔软的毛毯。   窗户玻璃外的夕阳软软地落在她身上,地上的剪影显得格外寥落,这样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仿佛隔绝了周围一切事物,仅流放在自己的空间里,独自尝尽隐隐寂寞的味道。   “她腿脚不方便吗?”   没有人回应我,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我暗骂一句愚蠢,怎么会突然问了这么一个蠢到家的问题。   “她的眼睛看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眼盲了。”   我正思忖如何去圆场,Paige却突然出声,一口气解答了我所有的疑问。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别人都叫她Ada。”   “或者Mrs Lin。”   屋内的女人还是执着地望着窗外,仿佛有什么绝世好风光令她流连忘返,可实际上,她什么都看不见。   轮椅上的女人穿着一件纯色的棉质开衫,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头发不再柔软如丝绸,仿佛只是随便抓了几根稀疏的毛发绾成个发髻,整个人显得严肃,呆板,刻薄,死气沉沉。浑身透着股儿清心寡欲的味道。   平易近人?绝对不要痴心妄想会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仿佛听到她呵出的那一口叹息,融化在暖阳里,这样令人转不开目光。   这里的房子远离闹市,是个清静休养的好去处。   Paige和我长久沉默,谁都不敢再轻易开口,生怕打扰到屋子里的女人。   而且,她是悄悄带我来这里,之前并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万一被发现,尴尬不说,不是多惹些麻烦上身?   这其实是一座还来不及装修的房子,还没有刷粉,露出大片光裸的水泥墙面,与水泥地面连成一片,显得愈发空旷,隐约藏了几分狰狞的意味。   空落落地仿佛少了点什么东西。   很显然,这事一座还没装修好的半成品。   走廊里的过堂风吹过我的面颊,我的目光越过Paige的头顶,窗户外面的夕阳比刚才暗下去几分,却也更柔和,楼底下应该生长了一棵长势高大的树木,树叶融入光与暖交织的密网中,美好得如同幻境。   很快,我和Paige就特意脚步放轻地走下楼梯。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小洋楼,外观普通,确实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她为什么执意要搬来这里?   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处在郊外的房子,她一个弱质女流,倒也真是住得安心。   把我送到附近的公交站牌,Paige和我拥抱做着短暂的告白。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扯了扯肩上滑落的单肩包,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公交车的乘客没有多少,我扶着座椅后背,一步一步向后走得有些艰难。   从这里到市区还是有点距离,Paige因为要陪那个Mrs Lin,没有和我一起回去。   夜风吹拂在脸上带走暑热,送来阵阵清凉。   我望着窗外回归绚烂与璀璨的城市,灯光看得我有几分眩晕。   我眼瞳里荧光闪闪,窗外的景物仍旧自顾自地流转不定。   这个Mrs Lin,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她究竟想深埋或者逃避什么秘密?竟然令她余生都惶恐不安,余生也想躲起来不让任何人在意。      “罗姐,你怎么了?”   连城的手指在我眼前不停晃动。   我回过头,笑着摇摇头,思绪还是有些涣散,甚至有片刻的眩晕,我强迫自己,努力睁大双眼,才勉强回过神。   “这个是你的母亲?真好看。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   真巧,真是巧合,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机缘巧合下,我们又见面了。   我对着镜框后面的女人轻轻说出四个字,别来无恙。   “这个……也许吧。”   我心头一跳,这小丫头,分明是有意想逃避什么   我忍不住在心里轻声叹了口气,连城啊连城,你还是个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单纯简单,不懂迂回,不懂掩饰,你这样,很容易吃亏的。   比如,现在,就被我占去了便宜。你却仍旧浑然不觉。   “你有什么要给我看吗?”   连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实在听不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我失笑,“我能不能和你妈妈见上一面?”   “罗姐,其实……我也不瞒你,我从记事起就没看见过她了,除了墙上的照片提醒我她的长相外,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啊……   她果然是一副一脸挫败的模样。   这样就好办多了。   要说这个Mrs Lin也真是有意思,放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不顾,却跑到美国那么远的地方。   “那你想不想见你妈妈一面?”   我看似不经意间的开口,眼里,却是势在必得。   “罗姐。你为什么这么说?”   连城满脸的惊慌失措,似是不解,似是晦涩难懂。   我依旧是笑得不动声色,轻轻敲动小手指,“如果说,我能帮你呢?”   连城目光终于坚定不移地看着我,里面有难以置信,也有怀疑。   但很快,她就冲进里屋,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本相册,还有一本旧日记本,泛着枯黄的书页,边角安静地蜷缩着。   让我想起,不过估计这个本子的年代,要比我那个长远得多。   可是再长远,也终究有离散的那天,就像人与人之间缔结的感情。   无心的举措,或长或短,谁又能知道,究竟能走到哪里。   哪一步,才是止步。   相片也没什么看点,Mrs Lin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当年我见到她的时候不深刻,只有匆匆几眼的功夫,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不然,我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到今天都能这么肯定墙上照片里的女人是她。   我翻开那本日记,笔墨点染在光洁的白纸上,一笔一笔勾画着心事。   蝇头小楷,字迹娟秀干净,我想起照片中的女人,都说字如其人,她生着十根细白纤长的手指。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戴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如死之坚强,忌恨如阴间之残忍。 ——《圣经.雅歌》   这是,《圣经》里的一段话。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妈妈是基督教徒?”   “不。”   “好吧,我并不是很清楚。”   连城的表情挫败,眼神哀伤。   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都说母女连心,可是她却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也许,是她对妈妈了解得太少了。   只是这事也怪不得她,换作任何人,都会怨她母亲,竟然在自己亲生女儿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弃了她,这恐怕不只是怨,还是蚀骨穿心的恨了,她这丫头也只是心性纯良,可是人啊,像她这样善良简单的不多见了,最终还是她自己吃亏痛苦而已,有时候恨,未必是畸形的情感状态,它既然能将苦厄转移,当然就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时机到了,就是现在。   我紧紧盯着她迷惘的眼眸不放,步步紧逼。   “如果说,我能带你去找她呢?”   “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想我应该能帮你,也许不一定找得到,但如果不出差错,应该没问题。”   如果她没挪窝,应该没问题。   我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刀。   “你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   “你是,需要什么东西吗?”   我放下日记本,没来得及抬头,但接得顺口,“把那张照片给我看一下。”   “我……”   “你不想早点找到她?”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尽量使自己的目光看起来真挚且虔诚。   “我只是想帮你。”   还有自己而已。   我有自己的打算,而并非只是多管别人的闲事。       ☆、【Mrs.lin】   深夜的航班,我独自坐上去西雅图的商务座。   我即将要去见一个让我听到名字都想刻意回避的女人,即便,在这之前,我没见过她,但是我知道她,她也应该从其他途径早已得知我的存在。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就仿佛,把衣服剥光了却没有无藏身之地,而刚好,在她锐利的目光下,她可以随心所欲把我看个透,随意批判,任意贬低。没有会在意,她的口无遮拦,她大可以在自己的想法里为所欲为。   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没底,仿佛少了块东西。   遮阳板外,黑得漫无边际,星辰漫缀,我躺在软垫上,以前总是觉得,离天空越近,看得一定更清楚,可是真正见了,发现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它只会让你觉得,距离越来越遥远,这才是遥不可及的真相,我伸出五指,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漫游在天空中的云彩。   圣诞节我一个人形单影只。   冷风吹得面颊冰冷,我把头埋进厚重的围巾里,冷湿的气候下,天空都显得这样阴沉,沉寂在阴霾里,哪怕街上的灯旁若无人地点亮这座城市的每个街角,把路过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映照出一点温暖。   我从开着暖气的室内出来,走在冰天雪地里,我回头,在一个街角处停下,路标指示着左右,我微仰着头,盯着上面的英文字符,脖子都酸了。如果没记错,从这里进去,就是Grace街口,Tanya现在和Mrs Lin住在那里面。   我这次来的意图很明显,已经一个星期了,我连那个林女士的正面都没见个,更不要说正大光明地坐在她对面打什么招呼了,这多少,都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她是个厉害人物,所以我也没打算在她面前耍什么花招,到时候弄巧成拙,给自己打脸的滋味,足够我受的。   心有不甘,我淡淡地望了望暂无一人在外走动的街道,似乎除了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所有人都在暖和的家里开开心心地过节,我捋了捋头发,甚至开始沉不住气了。内心开始浮躁不安。我不能坐以待毙,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而且我不能在西雅图逗留很长时间,照面前这形式,只剩下主动出击这一条出路,能快则快,我的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耽搁下去。林女士不会主动见我,她生活的圈子很小,通过Tanya,或者连城,我承认,我确实另有所图。   郑东炀当初问过我,在景弘胜利升职的时侯,那时举办了一场的庆功宴,不是为我,主要的人物还是为着恭维他,他拿着高脚杯脚步轻缓沉稳地朝我走来,眼神里尽是高深莫测,他说我是否另有所图?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这很让人难堪,所以我很佩服他的勇气,能将这件事一字不差地叙述出来的人都不差。   而从他人的口中得知自己曾经的罪行,这种滋味还真是绝妙无比。   我至今记得我镇定自若的面孔和找不出一处破绽的回答,在这个略显寒冷凄凉的夜晚,我在外面瑟瑟吹着冷风,吹动我单薄的裙摆,抱紧自己的手臂,皮肤上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房檐上都装饰着小彩灯,微弱却温暖的光。   天色漆黑如墨,冷风直从脚脖子往上倒灌,这个幸福的夜外面却如此安静暗沉,只有一旁的杉树沉默不语地站得笔直,它的身上也被挂着节日的小彩灯,随意缠绕了两圈,更显得寂寥无人。   走过一排排的房舍,各家的屋内却是灯火通明,热闹天伦。   我不禁莞尔,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跑到这里来享受孤家寡人无人理会的滋味。我拢紧上衣的前襟,任由风把我的头发吹得散乱,我忍不住打寒噤,空气里潮湿的气息,地上薄薄染了一层水渍,果然是刚刚下了一场小雨。也不知道叶堇这小丫头这家里乖不乖,有没有按时吃饭,梅琳估计偷偷带她去吃了不少次KFC。   想到这里,我想起梅琳对我的严厉指责,多少有些可笑之处,却也足足让我耿耿于怀至今,但那又怎样,我时常在想,我一个人能够撑多久,是否能够,让我和叶堇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我的视线在灯下徘徊,盯得时间太长,眼睛都酸痛了,照得我有些迷离,模糊的光影氤氲成一团不规则的光圈。   在K城住了一周,正好碰上圣诞节。   平安夜,街上的雪下得纷纷扬扬,真想是个用伪装堆砌起来的纯洁无暇的世界,   冰天雪地,我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沿着小路敲开一家的门。   我站在门口,满屋子忙活的人,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我张了张手臂,似乎是突然多出来的那个,突兀且显得孤独,我无措地笑笑,“hello?”   “要进来坐坐吗?小姐。”   不是熟人,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话语善良,应该是林女士的亲朋好友。还有一部分,应该是她舞蹈队的学生。   “不不不,我没事,我只是过来看看。”   我很害怕也很畏惧这种场景。   谁也不要管我,就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恐惧也好,压抑畏惧也好。   这样,和那种拿命比拼的才换来一点认可和的人有什么分别,还有什么意义?   和身边的人走在雪地里,会发出不容忽视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仿佛这样走下去就能保持纯净,这样一直下去,会走到天长地久。   我摊开手,耸了耸肩,摇摇头。   Tanya也在,她皱皱眉,似乎不满意我这副模样,不过很快就笑逐颜开。   “Ashley,进来坐。”   我笑得有几分歉意,“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平安夜快乐。”   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气氛温馨。   花篮里装着新鲜的红色花朵,看上去鲜艳欲滴,娇羞无比。   壁橱上装饰着颜色鲜亮的彩带,上面挂着几只巨大的圣诞袜,壁炉里生着火焰,弥漫着一种浓重的节日气氛和说不出的满足感。   圣诞树上缀满红色绿色的小铃铛。   那个林女士坐在轮椅上,眉开眼笑,和平时那副严肃刻板不好接触的样子很不一样。   看样子应该没怎么留意我,她只是低头浅笑,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和身边的人笑得温和,伏下身子半蹲着,把耳朵贴在她嘴边,这样听得更清晰。   有人弹钢琴,我的视线朝里面探去,寻着百无禁忌的轻柔琴声。   那是个弹钢琴的小姑娘,她面前横放的,是一架紫色的钢琴。   一头细软的金发,额头上细密的绒毛,肤色白净,动作娴熟优雅,琴声优美动听。舒缓的曲调。   她的脸庞沐浴在客厅暖黄的光线里,温婉娴静,如同梦中走出的姣好仙子。   墙上挂着一张巨幅的麋鹿画像。一对深褐色的眼瞳泛着湿漉漉的水汽,泛着灵气。   圣诞树上也有小铃铛和小鹿。   一切美好得就像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故事,我突然被那个小姑娘移不开目光,那种头顶上顶着天生好命的光环。   林女士朋友的女儿,很优秀。   同时也在她的手底下学芭蕾。   那姑娘的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气质,足以令所有人黯然失色,让人自愧不如。   即便我对她来说,已经不是漂亮姐姐,而是阿姨。   我不该在这样一个小姑娘面前手足无措的,那样很没出息。   我所害怕的畏惧的,只是想替从前的自己找到足够的理由,用来解释无所适从的心境。   “Ashley,过来,帮忙装饰圣诞树。”   Tanya一边系彩带,忽然冲我挑眉一笑,一边往嘴里送了块提拉米苏,“这小丫头性格蛮好的,经常过来这边,Paige和她相处得不错,我一般不在西雅图。”   绑好一盒巧克力,她冲那边招了招手,转过头含笑对我说,“她比较容易害羞,性格内敛,对陌生人一般不怎么主动接触,刚才估计是不好意思了。”   带我走。   这世上的东西,都有着另一层的不为人知的内涵与深意。   午夜两点,一个人一口口吃完白瓷碟里的提拉米苏。   这些都可以称作一个人的孤独盛宴。   大红色的圣诞帽,那个小姑娘送了我一盒巧克力。   她的目光纯净且真挚,不掺杂任何的杂质,我承认,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给我留下的印象尤其深刻,说句真的,额很喜欢她。   温柔大方,而且聪明漂亮。   她让我想到叶堇,如果那丫头能有人家一半优秀。   不过想想也就算了,我很希望叶堇能从我和叶秋罗的圈子里跳出去,所以,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让她变得足够完美。   我知道我在她眼中就是□□蛮横的。但我必须让她从骨子里剔除那种穷酸气息。她会如我所愿,拥有优雅气质,笑起来明媚动人。   来之前,我已经把林女士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包括她喜欢玩麻将。   她在这附近的邻居,会玩大中国的传统民俗,估计有她不少功劳。   她既然要玩,我这个现成的资源,当然要奉陪到底。   就这样,十分顺理成章的,我们凑足四个人在一张桌子上搓麻将。   中途有个人上厕所,我一扫麻将桌上激烈的战局,我虽然是新手,但应付几个外国人还是绰绰有余,倒是Mrs Lin这个狠厉角色,秉着个非得要杀个片甲不留不可的原则,灭了我不少得意的神色。   玩归玩,正事我当然不可能忘记。   不过这个Mrs Lin,还得找个机会和她好好的单独聊聊。   一想到这里,内心淌过一阵无力感,真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果然有挑战。我笑得不动声色,Mrs Lin看向我的目光也愈发深沉,我撇开视线,收敛了之前的肆意。   我笑了笑,“要不然我来讲两个笑话听听。”      这个林女士是在警告我吗?警示我她不会让我在她的地盘上肆意妄为。   我咬紧牙关,从嘴里飘然逸出几个字,松了口气,背后却已经大汗淋漓。   “很久以前……”   有人开口问道,“童话故事?”   “不全算。”   我笑得清浅,埋下头继续讲故事。      城堡里有个金发美人。   应该说,有很多个。   她们都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而仅仅是农夫的女儿。   她们被关在城堡最顶楼的小阁楼里,那是一所小黑屋子,终年不见阳光,只有铁窗里偶尔漏进来的微弱光线。   没有谁能解救她们,唯一出去的方法只是取得王后的最后的认可,只有这样才能正大光明地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可是总是有反叛者,不愿意安于现状。   在她们浅薄的认知里,都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一点,谁都不敢违抗王后的命令,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命运。   王后的女儿是个肤白貌美的美人,天生金贵的命,可惜美人身体抱恙,全国上下的医生都治不好她的怪病。   王后懂得占卜巫术,她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神色,她命令守护城堡的士兵从民间抓来了很多的农家女,她们只是粗鄙低贱的下等人,命运在她们被抓的那一刻就注定只能落到被任人宰割的下场。   没有人知道她抓这些可怜的姑娘有什么用处,一时间,年轻的女子都被,有的只是小女孩,但大多数,都是十几岁的姑娘。   她们粗鄙,不懂礼仪,不及我的宝贝十万分之一。   王后恶毒地想。   公主优雅大方,一颦一笑都是高贵典雅的姿态,怎么是她们这样底层的农家女比得上的。   王后把她们关在阁楼里,一日三餐,稍微好一点的,就是干面包,那只是早餐,至于午餐与晚餐,是大锅白水煮出来的萝卜白菜,堪比猪的吃食。   她们没见过王后,她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但是王后身边的随从时常会进出这座监牢,因此有些胆大的姑娘就开始想方设法地贿赂她,反正逃出去的机会微乎其微,倒不如给王后留下个好印象。这其中向来不泛轻举妄动的角色,蠢蠢欲动,但大多数,都是安分守己的。然而,再怎样放肆或者沉稳都没多大关系,最终的下场都一样,逃不出去,生死由命。   这里面有个穿绿裙的姑娘,姑且叫她绿裙姑娘,她想要逃出去,重新获得自由,她很清楚,她不是第一个,再强烈的想法,终究会被磨平,耗尽,渐渐失掉。   她们的遭际,处境很凄惨。   看守的侍卫对她们的态度很不好,她们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女儿,所以一视同仁,想怎样就怎样了。尤其是吃食,除非厨娘大发慈悲,可惜,她一向没那么好心。   她们必须努力学习,这样,才有可能摆脱现状。   学习什么呢,学习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计算楼层的高度,比如计算阴影部分的面积。还有许许多多的怪东西。   即便在这些农家女看来,这些东西对她们的日常生活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们需要贿赂,比不得公主金贵。   那个绿裙姑娘,她把手上所有的钱都拿来和守卫换了面包。   另一个姑娘,她的口中幽幽吐出一句,那是因为你的面包买多了。   格外冷的一句话,就仿佛一滴热水滴在冰块上。心口一阵翻涌。   绿裙姑娘只是在心里嘀咕,那又关你什么事啊。   她想起之前,另一个姑娘对这个姑娘说,那是因为我们都没有足够的面包。   言外之意,我们都不像你,能够得到王后的格外恩典,节约下金币,换取更需要的东西,是使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甚至不至于沦落至惨不忍睹的地步。   绿裙看着那个说她面包买多的姑娘,是王后在她们这群女囚犯中最喜欢的一个。   因为她学习好,嘴又甜,懂得哄人开心。   因此格外获得了很多金币。   所以,在她们这些人面前,她格外目中无人,自恃高贵。   她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她会有个很好的结局。   她总以为自己很聪明。   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人夸耀自己,正面侧面,旁敲侧击。   然后绿裙呢,总是在不动声色地费着劲儿,为一点点成就斤斤计较。   毕竟她也付出了,没必要和她计较这些。   绿裙姑娘不喜欢她,可是她知道自己命如薄纸。没有前途,是被放弃的对象。   其实不能说,有一大半都是这样的,没什么不同,为了能逃出去,为了自己光明的前途,棱角被磨平,可是不这样,应该怎么样呢?像她这样吗?像她这样,像个无所事事的废物,没什么大好的前程。被彻底埋没在过往的云烟中,无人记得无人在意。   就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征又如何?   而绿裙烦心的,是那个姑娘有意无意的炫耀与自大骄纵。   是她总是,仿佛在显示她的朋友有多少多少,人缘多好多好,她有多讨人喜欢。   不像她绿裙是吗?   那个姑娘总是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   而实质上,并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么无辜与纯良无害。   绿裙姑娘无意中卖了很多自己织的花布给送饭的厨娘,换取了一些数量不多的金币。   在这之前,一直是那个王后中意的姑娘为厨娘提供花布。   而绿裙姑娘,也只是恰巧碰上厨娘找人游说。   这里面的人没有谁不想要多往自己的口袋里塞点儿金币。   从被关进这所监狱起,她们就开始必须依靠自己的双手赚得金币,换取粮食用来活命。   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们只得织布拿出去卖,还好有破旧的织布机。   可是外面卖的花布远比她们织的花色存正,种类和选择的余地也更多。   买的人寥寥。几乎没有人愿意放弃外面的五彩斑斓接受她们颜色暗沉,一看就是放置了很长时间的布料,谁都不愿意吃亏,又不是傻子。   绿裙咽下苦笑,她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的,卑微。   如果她没有被抓来这里,没有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监牢,没有见过王后,没见过那个被王后宠爱的和自己却互看不顺眼的姑娘。   她们必须吃难吃的饭菜,厨娘是个身材庞大的妇人,一双眼睛上下不停地转,一看就知道是精明人,手艺很差,难以下咽。   尤其是对付难度颇高的大锅饭。   她们很少吃饭。   她们一般买面包,或者拿金币托人换取一些干粮之类的。   像是无声的指责与控诉,可是没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这些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东西。   不紧不慢地说她自己有多受人欢迎,受到多少人的的追捧,仿佛在警戒余下的姑娘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绿裙在她眉目流转间,看到了些许的威胁。   没有人不想逃出去,但是一旦出逃,等待她们的,只会是更狠厉更无情的鞭挞。   世世代代,这座城堡,从不曾倒塌,这段轶事,也被流传至今。   至于绿裙姑娘,每一代都会遇上的这样的人,而且并不在少数,可是终究被掩埋在时光的尘土里,不见踪影。      “我说的,确实以《长发公主》为原型,但又不完全是。”   有点儿像童话,可是,谁又能意料到,这其实只不过是个可怜兮兮的现实故事,被加工,被还原,仍旧不过是个披着糖衣的残忍现实。   “后来呢?”   我盯着手中的麻将,轻声叹息一声,后来……      后来公主病好了,还在舞会上遇上了命中注定的王子。他们在一起跳方块舞。   王后的眼瞳是深蓝色,瞳孔微缩,眼神深邃迷人。   她目光深深地看着舞台中央的两人,很好,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她的女儿,终于得到了幸福,会和一般的完美结局一样,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绿裙只是一味的挣扎,挣扎在自己的反抗声中,却逐渐低了下去,低迷到尘埃里找不到影踪。   最终,还是沉没在沼泽地里,冒着泡泡,最终沦陷坍塌。   绿裙知道自己起不到丝毫作用,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而活。   最终还是胁迫将就于迫在现实的淫威下。不存在丝毫悬念。   无数个这样的姑娘,死在这座城堡的阴暗监牢里。   也有无数个姑娘,熬出头,终于在后来的后来见到城堡外阳光下随处飞扬的灰尘。   也有人会傻傻的问一句?   比如,王后不会老吗?公主不会死吗?   自带主角光辉的人物,还需要旁人的衬托吗?绿裙以为自己是主角,但也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已,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真正的配角。   我一笑置之,一个故事嘛,何必当真?   何必刨根问底,揪清楚来处和去向?   Mrs Lin眯起双眼,眼神里尽是沉浮不定。   “你这个故事,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想说个故事而已。”   气氛由冷场转变成尴尬,有人开始主动打圆场。   “额,一个没有男女主的故事,叙述方式很新颖,不知道表达什么中心意图?”   中心意图?   我失笑,生平最厌恶这种东西,有中心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每个动人的故事,都可以有它自己的意思。那就得看听的人怎么理解了。我默不作声地埋下头,我想,这个故事,会有懂的人。      林女士的兴致一直不怎么高,Tanya之后还有工作要忙,Paige还在赶来的路上,不过到底来不来得了,还是个未知数。   看来这些年过去,她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没多大改变。   大约感知到我的意图,林女士的脸色变得不太好。   这一次,就当是为连城,我也必须把她带回去。      “罗小姐,和林女士都是中国人吧?”   “是,他乡遇老乡,是缘分。”   林女士的眼神里有种意味不明的东西,让我背后一阵凛然。   我没想到,之前只是自己随意一想,没想到这群人玩麻将竟然真的玩得比我还烂。   一个褐色头发络腮胡子的男人喂他女儿吃了口蛋糕,“看不出来啊,小姑娘,你玩得比Ada还好啊。”   麻将嘛,怎么说也是本土的东西,再加上叶秋罗当年的悉心“栽培”,在她身边浸染了这么多年,就算再不乐意,也看会了。   何况又不是多费脑筋的事。   投其所好。   这也算,我最后的赌注了。   Tanya笑得毫不顾忌,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盒CD,很快屋子里就飘忽着温馨的传统圣诞歌曲。   CD机快速地切换,放着节奏明快的音乐。   小姑娘和她爸爸拉手跳舞。   屋子里的其他人很快加入他们的愉快活动。   这顿饭,吃得很随意,比较平易近人,是我所掌握的,熟知的。   这一点,让我莫名心安。   晚餐很丰盛,桌子中心是一大盘烤得香喷喷的热火鸡。   圣诞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礼物,用小包装盒子装好了就放在底下,树枝上挂着各色的小纸片小纸条。   我们围在一张长桌上吃烤火鸡。   坐在炉火旁,再加上屋内烧了暖气,格外暖和。   我惊讶于她的房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年代,不过保存得还算不错。   客厅的人饭饱酒酣后继续跳舞,我在不动声色地从客厅里退出去,循着楼梯一步步来到顶楼。   Mrs Lin背对着我,她的头发绑在脑后,还是喝酒记忆中一样,确实没多大变化。庄重严肃,甚至过于呆板。   微风吹拂得她深色的裙角微动,仿佛在她面上看到些许动容。   我竟一时失神,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身,看来她等候多时了。   “说吧,你之前说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总不至于是无业游民吧。”   她的话里有几分探究,也有几分意味不明。   “你故意接近Tanya,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终目的是冲着我,对吗?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或者得到些什么?”   天台上的风吹拂得她,她的面孔严肃冷静,神情格外冰凉冷冽,不带一丝温度。   “林女士,你很聪明?我在这里就不和你绕这些有的没的弯子,我也知道没必要,但是我等会儿要说的这件事,和你有关,而且,是和你非常亲近的人,你要不要听,还是选择忽视,总之,最终决定权在你。”   “你在恐吓我?”   她眉梢微挑,目光里尽是轻蔑与嘲弄。   这女人,太傲慢,自负又脆弱,强作镇定。她就没听过一句俗语叫“站得越高跌得越惨”,对自己太过自信与执着,到时候露出来的马脚已经就越多。   拼得是心理战术,谁先沉不住气,她已经开始动摇,眼神闪躲,似乎在迟疑不决,对我的话半信半疑,看来是我。   “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我会告诉你,但不是今天。我想,你也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我到家建议。作为交换,我要知道十几年前的一些事情。”   这才是,我来这趟的真实目的。   我要故意吊足她的胃口,这样,我才不会落于下风,才会留有回转与选择余地。 ☆、【Paige】      “罗芮,你这一招简直学到精髓了,对人的把柄步步紧逼,招招动作利落狠厉地击中要害。”   Tanya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连呆板严肃的Mrs Lin都被我说动了。   不过这也只能说明我解决问题的手段,非同一般。   我想不到,竟然是她陪在她旁边。   Tanya和Paige,明明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人,现在相处的方式,平常得出人意料。   “你好,Tanya,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Tanya主动约我出去聊天。   我快要走了,时日不多,这样叙旧的机会,这次如果不抓住,以后应该就难得一见了。   此刻,我才愿意相信,坐在我对面的姑娘,内心强大且宽厚。   Tanya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她和Paige的故事。   看着她愈□□亮细致的眉眼,我忍不住失笑,自己的好奇心,毕竟太重。   她是我的亲生妹妹,是我的手足,我不应该有这些想法,我不应该。   我每天都活在谴责与自责中。   她训练,我要比她更刻苦更努力,这样,才有资格与她平齐。   而且,我的目的,是为了不断激励她,让她不断且最快速度的进步。   她感受到来自我的威胁,自然会想办法消除危机。   这个秘密,也是Mrs Lin向我提过的建议,我们都不希望埋没她的天分,再加上从小到大我对她的影响这么大,这个办法,确实值得一试。所以,我答应Mrs Lin,但在这期间,她不可以干涉我的任何做法。   “她同意了?”   Tanya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得意和狡黠,“她没理由不同意。”   “甘心吗?”   “那你的天分呢?”   “你做出的牺牲实在太多了,难道都没想过你自己的后路?”   “你就从来没后悔过?”   “这个,当然有过,都是,相比较起来,也许她更适合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万众瞩目的荣耀,而且,她拿的奖杯越多,我当然会开心,也算是弥补了自己的缺憾。”   “所以,你就甘愿一直跳配角,怪不得。”   当初的黑天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恐怕,这个角色还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吧,不过以林女士的手段,也并不是多难办的事。   所以,这才是她虽然夹在中间,但并不怎么为难的缘故。   “她在训练中听到的质疑声越大,就越能激发她内在的潜力与斗志。”   “可是,她万一就此消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简直就是那种性子闷,又不愿意和陌生人有过多的来往,最后只会落到大家一起尴尬的份上。”   “就这点看来,你们两姐妹简直一模一样。”   本来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她对我的玩笑话充耳不闻。   “Paige确实太软弱了,如果不给她训练。   从最开始数来,舞蹈界有多少天分的苗子?最终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的,掰着指头数都数不过来了。   更别提那些因为自身原因耽搁了,而半路夭折的。   缺的不是天赋,而在人为。   她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理所当然,而忽视了自己应该注意且远离的东西,一旦踏入误区,即便悔恨终生也让人不足为惜。   还有人脉,她的光环太过耀眼,将来肯定会有人在背地里算计谋害她,那些不择手段。”   Tanya一击致命,丝毫不愿再脱离带水,“她就是纸糊的老虎。”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于激烈,她终于软下语气又补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喜欢讲一些和主题毫不相干的废话。”   真是冷,一句话恨不得把人冻进冰窖里。   我有些动容,说了一句自己的心里话,“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愧疚,你这个滥好人,还是让她难受了。”   “看吧,这就是我最终的计谋啊,你们这么傻,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参透其中的奥妙啊?”   Tanya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仿佛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她仅是动动嘴唇,平静无波地用冰凉得极具质感的嗓音叙述别人的事,和她并没有多大关系。   “你才真是傻到家了。”   当年的白天鹅与黑天鹅,我曾撇下叶堇独自去看过。   首映票据说全部售罄,一瞬间万人空巷,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与话题。   这样独特的表演形式,将黑白天鹅的片段单独拿出来,然后进行紧急排练。   贴在剧院前的巨幅海报,述说着惊心动魄的故事。   白天鹅的扮演者一如往常的是Paige,而黑天鹅的扮演者,是外界一直传言与她不和的T。   两人同台,本来就是大新闻,更何况,本来就是两位大美人,这样年轻鲜活的生命,再加上广告宣传的作用功不可没,更是勾起了观众强烈的好奇心。   黑白天鹅一向是一人分饰两角,没想到这次,竟然安排这样一出好戏。   不看,简直可惜了。   美的感觉与享受,很容易与观众产生共鸣。   而至于那种情感的攻陷,恰恰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最终王牌。   白天鹅与黑天鹅影像中隐有重叠,但如果不细看,发现不了这点细微的差别。   白天鹅一如既往的保持端正高贵,眼神忧郁哀伤,穿着纯洁无暇的白色抹胸纱裙,胸口缀满雪白的羽绒,面颊光洁。   黑天鹅与之相对而立,仅一个侧脸,冷艳,性感,高调,绝对的强势。   纯黑色的连衣短裙,肩上挂了两根细长的肩带,齐肩的丝绸披风挡住半张侧脸,只露出一双富有戏剧性与张力的眼睛,瞳孔里收缩的世界,隐约出现一只天鹅。   它代表欲望与原始,冲破一切阻碍与束缚,并为所欲为,无所畏惧。   而她自身无法忽视与掩饰的冷冽疏离的气质,但一点儿不起冲突,那是不同于其他人的黑天鹅,有了自己鲜明的个性与特征。   就将冲破束缚,打破常规,打造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才是黑天鹅,她赋予了它真正的内涵,还担心她无法胜任,看来绝不会影响演出效果。   带给我的震撼与惊艳,无以言表。   我有预感,这会是一场世纪演出,比Paige第一次登台的那次还要让人印象深刻。   原来Tanya的表演与Paige相比丝毫不见逊色,反而因为各种表演对象的对立更好地凸显出了对方的特征与优势。且单就同台演出而言,还是在这样高的舞台上,一定让人永生难忘吧。   她之前,多少还是将自己的天赋隐藏起来只留了几分暴露在外人目光所及的表面。   那时离开的时候我们确实有一些不算愉快的经历,过去两年,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身边曾经有过我这个人的存在?   我紧紧盯着那种明显找人重金打造的巨幅海报,越看越觉得惊疑,两人的眉眼细看竟看出几分相像,虽然外国人鼻子高挺,眼眶深凹进去,使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看上去深邃又迷人。至于这两人,明显相像之处是嘴巴和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而现在听她亲口叙述的事实,解答了我的疑惑。不然,我绝不会相信。   “要不要我带你去见Paige?”   “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不。”Tanya收起包,从座椅上起身,“她一心想摆脱我们的束缚,很早就搬出去了,她在市中心一块很好的地段租了一间公寓,一个人住。租金很贵,但她不在乎,也许她是觉得太累,所以先把住的地方安置得尽量舒服点。毕竟,据她自己所说,她可把血汗钱全压在上面了,再不舒服点,简直就是对不起她自己。”   “也许是,我和Mrs Lin带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依她的原话来说,‘她可不想暴遣天物,糟蹋了一个好窝’。”   一句玩笑话,把心神恍惚的我拉回现实。   “走吧,我们打车去那里,很近的。”   我拉开椅子匆匆忙忙地跟在她后面,Tanya留着齐肩的头发,看上去自然蓬松且柔软,微微紧贴在下颚,勾勒出流畅好看的弧度,身材高挑且纤瘦,背影却气场森然。   “你好像有点忐忑不安的样子,很紧张吗?”   Tanya眉眼含笑地往里面挪了挪,抬头向司机说明去处。   我端正坐好,随手关好车门。   “当然会有点紧张,你想想,算起来,我已经五年没见过她了。”   “放心吧,你不会吃了你的,你连我都聊得这么来,还怕应付不来她?”   “不过,她现在还真比我厉害多了。”   我明显从那话语里感到几分无奈,五年了,没想到我还能和她们这些旧人有交集。   果然很快,十来分钟的车程,只转了几个弯。   一整排的公寓楼,气派且豪华,果然是寸土寸金的位置。   这小洋楼修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似的。   进入旋转玻璃门,仿佛到了一个奢华高调的酒店,头顶的悬挂吊灯明亮奢靡的灯光,暖色系的光芒,通宵达旦,彻夜不眠。而且,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里每家每户都有专门的电梯,直达家门口,服务贴心周到。   不过,需要投进去保养的资金应该也不少。   “这灯这么亮,晚上看了不会睡不着觉吗?”   “这里的人晚上一般都不睡觉,整夜整夜的闹腾,所以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   我们踩在走廊里一路铺到尽头的地毯上,凭这感觉和柔软的程度,绝对不便宜。   而这仅仅是一条走廊,一共有五层楼,外面看着像简单的公寓房,没想到里面大有乾坤。   只是,无论是布局还是小到细节的装饰物,这里布置得都太像酒店了,即便昂贵奢侈,还是没有一点人情味。   Paige怎么会住这样的房子?   Tanya踩着一双过膝的皮靴,高跟。   看上去就像欧美大片里那种女特工,尤其是现在守在这标准酒店式的房门口,如果手上拿着一把枪,简直就是情景再现。   “Hello?”   她摁响门铃,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我怎么觉得,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没过多长时间,门就自己开了,听上去是有点惊悚的,可是当我看到迎头直面的女人,心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但脸上表现出更多的,被一种震惊的情绪所替代。   这似乎和我认识的Paige大不相同,如果不是Tanya带我过来,我都认不出来了。   细看她的眉眼,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主要是妆容和装扮,都和当年大相径庭。   确实该有点变化了,毕竟已经五年,她的年纪早已过了当初那个青春青涩的少女,懵懂无知,会为了小事纠结烦心不已,会头痛,难过不开心的时候会嘟嘴,脑袋上扎着一朵手工绸缎的蝴蝶结,穿着蓬松的纱裙,像个被关在皇宫里没接触过外界不谙世事的公主。纯洁干净,澄澈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眸,此刻眼神里的东西并非来自无忧无虑,而是似有若无的忧愁。不可置否,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现在的她,眼角化着淡淡的烟熏妆,显现出大开的眼角,她的眼睛凸显得大得骇人,碧绿的瞳色看上去,撞上了什么扑朔迷离的秘密,却更神秘,迷人。   眼底染上一层浓浓的倦色,困惑,迷惘。   也许是一整晚没睡好的缘故,她的精神看上去并不怎么好。   我看到她的眼眸在头顶明亮的吊灯里被点亮,仿佛闪烁着簇簇星火。   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睡袍,看上去是那种吊带长裙的款式,后背呈大V领开叉,敞露出大片雪白光滑的肌肤,在灯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如同上好的白瓷,干净,细腻,毫无半分瑕疵。   即便是这样简单居家,没有半分出奇的装束,也使她看起来就像是王公贵族,或是某位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   Paige很漂亮,长相精致复古,看上去就像是久经岁月涤净与沉淀的美人。   这样一副复古名伶的装扮,虚幻又不真实,仿佛误闯入现代的画中人物,艺术画像或是雕塑中走出的人物,一生中都在曲折与戏剧性的坎坷经历中度过,起伏波折,曾令无数人扼腕叹息。与周围的一切事物又是那么和谐,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整个屋子,她在这样强烈的灯光下,一张小脸几近病态的苍白,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高脚杯细长的杯脚,杯中是色泽偏向黯哑的红酒,随着杯身轻轻晃动,如丝绸荡漾在杯壁上,滚落出颗颗颜色透亮的水珠,层次分明,漂亮纯正,她姿态优雅端庄,却又说不出的魅惑妖娆,配合她冷静克制到冷淡疏离的面孔,极具诱惑力。   整间屋子装修布置得繁琐大气,Paige就侧卧在榻榻米的一角,蜷缩环抱着身子,眼神里突然灌注些许了空洞落寞。   “进来坐吧,别傻站在外面了。”   她的视线忽闪不定,眼神里却出乎意料之外地装满一种叫做坚定的东西。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你们都过来了?Ashley,你怎么会来?”   Paige慢慢起身,直起身子,将酒杯放在一旁用木板支起的简易桌子上,光脚走到洗手台边,双脚突然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这样直白简约甚至直接到粗鲁蛮横的视觉效果给人带来的冲击力,触目惊心到令我差点站不住脚跟。   这样的Paige,真让人觉得陌生。   “你不欢迎我吗?”   “不,怎么会,我只是一时没回过神,有点吃惊而已。你也知道,我们已经很长时间失去联系了。”   我的视线重新回落到地板上,怪不得Paige宁愿光脚在上面走,刚才进来还没发觉,只顾着一味地将目光放在Paige身上,毕竟现在的她,说句真心话,的确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从头到尾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但任何被演绎到极致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我隐约闻到了,掺杂在里面的自负的味道。   要不要这么奢侈,这地上铺的是什么毛?   纯色的地毯,不见一丝杂色。   厚重且柔软,干净得让人舍不得落下脚。   即便穿着刚换上的拖鞋,我还是有种暴遣天物,糟蹋了人家家里好东西的感觉。   这间房子,只能用一个庸俗且官方的词来形容,金碧辉煌。   Paige给我们倒了杯水,随意客套得问候了几句,谈到她买的那些名牌奢侈品,口吻有点儿冷淡,听不出来什么感情,仿佛花掉的不是她自己赚来的钱,而事实证明,她确实不怎么在乎花销的额度这回事。   “我只喜欢拿着自己的钱挥霍,当初看这里的房子这么贵,就买下来了。”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我在市郊还有一栋小别墅,只不过面积有点小,一般没什么表演需要准备的时候,我就会过去住几天。我想,你应该比较喜欢那里。”   “我想,我应该都喜欢。”   我这样一个执着又简单的物质女郎,何必在她面前掩饰什么?欲盖弥彰而已。   我看着她房间里排列的各色包饰,衣帽间里堆砌得满满当当,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正在悄悄的生根发芽。   在沙发上坐好,paige转身就去厨房里忙活,料想她是准备一些茶水和点心。   干坐着也尴尬,我开口问起身边的Tanya。   “那你呢?现在怎么样?应该也成了名角了吧?”   “我?我很早就不跳芭蕾了。我想想,应该是三年前。”   “那时候跳完《黑天鹅与白天鹅》,空前绝后的盛况,在近几十年绝无仅有的情况。”   “但就是在这样辉煌的时刻,却有很多人退团。”   很可惜,真心地。   我笑笑,没再多问,不是我懒得动,而是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多问。   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   paige也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我不能说是变好还是变得不好,因为我没资格,谁都没这个资格指责评论他人的好坏。   她只是,变得我不认识了。或者在我的心里,她不该是现在这个样的子。   奢靡,拜金,虚荣,远不复从前的单纯和干净。    ☆、【Mrs lin】      Lin女士这个女人,她需要的,是一味的压制与强迫。   是来自灵魂的清洁,肃穆,老成,甚至要求一尘不染。   我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来,甚至变得不像是我自己的,“你准备重操旧业?”   “说不准,但我的一技之长只有这个,我必须靠它谋生。”   “我很不明白。”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毕竟在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前,我伺机耍的任何小聪明,都逃不过她的眼皮子。我还是最好,不要在她面前献丑了。想不论她是否有闲心搭理我,要是一不小心反倒弄巧成拙,什么话也甭想套出来,这一趟白跑不说,跟连城那边,也不好交代。“可能这个问题涉及到私人性质,但,我实在很想知道您当时为什么要把舞团解散?只差一步,只要好好经营,这支舞团绝对会是全美国甚至是欧洲最亮眼的明星。现在,这颗明日之星却在您的手中,断掉翅膀,您亲手将它折毁。”   毕竟是我曾经付出过汗水,用心努力与付出的地方,说真的,我很喜欢那个地方。   而现在,居然这么快,就毁于一旦了。   而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我面前这个为它日夜操劳,担心挂念,牵肠挂肚的女人。   原来的团员走得不剩几个,而唯一支撑最后的残枝败叶的,就是Paige。   她是新生的天鹅皇后,如果没有她,这个团就彻底垮了。   Lin女士将膝盖骨上的毛毯向上拉了拉,就那样丝毫不掩饰的直勾勾地看向我,眼神里突然带上几分探究的意味。   “听说你曾经在我的团里待过?”   “是的。能不能告诉我,以您对团队的付出,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难以置信。”   “我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我不想再耽误她们,她们都是青春大好的姑娘,理应有更多的机会。而且,我从始至终,就只想扶持Paige,现在,也是如此。”   “她勉强达到我心中理想的高度,但还远远不够,我要用我的残生余力,哪怕只剩下一个空洞无物的躯壳,倾尽全力。”   “所以,这次的个人舞团,您并不打算倾注多少精力。”   “不,绝对不是,我绝不会这样不负责任。”她的情绪突然暴动,变得歇斯底里,”我只是把人员减少,而且,年纪偏向十岁以下的小孩。这样,就不会再有忙不过来、精力无法□□的问题。”   不知道是呛到了还是一口气没顺过来,她忽然间咳嗽不止,脸涨得通红,使原本苍白的面颊有了些许红润。   但她咳得这样剧烈,确实把我吓坏了,别到时候该做的事没做倒把人家气进医院住着了。   这桩罪过又该和谁结算去?   而且,再怎么着,终究是我的过失,不仅她不好受,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气。”   我一下慌了神,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那您想过,您的女儿吗?”   “你认识她?”   她多少还是表露出了几分吃惊,即便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她的面孔不出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名字?”   听到这两个字,我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这世上还有比她还荒唐的母亲吗?竟然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名字都不清楚。   “连城。”   “我也并非是说客。可是您真的要因为和您先生的原因,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不顾吗?   您缺席了那么多年,现在她都成年了,大学毕业了,您都不想见见她?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子了,毕竟您离开的时候,她才半岁。”   “您好好考虑一下好吗?即便只是一眼,也总比一生错过只做陌生人好不是吗?   如果您错过这次机会,也许,真的到死都见不到她了,即便他日半截身子踏入坟墓,也是尸骨未寒。您连死都客死异乡,没有后人送终,您的子女,被您拒之门外。您就不怕真到那日回想今日种种,只是悔不当初,徒留伤悲,您必定会死不瞑目。”   “你这最后一句话,我怎么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我当您是长辈,可是,连城和我的关系,也是非常亲近的。我很希望,您能回去看看她,无论您将用什么样的理由搪塞我,我只是站在旁人的立场说一句公道话。”   “您看,我说得对不对?   要不然,您准备准备,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尽快赶回去,您再待几天,然后坐飞机尽快赶回来,绝对不会耽误您忙正经事的时间。”   “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听你的,答应跟你回去。”   “我一个外人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但我好歹也算是您当年的徒弟,就看这个情分在,您也好歹卖我个面子。”   “再说,我都这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您掂量掂量我这话的分量,权衡一下利弊,我说的全都是大实话。”   “我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就敢说是我徒弟了,照你这标准,那我不早就桃李满天下了?”   “多少沾点亲带点故,您先别一口回绝得这么迅速,Lin女士,您真的不考虑一下?”   “给我两天时间,容我好好想想。   不过,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好吧,我等您的好消息,但愿,不要让我失望。”   陆西荣在那头忍着呵欠,语气有些疲倦。   “都说了?”   “说了。”   “她怎么说?”   “她说再等等,容她再考虑两天。”   “事儿精。事情处理好了你就赶紧回来。行了,我不跟你说了,还有份紧急的资料需要打印。”   “行吧,你快去忙。”   从市台里出来,已经是傍晚。   漫步在异地的街头,其实还挺浪漫的,步行途中看见一个公园。   想起,世界上的老太太都喜欢逛公园吗?   明明是妈妈辈的,非得要弄得像姥姥辈的。   我自己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却慢慢停下脚步,因为包里的手机又忽然响了。   “喂?”   “是罗小姐吗?”   我一看屏幕显示的来点人,竟然是那个Lin女士。   嘴角不动声色地浮起一丝笑意,这么快就想通了是吗?   就因为这一通电话,我匆忙往回赶,连晚饭都顾不上吃。这老女人,简直就是个老巫婆,我敢打包票说她绝对是故意的。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这个时候打,早上才见过面,说要好好考虑考虑。怎么就这么快?这还没几个小时呢就考虑完了?您这本意是打算折磨我呢还是打算好好给我个下马威啊?   “我就知道您最终的决定不会让我失望,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收拾收拾东西。”   “不着急,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   “现在,我要你陪我的去一个地方。”   “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半个小时后,我和她坐上一条对我来说通往未知路途的公交车。   这一站我没坐过,听着她念出完全陌生的地点名词,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多小时,从市区中途来回上车的乘客,到最后已经减少大半。最后一站下车的时候,车内的乘客不超过五个。   我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果然是很偏僻,但算不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   而且环境这样独特,还有湖泊和连片的树林,应该算是某个风景区,但地方狭小,不算出名。   “这里是?”   “我很享受在公交车上的过程。”   她有些答复所问,眼神里有我看不懂,仿佛延伸到更深远的地方亲眼看到不可预知的未来。   “对这个地方很好奇吗?想问我这里是哪里?跟我来,暂时不要说话。”   Mrs Lin的嗓音听上去像是经过长时间发酵过的酒浆,浸在朦胧的水雾中,叫人看不清清晰的眉目。   她带着我沿着湖边的小路步行,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像拨开神秘的迷雾,里面有一座木屋,一座森林木屋。   这样一座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木屋却并不显得突兀,这里是人烟稀少,但并不代表没有人出没,所以,她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找人?她认识的熟人在这里面?   “别胡思乱想了,进来吧。”   刚才还和我相隔不远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木屋跟前,正站在门口冲我打招呼,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有几分不悦,看得出来,她很不喜欢别人在她专心致志的时候走神。但是,令她这样在意的事究竟是是什么?竟值得她这样大费周折,特意带我跑这一趟。   但是很显然,她很反感别人多问,除非她心甘情愿地告诉你,否则别想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看来,任何所谓的套话高手在她面前就吃不到什么好处了,更何况,我一向笨嘴拙舌,当然在她身上讨不到什么额外的奖赏。   这样,我的处境就显得比较被动了。   而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不是这个,因为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轻易到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她有这间屋子的钥匙。   所以,她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或者,她和这间房子的主人已经熟悉到值得信赖到把自家钥匙都交到她手上的境地了。   当然,这只是我一时瞎揣测的,毕竟这样的小屋子,一看就是哪户人家在外面建的小蜗居,出门玩玩体验体验森林夜景。   我迟疑着将一只脚迈进去。   Mrs Lin已经在在一张藤椅上端坐着,双眼直直地盯着门口。   我被她眼里的混沌所吸引,突然回神,喘了口气,明明这个女人看不见,为什么我还会对她的眼神这样畏惧?大概是太具有穿透力了,仿佛要将人结结实实地捆绑在树桩上来上百八十遍严刑拷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喝茶。很久没过来了,不知道这茶叶还合不合胃口,这水是刚烧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话的性质就跟您说一句“只要你不怕死,只管放心大胆喝”是一样的。   “坐吧,丫头,我们聊会儿。”   “你和连城是怎么认识的?”   “实不相瞒,连城,是我堂弟的女朋友,而且,她也是我的下属。”   “可能,将来,我们会是亲家。”   “真有缘分,这件事,她爸爸知道吗?”   “这个,是知道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于这孩子,我亏欠的实在太多,我并不奢求她能原谅我,如果能和她见一上面,既是她的心愿,同样也是我的。我这么多年将心思完全倾注在Paige那丫头的身上,甚至花在她姐姐身上的精力都远远及不上她。因为,一个承诺,我会让她成为最完美的天鹅皇后,拿到前所未有的荣誉。”   “关于她们两姐妹的身世,相信Tanya已经和你说过了。   有关我的事,你估计也已经知道了大半。   罗小姐,不得不说,你的本事不小啊。   然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包括Paige和Tanya。   我隐瞒了那么多年,可是今天,我想把它告诉你。   这个秘密,是关于Tanya和Paige的,虽然隐瞒是为了她们好,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沉淀的也早就消逝得无影无踪。我不可能真的隐瞒她们一辈子,这无论对她们哪个来说,都不公平。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我怕我真的哪天突然不在了,这个秘密就彻底成了个死扣,我就是到死,也不会松一口气。   “曾有一段时间的悔恨,迟疑与纠结于自己是否做错了。”   “尤其是在小木屋里,阴暗潮湿,就像我心底的阴暗潮湿,里面估计已经寸草不生,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空荡荡的感觉。”   失眠,即便睡着了也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最难过的是冬天,寒风在外面刮得惨烈而决然,还有这附近没什么野兽出没,万一我惨遭遇害,或许抛尸荒野也不会有人知道。想想真是可悲。   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里混沌一片,意识模糊,极其不清醒,我想着,这样也好,死了就能陪他,多好的结局。   可是,我最终还是挺了过来,也许,这是天意。既然我命不该亡,不管你信不信,我却一直相信是他在暗自保佑我,虽然他不在了,我当然也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经过那一次生死大劫,无论是濒临死亡,垂死挣扎还是其他劫难的时候,我的心中总是异常平静。   我开始寻找他的妻子,然后逐渐打听到,他还有两个女儿。   漂亮可爱,聪明伶俐。   虽然漂亮这个词用在一个小孩身上为时过早,不太合适,但平心而论,真的很漂亮,我看着那张脸,我几乎可以想象,以后在舞台上会是怎样的芳华绝代。   我只找到一个。   我将她送到曾经和我是同门的师姐那里,她那个时候已经自己办了一个舞蹈团。   我很信任她,所以我把那个孩子送到她那里学舞。   后来那个师姐因病去世,临走前,她把自己的舞蹈团交到我手里,叫我向她保证,因为这是她毕生的心血,甚至因此要我立志盟誓。   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我当然义不容辞,没有任何怨言。   这个时候,我却十分偶然地遇见了他的大女儿,说实话,我很嫉妒,他和别人生的两个女儿都是那样让人移不开眼光。一个柔弱乖巧,一个锐气聪颖。他和他妻子的福气,真是不小。可惜,却没那个福分和自己的女儿承欢膝下,颐养天年。即便这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是多普通的一件事。   他死得早,他老婆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确实不容易。到最后,竟然连他的老婆也难逃天灾人祸,留下她两个女儿,也离散了。   我想让她们重聚,我要让她们感激我一辈子。   我将这件事隐瞒下来,即便她们将来知道了只可能恨我。   我并没有打算对她们怎么样,可是,她们一定要练好芭蕾,就算是为了完成他和我当年没有达到的梦想。   Tanya刚开始对Paige很不友善,我发现这个孩子对什么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对什么都不上心不感兴趣。也许这是个坏事,我应该想想办法,不然,我有预感,将来肯定会出大事。   所以,我将事情的一半告诉她,并保留了一部分。   而这一半,就是她之前告诉你的,有关她和Paige是亲身姐妹的事。   果然,她知道了很惊异,但很快冷静下来,我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她真的比同龄人要聪明早熟得多。要说对芭蕾的天分,她确实比Paige要少不了多少。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其实更适合从事别的行业,比如一些考察思维敏捷程度或者反应能力的工作,相比较跳芭蕾,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顾及不到这么多了,我只是一心迫切地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们,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多么□□无缝的计划,我是她们的恩人,教母。在她们的心目中不会再有任何人比我的地位还要重要。   这一点,我确实表现得很自私。可是我并不觉得我是错的。   如果要报复他们,我确实做到了,让她们的女儿成为我的养女,学生。还会有比这更为讽刺的事吗?   我不必伤害她们,也许她们以后知道了这之间可笑的关系,不知道会怎样暗骂自己愚蠢,竟然连我的真实面目都没有看清,甚至,会排斥悔恨自己曾经接受我施予与恩惠的行为,会唾弃自己不争气。   不过,究竟会怎样,和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   这个办法,真是一石二鸟,我都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了。   我逐渐回神,说实话,还是有点惊魂未定。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狂,越说越亢奋,到最后的颤音,我才听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原来她竟然在颤抖,她浑身在发抖,手指交叉放在腿上,越握越紧,如同溺水之人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却忽然悲惨地发现,发现我忽视了我的亲生女儿。我替我爱的人,也是我恨的人,照顾女儿,整整二十年,而这二十年,我却连条短信都没给我女儿发过。   “或者,在她眼里,我已经死了。在她眼里,我究竟死没死,都没多大区别。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可是,我却坚持了二十年,无论怎样的自我拷问,谴责与鞭挞,良心上还是过意不去。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你说,我是不是最不称职的母亲,我是不是,罪该万死?”   她都这样了,我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这种时候,先稳住她的情绪才是要紧事。   “阿姨,不是这样的。您看,你把Paige和Tanya教育得多好,您在她们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思,也许您自己都没觉察出来。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您在某些时间,有过偏激的时刻,然而之后您就愈发想尽力弥补。”   我看着她,咧嘴笑了笑,“我说的,对吗?”   “也许,你的猜测,对了一半。”   “我没那么伟大,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孩子。”   Lin女士说着,又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这就足够了。林女士,也许您自己都不明白,我们这些外人更不可能明白您心中所想,但是您对Paige和Tanya的心情,是真实可感的喜爱与怜惜,这理由已经足够。”   Lin女士看着我,此时此刻她心底的东西已经逐渐被掏空,眼神里盛满悲哀。   “我们都是俗人。我,这么多年,一个人逃避恨不得不被过去认识的任何人找到,活在执着与痛苦之中,无非都是做不到宽容与放手。我对过去的事纠缠,结果两头空,我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无法处理好过去所犯下的过错,我甚至没有办法直面它们,所以我将自己暂时握在手中的东西紧紧抓住,生怕它们哪天再次离我而去,生活不尽人意,我活得这样颓败。”   “我已经不敢回去了。”   “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是外人告诉我的。”   “多么可笑至极。而这样可喜可悲的结局,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对于她,我缺位了那么多年,我始终不在她身边,一生亏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这个坎儿,我迈不过去。”   “阿姨,您很矛盾是吗?可是如果这样,您不面对,这个问题就会一直横在您和连城中间,她也始终和您亲近不起来,即便不确定她是否接受您,您逃避抗拒的心理太严重,同样她就是有心,也被阻隔在您的防线之外。”   “最好,我劝您,还是先回去一趟,不管遇上什么困难,回去再说,回去再好好解决。免得一味逃避,将来后悔。”   Lin女士并不着急,只是动作轻柔地拍拍我的手背,一派长辈对晚辈的宽慰。   “我还有一件事要先拜托你,你帮我处理好了,我即刻就和你出发。”   听到她对我的请求,我皱起眉头,也许我自己都浑然不觉。   “您就这么确定,Paige会听我的话?”   “我不敢确定,但是,绝对会有一定的作用,你对她的影响,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她估计也没意识到。”   我没想到Lin女士竟然会让我做这件事,轻咬下唇,我笑得迟疑,表情更是格外踌躇不决,“我也没多大把握,这种事不好说,万一没有作用。”   “如果真的有万一,那你就只好等到我将这件事处理好了再和你回去。因为迫在眉睫,你不知道将她的态度规整过来是有多重要。”   “她现在,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就是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她似乎似乎忘记了自己曾付出过的心血,我跟她着急得心力交瘁,操碎了心又有什么用?她不思进取,浑浑噩噩,犯了大忌,多少有天分的舞者就是栽在这上面的,她也不用她的脑子好好想想,还无所谓,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完了。   好歹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什么,我都不会让这么些的年的努力付出付诸东流。”   “我去找过她,可是她好像并不怎么欢迎我。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这也难怪了。之后她给我倒了杯茶,我坐在沙发上,和她聊了不到十分钟,她的表情就非常不耐烦,就是这个表情,让我一下火冒三丈,我很快就要求她改掉这个坏毛病,闹得很不愉快。之后的处境我也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我给了她一巴掌,她那种表情,就跟看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一样,也许我们是生来的宿敌。她以为我们之间是相互伤害,彼此敌视。可是,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会不会对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似乎不想再回忆这件事,或者如她所说,太过痛苦,她说得非常精短,只是简略得大致跳过。   妇人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悔恨与遗憾很明显,更多的,是无以匹敌的失望。悲哀与凄凉。心里该是凉透了,视为己出的养女却这样对待自己,她现在的,和过去那个大相径庭,倒是万般无二。   而在此时此刻,我想起了那个孤独落寞却绝世独立的背影。   那样出尘,仿佛远离尘世的喧嚣与烟火。   “她对您的误会很深。”   我没想到,我说的这句话竟会让她眸光一暗。   如果Paige是因为一时的叛逆,或者脑子糊涂了钻了牛角尖,想不清楚。   可是,她叛逆期,也来得太迟了吧?   压抑得太狠了,所以一旦释放出来,威力不可小觑。   这件事,的确是Paige做得不对,如果万事都有个评定标准,说句公道话,确实是她的问题。   再多的不满与哀怨,也不该随心所欲地迁怒。   何况,她曾经是那样乖巧,我也很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还是因为她受了什么刺激?   Lin女士笑得苦涩,“你觉得,是我逼迫她了吗?”   我笑了笑,显出特别真诚的样子,“我并不觉得。”   因为我是真的觉得,她没有错。   就算犯错,我们也是一丘之貉。   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有天分的姑娘就此消沉败落下去,将来无论谁谈及这个,都会摇头,觉着挺可惜的。谁都不希望这样的遗憾发生,可即便是确切实在地发生了,对谁都没有坏处,也不会影响其他人的生活,真正吃亏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也许你只是在安慰我,不过谢谢你,陪我来这儿一趟,听我讲这么多废话,好久都没和人讲这么多话了,心里还真不是一般的舒坦。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Paige这两天刚好有空,我想她应该在她那栋别墅里。你应该知道那栋别墅在哪里吧?我可以请朋友帮忙开车送你过去一趟。”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搭公交车过去。但愿最后的结果,能够两全其美。”   “但愿吧。”   Lin女士的语气有些无奈,很快,就恢复了那张严肃的面孔。   一味的心灵鸡汤式教育,真的好吗?   在慢慢摇晃的公车里昏昏欲睡,我沉默地望着窗外,得不到一个好的结论。    ☆、【Paige】   很久没来过这样的地方,都有些陌生了。   灯红酒绿,俊男靓女。   不同的是,这次是在异国他乡,距离上一次我进这样的场所,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而那段时日,是我青春期最艰难与□□的时期,那样的自我放纵的滋味,那样惨痛的教训,终身难忘。   我怔怔地看着周围金发碧眼的青年,神智有些恍惚。   头顶的镭射灯照射在每个人的脸上,映照出黑夜的轮廓,光影交错,明灭不定。   到处都是来回扭动的身体,纤长暴露的四肢,披散的头发。   妖孽横生的地方,藏匿着不为人知的祸害与故事,谁也不曾交付过真心,可是在这里,可以为自己的放纵找到足够充分的理由,暂时忘掉自己不喜欢的人物与事物,没有人会在意你的过去,更不会有将来,只是现在,抓住这个好时机,一起沉溺,享受。   台上的舞娘脚上踩着造型奇异的恨天高,厚底的防水台让人望而生畏,脸上大肆化着浮夸的妆容,摆出各种妖娆诱惑的姿势。   我巧妙地避开上前来主动搭讪的陌生男子,穿行在人潮中间,肢体的触碰让我心生不满与厌恶,不舒服,很不喜欢。我拨开那些张牙舞爪的臂膀,很快就发现坐在角落的人。   我慢慢朝她走近,手指不由握紧,死死抓住单肩包的拉链。我真希望不是她,哪怕白跑一趟,我怕自己看到会难受。   她在花钱买醉,就是因为她和林女士的关系不和?   那姑娘的侧脸轮廓看上去写满落寞与伤感,看上去迷人极了。   从她深邃的蓝灰色大眼睛里,有着一对迷惘与纯粹的瞳仁。   我慢慢走过去,不声不响地坐到她身旁。   Paige看似漫不经心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却有几分飘忽。   “谢谢,我不渴。”   “Please,不要一副黑寡妇的面孔,OK?”   “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哪个样子?”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自己是假装什么破救世主,因为我连我自己都解救不了,但是你看我自己的生活,都是一团糟糕,我要怎样才能处理掉那堆mess。然后现在,我这个神经病竟然跑到其他人面前,奉劝他们连我自己都处理不好的事情,看着是不是特别假?特别替我觉着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插手?一个人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是很好吗?可是我该死的就是想知道这些,一个接一个的,那种意想不到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我摊上了?”   “Ashley,也许,你也应该好好喝一杯。我们今天一醉方休好不好?”   “一醉方休?你这个词用得还真是好。”   “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种讨人厌的样子?”   “最开始,我也只是想报复一下她。”   “直到,我知道那个秘密。”   “我没想过这些,但是,真正面临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颤抖,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我看着镜子里面熟悉的面庞,越发觉着可憎。”   “也许是心态不一样了吧,现在,我只想放纵一下,就当是一时麻痹自己,暂时,暂时忘掉那些不痛快的事情。”   “我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我抖落香烟燃尽剩下的灰烬,火星与烟雾更加曼妙无比。   “你竟然抽烟?”   身旁的金发妞露出一脸惊疑的表情,似乎对我这样突然的表现,质疑得不是一点点。   我被她专注的目光盯得芒刺在背,悻悻地冲她递出烟盒,“要不要来一支?”   “好啊,我很喜欢那种滋味。”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她的坦然与大方让我一下子恍惚地以为自己,原来不过是源于自己多管闲事,忘记了自己正处于何时何地。   捧上云端,然后很快跌落进地狱。   也许,罗芮在这个时候,说她装腔作势也好,反正能给她壮胆,使她能够畅所欲言。   看吧,这就是她喜欢抽烟的缘故,只不过后来强制戒了几回,并不轻松,但为了叶堇的健康,她不得不那样做。   现在,只是偶尔,会在兜里揣着一盒。   用来救急,就比如现在这种状况。   它能迅速使我冷静下来,我闭上眼睛,淡淡地回味了下滋味。   我的状态十分入迷,完全忽视与隔绝了外界的干扰,如痴如醉地沉溺在温柔乡里面不肯出来。   “这不会是……□□吧?”   我被她的话逗笑,再看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情大好,心下快速闪过一瞬捉弄她的想法。   “你猜。”   “你来真的啊?还好我没上你的当。”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可靠?你放心吧,绝对没问题。”   “我不过只是,心情有些不好,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已。”   她的目光里透着几分狡黠,“那你能告诉我,你的烟龄是多长时间吗?”   “我抽了多长时间了啊,让我想想。”我就是敲破脑袋,也算不清了。   这个,真没好好留意过。   因为可能,也是觉得这个时间,没必要放在心上。   “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儿后悔了?”   我拨开Paige的长发,它们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清她脸上的悲喜。   “后悔?不,我只是想好好休息一下,就当给自己放一个小假。”   “那现在呢?你想好了吗?”   “Ashley,你信我吗?”   她低头拨弄自己修剪得光滑圆润的指甲,在绚烂的灯光下更加触目惊心,就像一只随时准备吸人血的千山老妖,尤其那一手的长指甲,殷红妖冶,白净细腻。就是因为颜色反差如此之大,才会如此夺魂心魄。   或许她打算就这样敷衍了事,然而,我又能所说什么?其实,突然把她约出来,这样多管闲事,本来我就已经处于下风,我还有什么理由,用什么样的立场,要求她去做什么,怎样做,我没那个资本,也没那个本事。   “对不起,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如果让你感到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我很抱歉我的唐突。”   “你怎么了?怎么才几年不见,你就和我生分至此了?”   停顿了一晌,她始终没看我,视线凝聚在高脚杯中的深蓝色液体里。   “原来你是Mrs Lin的说客,是来替她奉劝我回头一心一意投身在芭蕾上面的吗?”   “在这之前,我已经想了一整夜,反正失眠,索性爬起来找些过时的片子来看,后来,干脆把放映机也关了,窝在床上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我想,时候将它们好好梳理一下了。”   “你把我约出来,我一猜这个时间,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而且,百分之八十,是她让你来的。我不知道你和她达成了什么协议,或是,你们因为共同的利益达成共识,我也不想知道。但Ashley,你要知道,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信任你。”   “我刚才问你,你信我吗?可是你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思虑你自己的问题,只顾着你自己那个目的,甚至走神,这些,我都是看得出来的。所以,我开始不确定你会不会支持我的决定。”   “然而,最开始,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对不起。”   “也许在你的眼里,我一直是那个单纯简单的小姑娘,然而这个小姑娘,现在遭遇了点儿,她变得不再纯洁,被世俗的脏乱玷污沾染,所以,她看上去糟糕透顶。”   “我也知道你有多想,纯净难得守候,你希望我变得更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笑着举起手中的高脚杯,和我手中的玻璃杯碰杯。   “谢谢你,Ashley,我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确实很不甘心,即便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应该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找不到目标,所以一直达不到更高的水准。”   我也不必伪装和自谦什么。   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提醒我,不要因为贪图一时的利益而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否则,一定会让我悔恨终生。这点小心思,难得她舍得顾及。   但最终的目的,达成一致,朝着我们喜闻乐见的方向,以双方双赢的方式,这就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不必谢我。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把你应该知道的事实整理清楚了送到你面前,最终做决定的是你自己。很高兴你最终明智的决择。”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还不清楚,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Tanya是你的亲姐姐,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希望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你不应该再仇视她,因为为你,她独自承受还放弃的东西,你都没看到,也没想过。”   “不是你的责任,等你知道得更清楚了,向其他人打探之后弄得更明白了,你不要自责,这都不是你的过失。”   “因为,你姐姐,真的很爱你。”   “你说什么”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怕她一时想不通,干脆将它们紧紧握住。   我以为自己坚定的目光能够使她很快找回心智,可是为什么?她眼睛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迷惘,就像一个迷路了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小孩。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知道了所以的真相,知道了之前一直仇视的人其实都是自己应该亲近的人,而恰好,她们也爱着自己,这难道不是,所谓的圆满结局?   “之前她们不告诉你这些,是不希望对你产生任何负面的影响,一直以来,默默关心与关注你的人,从没变过,只是你自己理所当然地忽视了。”   “我希望,你能有更大的上升空间,因为你的天赋与才华,不容忽视。不要浪费你自己的热情与天分,更不要辜负她们的期望。你一定能做到。”   “理顺这些关系可能一时让你无法接受,但幸好,你扛过来了。   “你一定,可以走得更远。”   Paige没有回答我,只是一声不吭地倾身过来,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将我的手握得更加紧。   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个舒适的怀抱,这样,才不会走失在半途,迷失了所有的心智,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什么悔恨终生的错误决定。       ☆、【周青】      加拿大。      周彦霖牵着我的手,敲开一扇门。   那女人穿着浅色的毛衣衫,看上去那么美好沉静,仿佛沉淀了岁月的无尽韵味,然而真正让人嫉妒的,是时间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刀削斧凿的痕迹。   眉眼细致,肤色白皙,简单干净。   如果在以前,我应该想不到,会有一天,以这样的面孔直面这个女人。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见面,平心而论,她比叶秋罗还要漂亮。   准确来说,年轻貌美的叶秋罗,确实美得艳丽张扬,但后来,却逐渐香消玉殒了。   叶秋罗的美丽到生命后期至少有七分是用化妆品堆砌起来的,而这个女人,完全是靠自身的气质。   明明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人,看看,这就是命运细致得无孔不入的不公平。   她的模样温婉贤淑,美丽动人。   可我没想到,这样一个楚楚佳人,耍起脾性竟然也是不好惹,极其难缠的主儿。   她嫁的是一个华侨富豪,这座别墅,只是她名下财产的冰山一角而已。   都说她行事低调,只不过是不屑于争抢。   她的眉眼温和,正在专心致志地插一束花,简单却别致的透明玻璃瓶,装满半瓶清水,素色雅致的花瓣与绿色鲜嫩的径叶,透着饱满的生气,她嘴里说出的话宠辱不惊,语气却是冷冰冰。   “小霖过来了,姑父今天不在家,我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   随意温和,完全只是一个疼爱侄儿的姑姑,性格温良。   然而,也仅限于此而已。因为,她亲爱的侄儿的身边,还并肩站着我这么一号人物。   尤其,在看到我们紧握的手,眉眼淡扫,立即换上一副严厉的面孔,眼神里的肃穆冰凉,尤其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风雨欲来啊。   我笑得不动声色,挽紧周彦霖的手臂。   很快,她就甩手把花瓶移到一边,像是失去了兴致。   自然微翘的唇角,涂着淡橙色的唇彩,这样的亮色,她驾驭得全无与年纪不符的违和感,嘴角分明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的笑意。   她慢慢从座椅上站起来,日光衬得她白皙的肤色几乎透明。   动作慢条斯理,不急不缓地,朝我走过来。   她的目光让人遍体生寒,她细细打量我的眉眼,似乎想要把我看出给个所以然。   忽然,我听到她这样说。   “你和你妈妈,长得有几分相像,尤其这额头,下巴,不过,你的眼睛更大更漂亮。”   可是,里面装的东西太多了,让我不喜。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眯起,目光格外危险。   落地窗上,玻璃被擦得一尘不染,白色的框架,姿态柔和。   我不想看见周彦霖的小姑,周青,这个没有一点特点的名字,却让我一直难以面对。   当天晚上,周彦霖在酒店里只安排了一间房。那张床却极大。   我有些怅然所思。   周彦霖在浴室里忙活了半天,温和地叫我进去洗澡。   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爬上床躺在一侧,柔软的枕头枕在腰间。   周彦霖在另一边意兴阑珊地看着电视。   看着他沉静的侧脸轮廓,我失笑,“我先睡了。”   “这么早?”   我没多说,没想到他也关了电视,只留了盏光线柔和的床头灯。   周彦霖也躺下了来,我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有种奇妙的感觉,同床共枕,同一张床,同一床被子。   好像也没有意料中的那么尴尬。   周彦霖扯过我的手臂,和我靠得更近。   也不矫情和推脱什么,顺理成章的,我转身面对着他,曲起双腿,我环着周彦霖的腰,蜷在他的怀里,被子里很温暖,他的胸口让我心安,仿佛为心脏找到了暂时寄存安放的地方。   “周彦霖。”   “嗯。”   “你累了吗?”   “有点。”   “你姑姑会同意吗?”   他明显迟疑了片刻,我却在心里冷笑,有些了然于心,却在此时听到他有些笃定,甚至可以说是赌气的声音,“她会的。”      我闭上眼睛,这天晚上好眠,周彦霖似乎也睡得很好,气色难得。   周彦霖不可能时时都陪伴在我身边,至于我和周青,也迟早要面对面地聊天。   尽管,这可能不太符合人心。   毕竟,以她对我和当年周彦霖的亲妈比起来都丝毫不逊色的厌恶,我实在不能要求人家给我个好脸色。   我在沙发上安稳不动地喝着茶。   周青眼底有隐忍不发的轻薄的的怒气。屋子里突然出现几个陌生男人。   “带下去,我不想看到她。”   “是。”   “放开我,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吗?”   “小丫头,没点儿本事就冲我大呼小叫,真没教养,翅膀没长硬呢,你比你妈聪明一点,不过,也仅是那么一点儿而已。不过这两者对我来说,没什么实质上的分别。”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一无是处。”   她一字一句,嘴唇开合,仿佛是审判,让我独自承受这份凌迟的痛苦。   这个高傲的女人,手里握有那么多的资本。   竟然让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在她眼中,我究竟算什么?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我冷笑。自负任性,真是个被惯坏了的女人。和我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视我为眼中钉,可偏偏我,对她还很有一点儿兴趣呢。我真想看看,她失意落魄的样子,我算不清楚,等不等得来那一天。   “等等。先不要这么激动,你这样轻举妄动,真不太好。”   “而且……”我转变音调,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她,“你以为,我这次来,没有准备的吗?”   我挑高眉毛,继续拨弄指甲,面上波澜不惊,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她的表情难以置信,但这远远不抵我眉心的褶皱厉害。   “当初你所受的都是因为作践你自己,活该自作自受。现在,你又凭什么,以何种理由,来伤害我的侄子?”   “伤害?”   我简直都要失笑出声了。   恐怕,对你而言,真正的伤害远不止这些,这仅仅,只是个开端而已。   如果,你知道,你所谓的真相,远不止,颠覆你所有的。   甚至于,你最亲爱的人,当你曾经信以为真的在这顷刻间早已燃烧成灰烬。   你笃定的,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而你的侄子,也曾活在痛苦与纠结之中,他不会告诉你,你口中的真相,他只能选择隐瞒。   因为,得知曾经的信仰轰然倒地的滋味。明明掩饰的真相,却伤害至深。我们谁都不能祈祷其他人的救赎。至此,我们都闭口不提,对此讳莫如深。   “你确定,有把握接受这个消息?”   我挑衅地看着他她,可惜她却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种感觉,真是痛快,简直大快人心呐。   周青似乎意识到什么,瞳孔紧缩,双眼放大,手指紧抓住衬衫的衣角。   “你怎么敢?”   “荒唐。”   最终,她的嘴里只吐出这里两个字,仿佛哀默至极。   她的神色有些颓然,眼瞳像是失去了神采,灰暗黯然。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明明枯瘦细长的一双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瞪着我,眼神狠厉,一半的身体陷入阴影里,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   她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格外的不同寻常。   不再温和无害,反而变得出乎意料的尖锐偏执。   我带着赞赏的目光看着她,丝毫不畏惧她的恐吓。   “你这几年长进不少啊。我没看错,你确实比你妈,有手段多了。”   她的嗓音此刻却让我无比烦躁不安。   她总是拿我和叶秋罗比较,三句不离也叶秋罗这个女人。以前没怎么觉得,现在仔细一想,她未免,对叶秋罗太过上心了点。   连我这个亲女儿都不怎么记挂,倒是难为她一直记着了。   要么,有什么过节,不然,我还没那么高的觉悟和自知之明,没和她怎么接触过,她就对我,有如此深重的怨念,让我一度怀疑是否留下过什么深仇大恨。   要么,这俩人绝对不和,有什么深刻的过节。   周青的面上浮起一抹讥诮,“如果不是叶秋罗那个女人,郁芬姐也不会死得这么凄惨。”   “凄惨?”   “小霖没和你说过吗?”   “他的妈妈,是病死的。”   “我一直都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些。”   很奇怪,明明就是剑拔弩张的时刻,她对我的态度却有所缓和。   “郁芬姐,气若游丝,面黄肌瘦,化疗,头发都掉光了。日薄西山,气数将尽,回天乏术。”   周青这形容词用的,真让人毛骨悚然。   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女人,尤其是她对我不留情面地羞辱。   那些针尖一般的话语,一直扎在我的心口,这么多年过去,仍是时时阵痛,非但没有消弭,反而历久弥新。   那种尖锐的痛感,即便是现在回忆起来,也让人呼吸困难。   被彻底地打回原形。   究竟要以怎样的姿态,来适应与迎合虚情假意。   明明没感情,却要装出一往情深的模样,我真是错了,错得离谱,因为一时的贪心不足,结果落得,下场惨淡。   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愚蠢至极。   片刻的静默,周青忽然路过我的身边。嗓音有些疲惫不堪。   “你跟我出来,我们,去小花园里好好谈谈。”      她坐在小院内,抬手倒茶,看到我来了,也只是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皮都不抬一下,姿态悠闲,我只看到她细致的眉眼,安稳与沉醉,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和她没多大的联系。   终于还是来了吗?   她的骨子里,还是个很传统的中国女人。   性子恬淡安静,只活在现世安稳,却活得比一般人都要清醒透彻。   “既然来了,就坐吧。”   这话听着,就像是她对我格外的恩赐,真是格外刺耳。   这些年,我的脾性也改了很多,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她觉得我一成不变,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即便我知道这些小动作在她眼中没多大的分别,她对我的厌恶,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我的时间有限,就直话直说了,今天找你过来当然是因为那件事。你自己看。”   她没有厉声指责,却句句带刺,指尖微动,将一个黄色的普通信封扔在桌上,双手环肩,似乎在等我的解释,整个人显得非常不耐。   她这个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她的眉心紧蹙,似乎非常不悦,紧绷的面色又沉下去几分,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喜色,气氛在怪异和尴尬中弥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严肃与沉重,奈何面上过不去,只好无声忍着。   我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沓照片,我抽出一张,叶堇的笑容灿烂明媚,一身白色的公主裙配她纯净圆润的面颊,显出她的童稚与天真,更加娇憨可爱。而牵着她手的男人,一身蓝色条纹衬衣,身姿挺拔,是周彦霖。这么清晰的近照,看来花了不少功夫啊。   “对我家小丫头这么关心,拍得挺好的,费心了。”   “你故意的是吗?”   我看着她,有些于心不忍,谁知道她一把冲到我面前,狠狠抓着我的手腕。声色俱厉地冲我吐出两个字,咬牙切齿的,我都怀疑是否闻到了血腥味道,她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错觉,只是一味地把我从座椅上拉起来。她的动作蛮横直接,看着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没想到,她的力气还挺大。   我有些错愕,面对直接强势的女人,我竟然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把我拉到镂空的石头堆砌的窗下,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植物,看着赏心悦目,平缓了跳动的心神,叫人一时舒心。   天空格外湛蓝,舒卷的白云,如此美景,头上的树叶簌簌的响着,那是叶尖彼此摩擦与缠绕过的声响,真不该辜负。   周青却在此时一把甩开我的手,自己慢慢走到木椅上坐着,仿佛被抽空而失了神。   周青坐在那里,周围是树叶鲜嫩的碧色。   她正在给自己倒茶,悠然自得。   她抬起头,大约觉察到生人的靠近,下意识地警觉,没理会我此刻的动作。   我低下头,正好闻到树叶的清新的味道。   她的脸庞,在树叶的半遮半掩下,更加深沉不定。   逼得这样一个女人,面孔狰狞。这也并非是我的本意,只不过,恰巧而已,兴许是我不以为然的态度让她有些恼火,也可能是她觉得以她的年纪和身份没必要和我在这胡搅蛮缠,很快,她就失去了兴趣。   “我管不了你们了,只有一点,如果你对小霖的妈妈还是恨,请你不要伤害他。”   这么快就妥协了,她是对他的侄子太没自信还是对我太有自信,以为周彦霖已经离不开我了,笑话,他只是在徘徊不前。如她所想,他的确是个会孝顺而抛弃爱人的人,而我,只是他人生边角残料用剩下的那一小小部分,可有可无的角色,抛弃是迟早的事。毕竟,爱人都算不上,勉强只是个情人而已呢。   但是,我却要利用他对我的这最后一点,趁他还没有彻底厌倦,要尽快做决定,完成很多事。   与叶秋罗无关,她曾经所受的屈辱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旁人。   她似乎在笃定,仿佛说着什么信誓旦旦的诤言。   她说,“是因为你妈妈吗?”   我在心里冷笑,她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以至于忘乎所以,更何况我只是一个从来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奔波的女人。   她是个很聪明细致的女人,看东西总是比多数人多长一个心眼,就是太谙熟人情世故,冷暖,总是保持一副得体端庄,应付自如,无欲无求,安之若素,泰然知足。过早地不知人间疾苦,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乐天知命。她的家人,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小时候哥哥宠着,后来是丈夫,都爱她,不肯让她受一点委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丽贵妇,她不会颐指气使,没必要,她生来就适应了这种被人呵护的状态,所以,她的所作所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被原谅的,还好,她没有过多的纠缠不放,在这个问题上犯了死脑筋,胡搅蛮缠。不然,真有我受的。   但在这一点上,她太高估我。   后来,我只记得,那座小花园里,绿叶繁密,风景漂亮,风吹得手臂很舒服。 ☆、第 44 章   本来和梅琳在她公寓楼下的早餐店买豆浆油条,却没想到听到一则最新消息。小店里的老式电视里放着当天的早间新闻,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标题,“某台女主播近日发现惨死家中”。   怎么最近这么多事?莫非还是什么连环杀人凶犯作案不成?   我竖起耳朵,攥紧手中的小笼包,撇嘴一笑,上门的八卦不要白不要,何况女人的好奇心天生就重。   “据说死相很惨。”   “哎哎哎,是不是就是那个上过电视的女人,据说还是北外毕业的呢,早间主播专门采访过她的。”   “长得挺漂亮的。”   “还不是整的。那鼻子,眼睛。都是假的吧。”   我在一边冷嘲热讽,说着无关痛痒的风凉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呐,散布谣言这种事呢,可信度是要高的。万一这么不凑巧,一下都给我说中了,这算不算功德一件的好事呢?   电视屏幕里右上角的照片我就是化成灰都认识,她在我面前如此这般的风光得意,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夏莺。   她就是那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学生,努力上进,每天学习到深夜十二点,有时候是第二天凌晨一两点。   倒不是厌恶,因为实在比不上人家,更何况又经常被打压,所以难免心生嫉妒,这种心情嘛,我也看得开,没办法,谁让我比不上人家。   那姑娘的声音逐渐清晰,“她还不是个纸老虎,装的气势挺足的,还不是个可怜虫。”   她双手交叉,挑高眉梢,“本事没有就一切免谈。”   “既然这是她一手组建起来的心血,我们又何必窃取他人的劳动成果。就跟着她埋进地底好了。”   “谁叫她平日里这么不会做人,得罪的人可不少,谁知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死者为大,怎么说也该让着点。”   我凑到她跟前,顿了顿,还是把下面的话说出来,“这样终归不道德。”   “你这人怎么了?莫名其妙。”   那姑娘的眼神有几分奇怪。看我就跟看神经病似的。   “你们刚刚说的女主播不是叫夏莺吗?”   “你神游还是发高烧吃错药了?我们明明讲的是夏茗,你就在我们旁边怎么可能没听到,年纪轻轻的耳朵就不好使,居然是个耳背。”   听到她尖酸甚至说刻薄都不足为过的话语,我难得忍耐没有发作。   因为我忽然有一种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偏离它预定的轨道,而我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怎么了?”   梅琳闻声走过来,狐疑地看了我两眼,一脸的忧心忡忡。   我紧紧盯着她紧锁的眉心,下意识地开口,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或者,我只是急于证实一件事,脸上出乎意料的表情根本就掩饰不住,疑惑疑云压在我心头喘不过气,拨开浓雾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我实在讨厌这种阴郁低沉憋闷的气氛。   “死的是夏莺。”   梅琳说话的语调镇定得不像话,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如初。   “不是个叫阿茗的年轻女人吗?”   我抓了抓脑后的头发,头发有些发麻。   那种不祥的预感又降临在我身边,将我捆绑牢牢困在,乱七八糟的情绪,尚且处于低落期,游移不定。   其实说的不过都是同一个人,只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公众前的身份,我平时不太关注新闻,即便她现在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新闻主播。   “她改名字了,人家现在红得发紫,当然要改个好听一点的艺名。”   “我听说是你的高中同学?”   我没做声,梅琳点点头,看得出一脸了然。   比起刚才的幸灾乐祸,我也纳闷,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最近某主播离奇死亡家中浴室的消息不胫而走,类似的消息大街小巷,报刊亭电视上,更成为茶余饭后的饭桌上有意无意的闲谈。   “那女的,还不是靠男人上位的本事,人家倦了,不就被甩得彻底了。”   楼道里的女声有些刻薄。   “我看呐,这事没那么简单。”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那女生的眉眼间尽是幸灾乐祸。   我从她们身边匆匆经过,片刻的迟疑,身形有些颤栗得僵硬,稍微停顿了下,但脚下的动作没有止住。   没有选择回头,而是快速离开。   走到哪里都是这件事,还真是不让人安生。   我忍不住恶毒地冲她的照片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夏莺啊夏莺,你死了也不忘给自己再火上一把。   最近这则新闻倒成了D市最大的看点。   她本来就是红得发紫的明星人物,现在这样,让人不得不惋惜,死得太年轻。尤其是她的粉丝一向以宅男居多,主播这款,要气质有气质要身材有身材,要学历有学历,可优雅可迷人妖娆。   她现在外貌的优势又这么明显,也难怪成为一众公认的炙手可热的宅男女神。   我小时候在家里洗澡,窗户玻璃上总有一只壁虎,木质窗框的边沿。   心里的恐惧好像没有谁可以倾诉。   听老人说被壁虎爬了会毁容,爬进耳朵里就聋了。   我很害怕。   但是没有人能理解宽慰我的苦衷,照顾我的情绪。   再言不由衷,也清楚有些男人不值得托付,而这类男人,又往往占去了大多数。   夏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会让自己一头热地栽进去,到底还是按耐不住,太过操之过急了些。   她的欲望,竟会让她蒙蔽双眼,最终做出如此错误的决定。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她那么要强的女人,怎么会这么快就选择轻生?何况,她认识的人物虽然多,但结成的仇家毕竟占一少数,再说,又有谁和她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非得置她于死地吗?这样以身涉险的笨方法,相信没人会愿意把这把火好死不死地往自己身上引吧?   这么说,莫非她还真是自杀不成?   疑点太多,果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况且,这么突兀的地方,怪不得那个叫穆南郴的警官会怀疑。      夏莺出事前一段时间,我和她见过面。   “既然当时我能花时间每天坚持凌晨三点。”   夏莺的脸上似乎有些悔意。   我看到她满脸的通红。   那个时候,心底闪过一丝动容。   也许,我们都以为一时的自卑伤害过其他人,然后深陷在这样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某一时刻,我们有类似的经历,以我们相同的感受作为相互怜惜与理解的凭证。   夏莺只是撇嘴,似乎在嗤笑我的生性多疑。   但这丝毫不能阻止,我对她从骨子里的厌恶。   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了,还怎么祈祷能有好的相处模式?   我这个人很记仇,她也是。   所以我们现在只会是两看相厌,而且,我们能做的,心也更狠,更不留情面。   撕破脸皮。   也许等的就是那一个小小的契机。   我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也许因为姗姗来迟的愤怒与不甘,劈面而来。   我想起当年那些难看的事,仿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回到了我的跟前,无声嘲笑与讽刺我的不自量力。   我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天大的笑话,从始至终,沦为笑柄。   我只能使自己看上去脸色尽量好看些,不论真假,都不过是假装出来的镇定自若。   她的面色透露出深深的疲惫感,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略显苍白。   修剪得纤细修长的指甲,上面涂着一层淡色的护甲油。   “怎么样?看够了吗?我磨过骨,把下巴削尖了,垫了鼻子,脸上该动的都动了。”   “我完全可以过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现在这种状态当然好。我完完全全可以对这些事有所隐瞒,以另一个女人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就像我们不久前的第一次见面,你同样没认出我来。”   “那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向你说这些吗?”   夏莺似笑非笑地地低头抿了口咖啡。   我扯开嘴角嗤笑一声,对她有意无意的试探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我没想到会碰到你。”她敛了敛面色,收回那张,“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之前一直想找个机会叙叙旧,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事,因为我做得不够高明。”   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做得足够掩人眼目,甚至连自己都可以骗过去,我就会选择忽略,遗忘,将这些从我的意识里剔除出去。”   “再一次见你,是在一家老字号的饭馆,你在门后的单人座上旁若无人地抽烟。那种娴熟的姿态,透露出你的烟龄,可是那种姿态,颓靡中隐7隐地动魄惊心,看得我心脏一缩,呼吸一滞,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心如死灰,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的悲痛。要说也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们竟然会在异地重逢。本来还打算请你去吃个饭,可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半晌,还是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只好问了一句,“所以,你现在呢?”   “我不希望被那种不劳而获的人拿到,如此轻而易举。   况且只是陪陪他度过一段孤独的时日而已,别人能做到的事,我没道理做不到。”   “所以,和他扯上关系,我也能暂时对自己说成是情理之中。   “确实没什么好质疑的,一个足够清贵的青年男人,手握重金,物质基础丰富夯实。   “更何况,他还是如此让人中意的一个男人。和他走到一起,没有任何让人费解的地方。”   “你会接受一个普通的工薪阶级吗?   “所以,我放弃他,完全出于理想的选择。   “我和他一起度过整个大学,没有人再比他更懂我。”   我眸色深沉地看着夏莺,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她的话。   她继续自顾自地回忆。   “那个时候,我总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像个偷偷摸摸的人物。   我关注着她的动作,留意她眼角眉梢的变化。   一旦有所期许,不切实际的妄想,就会执念,纠缠。   甚至因此蛮不讲理都无可厚非。   很久,我只轻轻说了一句,语气有些轻飘。   “我的意识已经不在这边了,你能不能讲重点。”   她看我确实意兴阑珊,顿时也是没了兴致。就连杯子里滋味甜腻的饮料都瞬时变得索然无味。   “你很幸运。”   说真的,听到她说的这一些话,得知她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如此好的机遇,我是羡慕甚至于嫉妒她的。   人的际遇呢,说到底还是个玄妙的事情。永远有人有那么多的好运。我想了很长时间,忽然轻笑了一声,因为想起来一些有趣的事。   倒是夏莺,一脸的莫名其妙。   输入法里面打出的顺序是“际遇机遇觊觎给予”。   她那时候对我的艳羡,而我的场景,是非常尴尬的。   我过得并不好,不然呢,她以为什么?      虽然并非是多大的开支,但这恩惠,没来由,无头无尾。   于夏莺,是接受得毫无理由,反而是涂添烦恼。   这样,她并不想平白无故欠下任何人的东西,这样的人情,让   她应付得心累。   所以她心不甘情不愿。   于我,又不肯,多加透露。   所以,我们都选择不留痕迹地抹去,这样日后全身而退才会姿态,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尴尬与不适。   小心翼翼,不肯再随便向前迈出一步。   当时年轻,后来才知道凡事都要留点余地,凡事要欠着点来,不要咄咄逼人,把人威逼上境地。   夏莺的嘴角撇起,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楚,说得明白?”   “说白了,虚假,连欺瞒都算不上,成为一种普遍的常态,谁还会多说些闲话。说闲话的,都是出于嫉妒,自己求之不得,看到别人轻而易举地拿到,难免眼红,即便,她用的手段并不正大光明。”   “然而,一件事,做得人多了,就会心安理得。后来跟上的人,就会逐渐变得心态坦诚。”   带着一点吹毛求疵和自以为是。   似乎在反复试探着,承受极限与忍耐力究竟到哪里。   夏莺,夏茗。   我反复重复这两个名字。   所以,这是带了一点脱胎换骨的意味在里面吗?      临城。   那是一张放大的女人的脸。   她在拼命咬我的手臂,都咬出了块不小的血印。   她的面部表情非常狰狞,嘴里细碎微弱的声音,语不成句。   “我不想好过的,你也别想好过,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哼哼哼哼哼。”   尖锐刺耳的笑声,贯穿了我的大脑皮层,我迅速清醒过来,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   冷汗直冒,头皮发麻。   我从睡梦中惊醒。慌忙把床头灯打开。   电话那天那头的女助理的声音听上去焦急万分,而距离那场莫名其妙的梦境,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坐在床头,安静地听她讲完大致的原委。   “罗姐,策划案出了点儿棘手的事,你能不能尽快赶过来?”   换好鞋,我迟疑了半晌,往脖子上添了条围巾。   这里是一座叫做临城的小城,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半年,从我在某一天醒过来。   我有固定的工作,职位与收入可观,除了人辛苦点儿,加班加得勤便,忙总有很多借口,我很少选择出差,一般除了重大的必要的事件,我都会想办法推了或者找别人接替。   和一般的外地人没什么不同,为了生活各处奔波。三点一线。公司,家,楼下的百货超市。   我好像很少出门。除了上班,买菜,去超市购买必要的生活用品。很少逛街,印象里好几次都是到了必须不可的地步。   我很清楚我不是这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就是存在这种直觉。   没有任何归属感,甚至于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那种缺失感,骨子里的空洞,在意识不到的地方扩张得越来越大。   “好,就这样,我马上过来。”   在电梯上打完最后一通电话。   转身的瞬间,我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段模糊的画面。   闪瞬,消失。   属于片段,灵光一现的光影,在倏忽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只是隐约捕捉到一些信息,破碎的,零散的,艰难地拼凑在一起。   一团黑影。   隐约辨认出一个女孩的身形。   她似乎在哭,而且哭得很厉害。   那种嚎啕大哭的滋味。   看上去孤独无助,旁若无人。   而在我走上楼梯的时候,刚好过去一个人影,很奇怪,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熟悉,充斥着我的意识 。   我放下手机,下意识地回头,后面上来的人还很多。而在那一群人里面,有一个西装革履的背影,很醒目,应该这样说,但他的背影尤其挺拔。   我笑笑,没再继续纠结。   “罗姐,你怎么了?。”   “那是新来的部门经理?”   我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然后看到助理冲我点点头。   我的眼神却在不动声色的伪装里黯淡了下去,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据说当天那个的未婚妻来了。   陆西荣的眼神,并没有在我的脸上停留多长时间。   “罗芮,我记得你之前和陆总经理的关系还不错的。”   她的话欲言又止,分明另有所指。   “我和他很熟?”   我开着玩笑,没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结婚了还有小三小四呢,男未婚女未嫁,变故可大着呢。”   “行了,开玩笑得有个度啊,适可而止 ”   我及时制止,示意她可以停下来。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出口。人多口杂,传出个什么来,对我没有半分好处。   “罗姐,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和以前差别挺大的。你以前从来不会顾虑这些。现在你怎么变得这么谨慎和胆怯了,畏畏缩缩的,你怯懦了还是害怕了?你在担心什么”   “行了,忙你自己的事去吧,怎么还跑过来操心我的私事了?做好分内的事情,明白了?”   这个小李,仗着我平时对她还算不错,竟然开始对我的事评头论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终于约到夏莺之前提到的这个男人,正好聊到‘艾滋感染’这个话题。   “没什么,我们继续。”   我别有深意地看了那男人一眼,比她的年纪大了很多。   这时夏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按理说,他的嫌疑很大。   估计之前警方已经找过他了,所以,他的脸色很难看,眉宇间尽是疲倦的神色。   夏莺说了谎,这所有的一切,真真假假,一半一半。   她因为那个男人感染了艾滋。甚至心理上患有疾病。   她向我叙述的一大半里,都只是出于她自己的杜撰与胡思乱想,她患有妄想症与强迫症综合。   根本就不是一个清贵极品的年轻男人。   因为她陷入纠缠与堕落的地步太长时间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待着那个老男人身边的嘴脸,就令人作呕。   偏偏那个人的手里还握有她的把柄。   她现在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公众人物。稍一不顺,就会落入万劫不复,回到从前的悲惨还不够。   可以说,她能有今天的地位,和那个人确实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知道她这张脸是假的。   每次她想甩手什么都不顾了,他的威胁总比她的意志坚定和有效。   后来,她顶不住心理上的压力,承受和背负的东西太多,负荷超载,终究会有解决的办法,只不过这个途径太不合常理,没有人能正常接受。闲言碎语,流言蜚语。   有关评论。   后来真相大白时,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她是因为输液,输血感染。   和那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后来我在杂志里看到那个男人,怎么说呢,女儿的年纪比我小不了多少。   他非常健康,而且,生活得一样。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愧疚吗?一点也看不出来。   好像平白无故少了这么一个人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我忽然记起来,之前的某次机缘巧合下,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应该说,我没必要也不该的,以什么身份?名不正言不顺。我和夏莺的关系并不怎么密切,联系得也并不勤便。   可是,我竟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他有关她的死。   他显然有些惊愕,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只是非常镇定冷静地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承认,在人家泰山压顶都镇定自若的表现面前,我实在显得太嫩太沉不住气了。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实话实说,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底气,也那么容易就泄了气,尽管这种绝对性的压迫感让人无所适从。   临走前,我对他说,“你应该去她的墓前看看,给她烧点儿纸钱。”   “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至少这份情意,不应该做得这么绝情。”   “罗小姐和她是什么关系?”   “老同学,不过你就当我是最近显得慌多管闲事了吧。”   有时候就是有这么碰巧的事。   说是际遇,往往伴随着血光之灾。   “那罗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和她的关系很简单,除了是,偶尔聚在一块儿,其他时候她都忙于自己的工作与生活,我们互不干扰,她有她自己生活,我也一样。今天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对她的死也感到很可惜,但是如果你因此来责难我,那我只能说罗小姐实在眼力不够,辨不清楚是与非。”   “你要真想给她送送最后一程,应该翻翻她的前账,她的私生活,可比我要精彩丰富多了,究竟应该把责任算在谁的头上 我们都无从得知,除了等待警方调查得更深入,等案件差不多快真相大白的时候,你就能清楚究竟是谁的过错,究竟该怨怼谁,将过失归咎于谁?”   他的语气很严厉,看得出来,是真的生了气。   “我建议你以后出门前翻翻老黄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了之后再过来,免得只会滋生矛盾与误会,毫无意义与作用。”   “解不开的误解,伤感情。也让自己下不来台。怎么做,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恐怕,这趟让你白来了,让你失望了。”   他误解了我的意思,而且说了一大堆,弄得我把准备好的客套话都咽了下去,处境突然间变得微妙且尴尬,我有些懊恼,真是出门不利,一杯茶喝得我心烦意乱,他这样小题大做,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的发现,还是,因为心虚了是吗?   总之,其实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   “对不起,程先生,我今天只是想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情况?”   “你只怕是以为,夏莺是我杀的吧?”   这男人,还真是不好应付。   我揉了揉眉心。   “程先生,不好意思,看来是我没弄清楚,那您先忙,我先回去了。”   他握紧双手,扬了扬眉,并不打算起身送我一下。       ☆、【缇娜&岳籽檬】      有关夏莺那桩案子,一个身材娇小的乌发女子出现在法庭上。她现在脸色苍白,眼圈一周浓重的乌青,看上去疲惫而沉静。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姑娘本性不坏。   何况,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她只是做了我曾经想做又不敢的事情而已。   身边的缇娜倒是见怪不怪,但此刻,都保持了沉默,有些替这姑娘感到不值,实在可惜了。      留魉。   在酒吧里,我向缇娜告诉打听那个经常靠墙坐,而且总是一个人喝酒的姑娘。   她只是轻轻地笑,目光里尽是深意。   “她只喝最烈的酒。”   “而且向我们这里的舞娘学了艳舞。”   听到这句话,我惊讶得微张嘴,别有深意地继续朝墙角里望了一眼。   她的肤色很白,但现在,面色却是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化着烟熏妆,头发是黑长直。一件宽松的白色纱裙。被她穿出丝丝慵懒同时又夹杂着清新脱俗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造型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我不久前才见过的女人。   夏莺。   她给我的感觉,很像她。   或者,她们的确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她的眼瞳深邃且漆黑,眼白与瞳仁黑白分明,眼神格外清亮有神。   “她吸□□。”   “至于其他的,我想,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了,多少也都沾了一点儿了吧。”   缇娜在我目光的注视下笑得格外畅快,眨了眨眼皮冲我抛了一个媚眼,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最近‘留魉’不怎么太平,有好几桩见不得人的买卖都悄悄被传开,我也是听手下的姐妹传开了。”   “我无所谓了,只要不妨碍我开门做生意,什么都好说。”   “你是最大的股东?还是老板?”   缇娜给自己拔了根香蕉,递到嘴边,轻轻咬一了一小口,“我只是个小股东,但这间酒吧属于我的名下。酒吧是个旧相识的,他现在走了。”   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类似“他是谁?”“他去了哪里?”的问题就太不懂看人眼色了,何况,我都懂她的意思。   “喏,你刚向我打听的那姑娘,估计也帮着干那一行呢。”   “还好我们几个姐妹还没耐不住寂寞染上那东西,那玩意儿哪里是我们这样的穷人消费得起的。”   “失财伤身,怎么算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哎,要说你这丫头也是有意思,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一声不吭地怎么跑回来了?倒还难为你惦记我们这群人。”   我忘记提了,缇娜就是之前。   颜姐和嘉禾走之后,那群人很快散了。   附近知情的人都知道,远近闻名的十三巷子口再没有衣着鲜亮,浓妆艳抹的女人。   缇娜本名不叫这个,她是,把原来的姐妹能联系上的都招揽了过去也算是给了她们日后的一条谋生的活路。   那个早该死的人贩子也被警察抓进局里,逍遥快活随心所欲了这么多年,终于被绳之以法,司法的惩戒。   恶人有恶报吧。   我只知道她不是临城本地的人。   她本来也学过一些。   还有一个年级小的姑娘,比我还小两岁,当年被骗过来的时候,只有16岁。   她的运气还算好,过来没多久,这个就被举报收缴了,她就近在附近的读了个中专。   现在在幼儿园当幼师,性格温和为人友善。   “我当然得回来看看。不然你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之后的某天,我约好去见那个薛籽覃。   我在昏昏沉沉的意识里突然醒过来,自然清醒,窗外的天空,竟然还是灰蒙蒙的。   还很早。我竟然睡意全无。脑袋有些沉重,太阳穴胀痛得厉害。脑袋里仿佛要炸了。   我拉开窗帘,倚在窗口俯瞰这座小城。   这种时候,总是很适合回忆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近来的一些见闻,以及还没整理好的情绪。   第一个涌入脑海的,是那天去医院的场景。   接到电话的,我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在出租车里,我的小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我就没理由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风的态度。   我看见那个警官把在她床前站着,旁边还有个女警,应该是队长的人物。   都是便服,我也是猜的。   她笑了笑,露出两颗白牙,似乎很无所谓,“这点还挺人性化的。”   “你倒挺看得开。”   我的调侃没有丝毫的讽刺意味,只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我笨嘴拙舌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人真的很脆弱,明明前一秒还是好好的,等到了跟前,那种越来越强烈的情绪,我在服务台,问护士病床号。   “累吗?”   “既然怨恨她,为什么还会不听使唤地模仿她?”   “因为这样,就能找到,我已经漂浮与失衡太长时间了。”   “他们的死活,外面那些人,和我又有什么干系?自扫门前雪而已。”   我在卫生间里洗了吧脸,我强压下那股不适感。      血液接触的确是一件恶心的事,抽血感染的可能性还是存在很大的几率的。   怪不得,原来薛籽覃在向说谎。原来一早,就开始谋划了。   确实不能将罪责强加在她的身上。   她只是让她不小心染上了□□而已。   “我在她手下,受了多少的打击与痛苦,她不就是仗着那个老男人有几个臭钱,还把她捧上天了不成。”   薛籽覃姿态散漫,不紧不慢地摇了摇手中的玻璃杯,骨肉细白匀称的指骨轻轻敲击着桌面,极富韵律的声响。   还是那副不甘示弱的强硬姿态。   是该说她自作自受,还是她们自作自受,命中注定有此劫。   信不信命,命运都以她自己的意念给了我们最大的纵容,只遇见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那就暂时无从得知了。   “我不过是以牙还牙报复一下她而已。”   “难道,这也是不允许的?”   “这么恨她?”   我为自己先前的试探感到有几分可耻,即便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为了了自己的利益,我这样做完全是无可厚非的。   但出于诚意,甚至其他一些目前还不算清楚的东西,我应该和她说清楚。   “我听说,你以前就和她认识。她是你的高中同学?”   真是稀罕,在这一个比我还小上几岁的小丫头面前,我竟然被她的气势震慑到了,但不至于压得死死的,让我一时间忘了开口作答,一时有些语无伦次而已,但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虽然还谈不上信任,但相比起之前,她对我的态度已经明显有所缓和了。很快镇定下来。   她的自制力与忍耐力,比常人要好很多呐。   我撇嘴,倚着座椅慢慢坐下,合拢双腿,缓缓交叠。不急不缓地听她下面的话。   “和我说说你的事吧,我想知道这些年,她是不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半分长进。”   我一早就听说夏莺在电视台里和其他同事的关系处理得很不好,若非不是忌惮她的本事与人脉,男人还是趋之若鹤,至于女人呢,自然嫉妒得发狂,尤其是得知,只不过类似的消息只是,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道消息,在如今这个信息传递高速的时代,来的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被人抛之脑后了。新鲜的消息与八卦,永远不会持续多长时间。   一波又一波,在波涛汹涌的海潮里,起伏不定。稍一不慎,就容易溺水身亡。   “她待人很刻薄,一点小麻烦就,之前就,尤其是,更让人发指。果然是一朝得势的女人,多半蛇蝎心肠。我看,她的手段也不怎么高明。浪费她那张整得如此成功的脸。”   “花了多大的本钱,结果到最后,还是毁在她自己手上了。   她以前总是喜欢在我的面前阴阳怪气地嘲弄讽刺一番,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提醒我是她的手下败将。然后呢?她的优越感就该我把我压得死死的,我就只能在她的势力下,永无翻身之地了吗?”   她苍白憔悴的脸忽然之间变得异常狰狞,“不,不,我不甘心。”   薛籽覃的手指收紧,把白色的床单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痕,尤其是她干瘦白皙的手指,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果然,和我料想得相差无几,原来,夏莺那个女人,还是没多大变化。她固执地因为以为自己是正确的,以一时的口舌在之快,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任意伤害,事后还是无辜,识大体的现象刻意保持着这样的形象,难道不累吗?   护士们忙作一团,强行注射镇定剂。   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面如死灰,眼睛瞪得大,仿佛死鱼的眼睛,泛着灰白,没有一点生气。   甚至,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薛籽覃的神智出现了问题。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出于其他的原因,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再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生活了。   戒毒所,或者疗养院,竟然成了她最后的容身之地。   这件事告一段落,我也始终想不通,这究竟算作谁的过错?   也许因为都有各自的恶,所以各种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缇娜这个名字确实很洋气。   这是她自己改的。   她学历不够,只读了个初中,所以她信誓旦旦地给自己换了个洋名,这样,显得她文化水平高点儿。   她是出于自愿,结果,还是被男人骗了。   “出来放烟花吧,我在南城墙这边。”   放下手机,我盯着前方烟火绽放如花的天空,明净澄澈,美得不可方物。   从前是在学校过不了元宵节,后来呢,因为各种原因,忙,抽不开时间。工作,各方面要处理的事。   等到自己终于安定下来了,却没了那份闲心逸趣放,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坐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看两集电视剧。   好说歹说,管门的大爷终于把我们放了进去。   盯着大肆绽放的烟火,绚丽夺目,明净的色彩,与天空相互陪衬。   逢年过节。   在摩托车上绑着各色年货。   杂货店的门口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烟火,还有烟酒。   大街小巷里都充斥着浓浓的过节的味道。   “这样,感觉年轻了十岁。”   “颜姐在天之灵,也许会看到。”   “她会欣慰的,为你们现在这么好的生活。”   缇娜忽然开口,“我以前,也被抓进去过。”   我愣怔了几秒,把手□□运动裤的口袋里,没有回头,抬头仰望浩瀚辽阔的星空,“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不,我以前有过一段消沉艰难的时期,我以为我会熬不过去。”   “然后呢?”   “然后,我选择了继续消沉,酗酒。”   “两年。”   “在这段时间,她帮我把小酒馆经营得风生水起。”   缇娜刚刚过完三十五岁的生日。   心态年轻的女人,一般都不会老得快。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真想回到那时候啊,我那时候16,想嫁一个比我大12岁的男人,所以28岁的,举手投足都和我们那里的人不一样。”   她的叹息声粘连在粘稠的空气里,让人仿佛有种临界溺水的窒息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擦身错过,“我那时候的目光还是太过短浅了。”   “他把我带出小村。”   “结果,还是骗了我。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现在,我三十五岁,却怎么也不敢再妄想四十七岁的男人了。”   这个年纪,一般已经成家立业,孩子都读上大学了,确实不太现实。   与这么老的男人,又实在让人失望。二婚不说,还,这到底还是将就得让人不情不愿。   我知道她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过完余生了,说起来真让人悲哀,但如果说我自私点儿,我觉得这样也好,再不可能强求,以她的心态,适合一个人。   或者,这样说,我们都是一个人过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不打算去收养一个孩子吗?只至少,给自己养老送终,总不至于,”   “以前想过。最开始的时候觉得麻烦。后来,就得过且过,自己过一天算一天也没什么不好的,无牵无挂,也省去了琐碎的麻烦事与烦恼。”   那个神态,那种不以为意的味道,真是像极了叶秋罗,相像得八九不离十,让我又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愣怔,忘了开口作答。   接下来的谈话内容,让我兴趣缺缺,提不起兴致。   陷入惶恐与不安。   缇娜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潇洒。   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她咳嗽,捂嘴,眉头微蹙,面皮明明还很光滑,眼角的细纹却掩饰不住,猝不及防地就落在我的眼中,特别扎眼。   眯眼,眼角眉梢弯起的弧度,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一个成年女子历经风霜后的从容与淡然。   我恍惚才反应过来,原来时间这个东西对人真是苛待,它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      可能空气还是冷,她抿嘴,舔了舔干枯得起皮的嘴唇,有几分踌躇,神情却突然变得无比认真。   “罗芮,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之前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她只是个小姑娘,至少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不谙世事,所以轻易堕落。”   “我们带着她一起玩。很快就发现,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很快,她就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还要会玩。”   “你如果有时间,就去看看她吧。给她带上点新鲜的水果,买上一束花。”   “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会觉得愧疚,这么清清白白一姑娘,竟然跟我们这群人厮混在一起,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可是她还是常来‘留魉’,以前在一起玩乐时候她的话本来就少,也许是借着酒劲胆子变得大了,说起话也是无所顾忌,大家吃吃喝喝,也只把她的话当作笑谈。而现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很多时候,只是坐在墙角的角落里,埋着头,长头发遮住脸颊的轮廓,看上去孤独又寂寞,她始终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即使碰见以前的,认出人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留下格外清脆的声响,细枝末叶,牵扯人的神经末梢,拼命往回拉。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长廊里回响得格外幽远深长,仿佛陷入深潭古水里,沁着的寒。   我刻意放慢脚步,停在门口,隔着窗口向里望去。   没有什么人。   我轻轻推开门,里面很安静,即便是我推门的声音也引起里面人的关注,频频侧目。   “你知不知道,广场上白鸽飞起的时候,仿佛一切都被带走了。那种无以言表的震撼,感觉整个人的身心都轻松了。”   “大地落得真干净。”   闪过的片段,仿佛隔着棱角分明的玻璃箱,里面装盛的水,折射出或尖锐或温和的光晕。旋转的光线让人头晕目眩。   我走到窗户边,看着楼下的场景。   停满的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忙忙碌碌赶路的路人,天边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没有多少云彩,天色已经黯淡了下去。。   这场景,多少遍的似曾相识。   泛黄的胶卷,印刻在脑海里的情景再现。   破旧的柜子,打开水,医院里插着的电饭煲,里面只煮了一锅清粥。   爷爷扶着奶奶,挂着吊水。   在西雅图的私人诊所里,也有这样的午后。   二楼闷热的空气里,一边是树荫,一边是宽敞明亮的大马路,上面行驶着大大小小的车辆。   我装满热水,大汗淋漓。   “过几天就要下雨了,等会儿从家里带一把雨伞来。”   叶秋罗的侧脸的线条柔和,说话的语调温柔,带着少有的亲昵语气,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棕色鬈发越留越长,即便疏于打理,整个人也是带着一丝慵懒与优雅的气质。   该说讽刺吗?优雅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竟然没有多少违和感。   就是少了几分令人信服的理由。   一层执着,不顾一切的决然与坚持,她果然做得够绝。   对她自己都这么狠,切断了所有来时的路与退路,把自己逼上绝境,彻底封锁自己。   既然这样,还祈祷她会对其他人手下留情吗?   而此时此刻,我们彼此都陷入沉默。   我看着薛籽檬覃,没说话。   “我不怪缇娜姐,她也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因我而起,我自作孽。所以现在是惩罚,报应到我的身上了。”   “我不能再欺骗自己。”她捧住双手,捂住双眼。“夏茗死了,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和我有分不开的联系。”   “至于我自己,禁毒所,我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痛苦,万蚁噬心,酥酥麻麻。我知道我的意志力有多缺乏与薄弱。”   我看见她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她是后悔了吗? ☆、第 46 章   宋绮约我在“觅路”吃饭,就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她的丈夫,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奇异的事情,这里不是新场地,口口相传的老地方,很多商业大亨职场新贵在这里约餐。   宋绮也属于这一类人,所以她习惯了这里的节奏。   沉溺在这样的气氛里,容易让人不知所措。   她说她老公不懂浪漫,可是她仍然接受。   我听过一句,不属于柴米油盐的浪漫,都不是真的浪漫。   五年的婚姻,确实需要时刻保养与爱惜。宋绮却笑得勉强,竟给我看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正迟疑间,面前却忽然站了一个陌生男子,应该是两个。挡去来自大厅的光亮,遮住了大部分的阴影。   我揉着眼角,等着宋绮的反应。   她看着其中一个男人,笑着放下手中的刀具。   宋绮站起来给我们互做介绍。   “这是我丈夫,你之前见过的。”   “你好。”   我微笑,伸出手。   “这是温总。”   翟易沉继续向我介绍。   没有名字,仅仅是一个称呼。   我不认识,也不需要知道。   谈的什么呢?无非是生意上的事。当然不可能是所谓的商业机密,也许只是闲来无事谈的一些场外话。   “你好,温先生。我叫罗芮。”   我想,他也认出我了。   我继续打量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西装革履,得体贵气,气质沉稳。   一周前,他出现在辰览楼下的咖啡馆里,而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知道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   可在仔细看到他容貌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个想法,也许,这个人,我真的应该认识也说不准。   温珩。真正来说,我不该忘记。   他对我的印象似乎也并不深,从某个机缘巧合下,重新得知我这个人,又出于某种目的,重新找上我。   毕竟,我这样的小人物,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竟然值得他亲自在我面前出现一趟。   果然……   上次没说,只不过是在提醒我。   这次,就绝不会那么简单了。   薇姿和她丈夫回去以后,在餐桌上安静地吃着饭,没有发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声响。   不会有尴尬的时刻,他确实是如此优雅涵养,家教良好的人。   吃东西动作斯文,没有声响,仿佛中世纪长桌那头的优雅绅士。   温珩不紧不慢地切着盘中的牛肉,目光不时落在我的身上。   感受到他的斜睨,那眼神真让人坐如针毡。   “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温珩开门见山,似乎懒得和我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利益和人情可谈的人,多说一句废话。   “我完全有理由拒绝。”   我盯着他,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其实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并不能代表我接话的功夫或者这张嘴又有多厉害,顶多,也只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显示我有多不成熟多不会替自己谋划多沉不住气而已。   “我想你应该不会厚颜无耻地装出一脸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什么事都没发生,脸面往哪里搁置好呢。”   “多年不见,你变得牙尖嘴利了不少呢。”   温珩忽然咬齿一笑,看着那张始终存在于记忆深处却遥不可及的脸,我有些惶恐不安。   “这么些年不见,你也和我印象中的大不一样了。”   我笑得万分自然,面上即便强作镇定也不甘示弱。   “是不一样了。”   我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接。   怎么会一样呢?过去的罗芮,是个连施华洛世奇(SWAROVSKI)都不知道的小丫头,现在唯一不变的,就是对钱的痴迷与崇拜。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妆容精致眼线流畅嘴唇上涂着大红色唇膏的成年女子。   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补个妆,或者出于整理心情也好,这个男人让我有点无所适从,我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才能在他面前应付自如。   从洗手间出来,他依旧坐在那里,坐姿潇洒自如,我也只在心里悄悄感慨了一句,要说这个男人,不该是我认识的。   我伸手将垂在胸前的鬈发撩到脑后,拉开椅子不慌不忙地坐下。   “罗小姐,刚才接了个电话,我还有事要忙,今天就不奉陪了。改天,改天再请你吃饭。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就联系我。”   我不动声色地举杯喝了口水,站起身笑笑,那笑得叫一个礼貌得体,内心却在无声翻涌着淌过一声声咆哮,恨不得冷声大笑出来,我又能有什么事需要惊动他这号人物?就是不知道,他这番大费周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温珩,你这种人,城府太深,我虽然在职场里摸爬滚打自己单干了这几年,倒确实也遇见了不少难磨的主儿,可是你这条道儿,却是我最不愿意结交的一类人。   “不客气,温总慢走,下次再见。”   面上功夫做得足,我甚至伸出右手,他似乎没想到我竟会做出此举,对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低笑着和我握手,嗓音低沉醇厚,透着一股子成年男子特有的音质,很快,就走出店门外。   他走后,我继续安稳泰然地喝我的茶吃我的点心,眼底却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好啊,温珩,那我就等着好生看看,你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接近我,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在对面的另一家书店,再次和宋绮见面,已经在三个月之后,很难想象我约她出来的目的,我主动约她出来,这个借口真烂,我忍不住唾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请求,很没有原则,不止我为难,很快,宋绮也会陷入一个非常带有玩笑性质的选择题,我其实很没有胜算。   宋绮在看到我的模样后,即便吃惊,面色也只迟疑了片刻就恢复如常,“你搞什么?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左右张望,取下墨镜,握住宋绮放在桌上的右手。   “宋绮。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知道我下面要说的话可能让你很为难,但是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   “就是那份文件,你拿到后尽快和我取得联系。”   宋绮竟然鬼使神差地收下我递过去的U盘,她说她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之后再给我答案,她继续收拾包里的东西,离桌时有些停顿,她给我不咸不淡不带一情感波动的一瞥,面孔异常平静,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会让你等太久。”   她几乎没有踌躇不决,以她的谨慎认真的性格,这确实超乎我的想象。   我重新戴上墨镜,一个人站在街口打到车,回到家,脱下大衣扔在沙发上,这才松了口气。   我大口喘气,拉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一气呵成,几乎还存有几分惊魂未定,心口几乎砰砰砰跳得厉害。      那件事后,我再没有收到温珩的任何消息。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一周,我终于坐不住,自己主动找去温珩的公司。   同样的二十四楼,和峯远比起来,冰凉陌生,本来早就该对这种感觉习以为常,但这次却忽然让我觉得寸步难行,脚上如同踩着尖利的钢针,每一步,都是十指连心的痛楚,几乎已经血肉模糊,辨不清斑驳的模样。   前台小姐不紧不慢地拿起听筒帮我打电话。我盯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举起听筒,动作尤其慢吞吞。我转头,不耐烦地皱眉头,指尖不停地敲击着桌面,没再管她花容失色的面庞,也将她急迫的制止声抛之脑后,干脆直接冲上去。   秘书把我拦住,问我有没有预约。   我说找温珩,很急的事。      “温总现在不在。”   “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意思,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即便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就像面孔冰冷动作机械僵硬的假人,额头上分明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大字,无可奉告。   “我可以在这里等到他来为止。”   女秘书一脸“你随意”的表情,踩着细高跟很快走了。      我手上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当做胜券在握的资本,但是我居然抛下陆西荣的忠告只身一人来到这里,高楼林立的中心地盘,寸土寸金。   我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   后来不断打他手机,每次都是那个人工女声,没有任何回应。   我没有多余的渠道。   因为我逐渐才发觉,前一段时间太大意了,能和他取得联系的,除了这个私人号码,还有他公司的位置。连他的住址,包括更重要的信息我统统都一概不知。      温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这点儿不入流的小聪明落在他眼里有多可笑。    ☆、第 47 章      在楼梯口,我看到一个妆容精致气质出挑的女人。   “温珩呢,告诉我他在哪?”   “你是……”   她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奇怪,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深究。   你没有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资格。   她的神色很快恢复如此,我眉眼淡扫她胸前挂的名牌,林池晗。   我当然想不到,我和这个女人的渊源。      很久之后,我坐在写字楼附近的咖啡馆里,对面坐着这女人。   “你怎么会认识我?”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在这个女人面前我现在的状态简直无地自容,完全没有可比性,人家是长发披肩纹丝不乱光彩照人,连头发丝儿都带着自信的光芒。   逆光之下,她站在楼梯上,脚踩一双牛津小皮鞋,双手抱肩,红唇里的喷薄欲出,笑容自信,还隐含几分促狭。   我在她面前,简直就像原形毕露的山精鬼怪,到底修为不够。   而她,就是那个红唇鲜艳的老妖怪。   “从前是这脾气,现在还是这样,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池晗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我一时陷入了沉默。   怎么?难不成我以前还认识这个女人吗?我怎么会和她扯上交集?而且在我的印象里,对这个女人可是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很快,我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不过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温珩到底想做什么,但陆西荣也说了。   我们还是有一万种可能性,成功的几率虽然很小,但不是没有,就算微乎其微吧,我们也可以拓宽渠道,要实在不行,那也没办法。   但这个案子,我知道你们都跃跃欲试,毕竟睿徵集团已经觊觎峯远很久了。   这刚好是一个契机,足以促成良好的开端。   我们是先锋队,这一战打好了后来的就好说了,大家都应该早以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头一遭碰上,但这块大肥肉,谁都想尝一口,更何况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旦错过,就很难遇见下一次。   但是当我做好十足的准备,斗气昂扬地坐在那个成功人士的对面,心里却一如当初,没底,甚至心存畏惧。   他们确实是宿敌。   只不过温珩那时的敌人是陆西荣的老爹,驰骋商场多年的老手。而他,岁数和他相差甚远,却也早已运筹帷幄,操控股盘,不同的是,温珩家教甚,从小出生世家,几代累积下来的资产,自然不会被轻易撼动,那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与气质,不只是从小用钱堆出来的,而是每天耳濡目染,接触的人物,事物,这些都是最不能被忽视的。   陆老爹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他的家业来之不易,所以陆西荣这样的富二代,心里有个度量衡,为人处世都有分寸,他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当然,我也绝不会想到这其中与我的关系,或者说得准确点,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有得到任何的验证就把罪名给我坐实了。   “你好,罗小姐,好久不见。”   既然人家都认出我还特意跟我打声招呼,我也没道理故作矜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欲盖弥彰,他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破绽太多,倒不如干脆实诚一点,掖着藏着,总有掉下来的时刻,真要把,那也实在难堪。      我想起自己的惨痛经历,但真想把眼前这个人看穿,撕下这张伪善假装的面孔。   温珩站得笔直,细细打量我的眉眼,似乎对我很有兴趣。   当然,我们都按兵不动,多年后的罗芮,还伤不伤得了他的毫毛?是否还是以前的手无缚鸡之力,在他的面前犹如手无寸铁的孩子?   之后不辞而别,我对他的印象,是很复杂的。   印象里的温珩,冷漠克制,但因为手里握着女人喜欢的一切具有致命吸引力的东西,所以引得她们前仆后继,他有很多女伴,好像听人说以前结过一次婚,是个富家小姐,后来离了。不能因此就说他招蜂引蝶,怎么说呢,还算是洁身自好的一个人吧。   他曾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后来我才知道,他有轻微的人格分裂。   这个秘密同样是我无意中撞见的,真不知道是该说我幸运还是悲惨,总之他曾经有过将来也许还会翻倍增长的那么多女人里面,我没有和他发生过实质关系,这个坎儿我一直迈不过去,他也一直好脾气地没强迫我怎么样怎么样,就冲这一点,我心怀感激,但我并不能说他这就是理解,我很不想说自己天真甚至愚蠢,但那又怎样,我又不是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看中的,只有他卡里的钱,他能暂时救我出窘迫的境地,不再陷入捉襟见肘的泥沼里挣扎无度,却最终被判了死刑,回天无力。这一点,他很清楚。   我们都不必多说。   何况,这一点小钱,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我就很不一样了,就当是乐于善施,做做好事。   男人赚钱,女人花钱。   我只是暂时落魄,我相信我迟早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而且,我还不想变得和叶秋罗一样,靠男人的钱来养活自己,这样的妥协,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罗芮,你很不一样嘛。”   “温先生,要是没什么其他的私事,我们来聊聊合作的事情。”   “你别忘了罗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品酒的功夫好像还是我教给你的。”   我不动声色地笑笑,“我可以将温先生的话,理解为是在向我邀功吗?”   他停顿了一秒,笑得爽朗。   “罗芮,和你聊天很愉快,看来以后我得多找你叙叙旧,比如,聊聊你现在的工作,还有,我听说你现在过得还不错。”   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让我想起,陆西荣第一次带我出去骑马的时候。   他准备大肆嘲讽我一番,可是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他唯独没算到。   我稳稳坐在马鞍上,动作潇洒利落且帅气,将他很快甩在身后。   他很不服气地追上来,大开眼界。对我连连惊叹不止。   陆西荣那时候形容我,简直是脱胎换骨。   我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可是我忽然很心虚,就像不小心偷吃了昂贵糖果的孩子,那些都是我无法支付的人情债,昧着良心,天下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是苦难,惩戒还是报应,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理所当然,我应该承受。   我们各自心怀鬼胎,有着各自的算计与谋划。   虽然后来我知道,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完全就是故弄玄虚,在他面前卖弄,就跟江湖上小打杂的在丞相面前班门弄斧的性质一样,至于温珩,那才就做计谋。   之前是他将计就计,一时失去控制,才会导致的损失。   一石二鸟之计,谋划得□□无缝,完美得找不出半点缺憾,心思缜密城府高深手段凌厉的人,不学商科投身商海真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所幸,他在这片纸醉金迷的金融世界里,活得太过风生水起,遭人嫉恨。   既然心理战术拼不过人家,也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我只想快点解决这次战斗,回到家里脱去高跟鞋,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要再想。   以前挺好的,小型的出租屋,根本用不着换鞋,累了就往床上一倒,把头蒙在被子里。   现在呢,拘谨了些,少了点儿人情味。   看到屋子里乱糟糟心情也会跟着烦闷。   我问出一句傻不拉几的话,尽量这在当时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想当时温珩一定对我非常失望,他想不到我竟会问这样的蠢问题,我想是他高看我了,或者,是高看了当时的罗芮。      我记得那时候温珩购置了一套房产,我留意过,地段很好。   我撇嘴讥讽,真是有钱人的做派。”   “你可以带我炒股,教我。”   “我还是头一次听,有人这样的要求。”   因为我缺钱,你们这种人怎么会知道吃完上顿愁下顿的滋味?   温珩看着我,笑得深沉,他一定从我身上,嗅到了某种,深刻而浓烈的欲望的味道。   所以,他才会对我另眼相待,也许是出于对同类的怜惜或者弱者的怜悯。   这些,都不太重要了,因为不久的之后,我犯下一个最不该犯下的错误,我坑骗了他的一笔钱,但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他暂存在手机里的重要资料。   结束了那一小段惨烈的回忆,我这才被侍者小声而低沉的讯问声打断打断,我转头冲他不自然地笑笑。   我和这个人相处不多,至于,我实在想不到他大费周章把我找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而且,还是想办法让我主动过来,这个人,真是太有原则。   温珩仿佛随意开口,他轻嗟了口波亚克红酒,适意我可以放松点。   “你还有个孩子?”   对了,以前我没告诉过他,他当然不知道。   知道我太多事情的人,会有很多麻烦。   不过温珩不知道,这就很奇怪了。   他要查我的详细信息,易如反掌。   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我笑得格外礼貌得体,“是的。”   最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温珩拿着高脚杯轻轻摇晃,还是一如之前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略一点头,没有拆穿我。   下次,下次等我准备好了再商谈,我现在这个状态,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我仓皇打车回去,洗了个热水澡,才觉得终于好了一点。 ☆、【温珩&林池晗】   林池晗很早就认识我,我却一直不知道温珩的身边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她是温珩身边固定的女伴。   所以,她才会有我一手的资料。   但是,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头一次看见,温珩身边的女人,陪了他这么多年不离不弃。   怎么会?他身边的女人都不会呆得长久,太麻烦的女人会让他避如蛇蝎。   而这个林池晗,成熟优雅,凌厉果敢,确实是一般人不及的。   那她多不划算,陪在一个连准话都没给她的人。   他既没有许她一个不愁衣食的未来,也没有给她任何口头上的承诺。   她在他身边浪费时间,虚度光阴,还不计回报,简直是太过痴迷了,我看温珩除了有钱点,就是个老大叔。   人家还有风度和修养,足够吸引人,现在小姑娘不都好这口啊,比自己大,会照顾体贴人,又不会和自己轻易发生矛盾。      “我看是你自己,你该不会是后悔了想和人家旧情复燃吧?”   “哎哎哎,我看你倒是很有这方面的倾向,该不会是迷恋得不可自拔了吧。”   我避开她不靠谱的玩笑,笑不露齿地掐断她的话。   若非心甘情愿,她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作出这样的牺牲。   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了句,“其实你并不亏,相反,你这样坚持,赚足温珩的温情,让他足以对你另眼相待。”   温珩需要她,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她,而林池晗,足以借助这一点,站在不可凌越的高峰,俯视那些不知死活的后来者。   她绝对不会是省油的灯。   即便将来可能碰上莺莺燕燕,没有人能撼动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不可能撼动。   他们更像是朋友,知己。没有人会像她更懂他更了解他。   她是他生意上的伙伴,助手,搭档。其实更像是不可左膀右臂。   林池晗听到这里,忽然冷笑,似在嗤笑我的不知所谓。   “你少分析得这么理性,我看够了一张张冷静沉着的面孔,故作高深还是借势卖弄。”   “我没别的意思,所以刚才只是想气气你。”   “陌生?怎么会陌生。”   林池晗弯唇,笑起来很美,“太多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了,放弃温珩,还是最好的决定,她们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利弊。”   “我没什么见识,你说的很正确。”   我笑得牵强,不想与她有什么正面的分歧。   我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一向是成熟知性的职场女强人,但和宋绮很不一样,宋绮从不会给我那种压迫感,她会。即便宋绮的各项能力在她之上。   宋绮和她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人其实非常和善亲近,开得起玩笑,怪不得跟她一起工作的手下都服她。   林池晗不同,她冷淡疏离,一般人很少能有和她说得上话的机会。   虽然她给我的印象很不好,但我无法忽视她身上的那种光彩与自信,她是由内及外的自信,我无法企及。   无关喜欢与否。      素色的长裙,一双腿修长笔直,在纱裙的摇曳中若隐若现。   犹如一枝空谷幽兰,吐露着阵阵幽香。   她将双腿收放在一侧,坐姿端正优雅。   我暗叹,她是有备而来啊。   “哎哎,你来这里偷窥,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们正儿八经地来这里吃饭,这又不是她家的饭馆,还能限制我们的来去自由啊?”   “你说,她来这里,会不会,是因为上次你和温珩出去,又无意中在餐厅里撞到她和另一个男人吃饭的那次。”   梅琳的话让我一时沉默,如果是因为生意上的公事,她怎么会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温珩握住林池晗的手,搂着她就往外走。   “还跟吗?”   梅琳看着我,一脸亢奋,她果然喜欢这种惊险刺激的事,在她眼中,只要有意思的事情都能提起她的兴趣。   “不用了,我们继续喝茶。”   “林池晗的判断是正确的,她赌的这一把险胜。也许我们猜得完全正确,她不会算计他。”   温珩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一旦他知道这个女人背叛或者危及到他的利益,绝对不会轻易打草惊蛇,更不会轻易放弃她。   而他走的这一步,对他来说稳妥,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梅琳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那次意外其实是他故意安排的,而且,他可能撞见什么另他意想不到的事。那天所发生的,同样出乎林池晗意料之外,所以,她今天才会故意约他出来,借此机会向他解释清楚。”   我点点头,“对,所以温珩刚才过去了,她肯定松了口气,证明他还是信任她的。这一招,的确是险胜。”   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惊险刺激了点。如果,她赌错,或者,林池晗这人并不想节外生枝。   那就表示,他放弃她了。   不过,依现在的情况看来,林池晗对他的作用,确实不小。恐怕除了林池晗,他很难再找到类似的人选,漂亮听话,成熟大方,最重要的,她办事的手段,实在是一个难以多得的助手。   生意上的事,他要是没有林池晗,就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耀眼夺目的田地。   就像林池晗上次对我说的,他在外面玩女人,都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满足自己的兴趣爱好或者说是征服欲望。   她在后面给他挡着,会议,关系,圈子,都处理好,滴水不漏,连他一个男人都忍不住替她鼓掌。   她全给他打理得妥妥当当。   随便一个简单的角色,怎么可能撼动她的地位。   她就是那个刀枪不入、玲珑八面的大boss,没遇见过敌手的千山老妖。   她已练就一身绝世武功,百毒不侵。   她是走在他前面替他打拼天下的女人,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黄脸婆。   她是最清楚的,她看上的这个男人,绝对需要她而且离不开她。   所以,她做这么多事的时候才会有超出常人的把握。   意外,这都不知道会有多少场意外。   这并不是什么惊天大发现,但确实给人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之后,我卷上那笔款子逃走,彻底忘掉这个人忘掉这段见不得光的经历,我有时候做梦都会浑身打颤然后从睡梦中惊醒,背上全是冷汗。   我怕的不是他,这个在我曾经的生活里无关紧要的人,只是在过去某个时间点和我一小段牵扯而已,这有什么,人这一生遇见的人那么多,再说他和我的关联又不大。   我没什么好愧疚的。   理由和原因很简单,一切都是因为钱。   而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后事。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找到我了。   而且,是在我将他暂时忘得一干二净的前提下。   我甚至有点惊讶,为什么我的记忆力偏偏不足以将他彻底忘掉,这样,我就可以坦然面对现实,不用被迫接受他晦暗不明的谴责与拷问,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算我当时瞎了狗眼才和他扯上关系。   我不得不替他做那件事,我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可是我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   如果将来宋绮出了什么事,那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会后悔一辈子,良心上的谴责足以让我下半辈子都不得安逸。   可是我现在,还远远没有那个能力和温珩抗衡,只能接受他的胁迫,他的手里分明没有我的任何把柄,反正我已经臭名远扬,还怕他在别人跟前的恶意诋毁不成。   但如果他就这样来硬的,我斗不过他,不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还有叶堇这个小丫头。   我不能对她不管不顾,即便她对我来说,就是个棘手的大麻烦。这个烫手的山芋也扛了这么久了,我不可能将她扔下。      “你不会知道,当初因为你,我和温珩吵了一架。”   我一笑,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这句话如果不是从林池晗的口中说出来,我一定不会相信,只会当它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玩笑。可是就凭我和温珩的关系,怎么可能让他们关系失和?抱歉,我自诩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林小姐,你真是说笑了。”   林池晗大概知道我会是这个反应,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确实。对林池晗,我一直都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自从当初无意中从温珩那里得知这号人物的存在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她会主动找上我。那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从潜意识里,我并不想面对这个女人。   “你那时候,大方得体,成熟优雅。”   当然,即便是现在这样令人尴尬的时刻,她还是没什么不同。   “我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值得令你怅然若失的?”   在一个比我优秀比我端正优雅的女人面前,除了年纪这个优势,我只能是一败涂地。   “我真正应该庆幸的是,有一天我失足跌落,可是,从头至尾,我唯一没有输掉的东西,就是自尊。”   林池晗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眼底里有惊愕,应该是想不到我忽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其实很想不通,那么骄傲的林池晗,又何必在意这些世人的眼光,在他们面前她确实是输得一败涂地,可是,在我看来,这也许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一次,足以令她脱胎换骨的良机。   可能她很不屑于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在她眼里,她林池晗生平这辈子吃的盐比我罗芮吃的饭还多,我一个后辈一个新人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她。   不可置否,她的阅历,她的人际交往圈子,她的眼界,她的心态,都足以令她在众人面前引以为傲。   她成熟,睿智,看淡世俗。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那一个午后,她站在楼梯上,我仰视她,那样令我印象深刻,因为,我很久没尝过那种挫败的滋味。   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就像一位久违的老朋友,逐渐从水雾中浮上来。   我觉得自己在姿态那样美好的她面前,没有一分胜算。   我靠的,只是自己的直觉。   “那天,我在饭店里看到你,确实吓了一跳,因为在这之前,温珩叫我离你远一点。”      林池晗忽然开口,她所指的“那个人”,就是我上次看到的那个男人,是她的朋友。   “蓝颜知己?”   “算是吧。”   “林小姐好福气。”   她只是淡淡一笑,算是不可置否。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在他后面,我看到了你,罗芮。”   “我没想到你对我成见这么深啊。”   我咽下剩下的话,竟然都让她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后来你们走了之后,朋友对我说,温珩的新欢挺有意思的。”   我怎么看你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至于吗,一个没本事的小丫头,值得你花费心思生气?   要我看,这姑娘倒和你年轻的时候很像。   我当时就回他一句,年轻?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老了是吗?   温珩没有家室,和他保存关系往来的女人很多,但每一次他懒得出面收拾残局,都是由我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毕竟在他眼里,我跟了他那么多年,帮他处理这样的事,实在是太有经验了。   而听说你和他的这段关系,我其实并不太惊讶,之前有太多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我很好奇温珩把你金屋藏娇,那必定是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一直以为你和她们没多大区别,后来得知你卷了他的钱不辞而别的事,除了意料之外的惊异,更多的,我觉得你有那么点儿意思。但很显然,从现在看来,你比她要聪明得多。   温珩这人,耽误了很多姑娘的,也毁过几个。   毕竟,在她们眼中,温珩给了她们之前根本无法企及的物质条件,回不去了,一旦尝到那种甜头,就会想方设法获取更多。但温珩是多聪明的男人,一旦他发觉那些女孩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就不会再拖泥带水,你也知道,他处理麻烦事的手段一向干脆利落。   在他众多女伴中,也有几次,我碰见过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仗着温珩对她们的好,甚至不自量力地想和我一较高下。   我只是摇摇头,放了一张□□在桌上。   这杯茶喝的时间有点长了,茶水都凉了。   我跟了他十几年,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那些姑娘,从他手上拿到的丰厚奖励,靠时间与精力换来物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无非是贪得无厌罢了。   她们拿青春的资本换他手中的钱,这个买卖,她们只赚不亏。   很多时候我坐在咖啡馆里,替他处理那些烂摊子,让他觉得烦闷麻烦的女人。   说实话那种死缠烂打的手段,虽不高明,但确实让人不怎么舒服。   我坐在咖啡馆里,有时候会觉得惊愕,对面的那张脸什么时候又换了个模样。   唯一不变的是年轻,可能现在时代变了,越来越多的姑娘明明只有二十出头,却个个浓妆艳抹,非得把自己的年纪弄得看上去多加了五个年头。   年轻真是好,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的女人。   可是女人最好的年纪,却熬的过几个五年?   她们觊觎,虎视眈眈,可偏偏还是不能如愿以偿。   所以,她们看向我的目光里只有嫉妒、怨恨、不满。   至于你,罗芮,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清楚看到你眼中的尊重,我想,你应该很有自知之明。”   我说的对吗?   我没说话,对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同意。   在她们眼中,我就是个凶神恶煞的坏婆娘,心狠手辣地拆散了他们。   可惜呀,我对她们怨恨的眼神已经熟视无睹,如果眼神也可以杀死人,那我早就不知道被凌迟处死了多少遍了。   明知道留不住的人,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就应该收下,遣散费也好,作为付出青春后应得的报酬也好。   何况,温珩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温珩从没给过我什么承诺,但他不说,不代表我不清楚,不管外面局势如何动荡,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患难情谊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如果他不愿意安定下来,我就一直陪着他。继续陪在他身边漂泊,辗转。从来就没有人能改变我和他的关系。   那就好比正牌和小三。   这种事,摊上真挺棘手。   我喝了口饮料,润了润嗓子,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没底气,目光向四处看似不经意地游移了会儿,这才悠悠开口,我那时候,应该没让你怎么操心。   确实没让我操心。不过让温珩了不少心。   你确实是第一个那样做的姑娘,让我大开眼界。   我很想知道,那笔钱的用途到底被你投在了哪里。   我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你独立坚强,气质独特,看起来干净倔强'。”   可能在我那个年纪的时候,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心思不会太深沉,青春的美丽,应该算是一生最珍贵的礼物,可塑性很强。他完全有能力把我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我不是不期待,当我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时,我将会变成怎样令自己中意与欣喜的样子。   而事实上,我确实非常感激他。   他可以称得上是我的老师,是他让我变得更好,这一点,谁都没有办法否认。   既然他对我有着如同再造之恩的恩典,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我之前,他肯定对不少姑娘都花了不少心思,那就可以这样想,即便他毁过很多姑娘,给她们带来过多的伤害,但在这之前,他赐予她们的东西,足够她们适用一生,或者对她们中的有些人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至于气质内涵,直到我看到你,自我修炼确实有效果。   罗芮,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你确实,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姑娘家多活点年岁还是有点好处的。   至少,我现在看到林池晗,不会再自乱阵脚。   直至走出写字楼那家常去的咖啡馆,我竟然心平气的和林池面对面地坐了一个下午,像一对失去音信多年的旧友促膝长谈,一聊就是一下午,谈及那些曾经不愿提及的过去,无风亦无雨。   眉宇间只剩下云淡风轻,安然不动。   天色已经渐暗。   我随便拦了辆计程车,想起和她谈话的内容,还历历在目。   振聋发聩。   我和温珩没发生过实质关系。   求而不得,果然得不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像你们这种年轻能干的姑娘,果然更受男人的青睐。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嫉妒的成分在里面,我嗅到这种味道,只觉得惶恐。   林池会嫉妒我?我到底哪点比得上她,真要论年纪,她也是三十多的风华,优雅成熟,娇俏妩媚,工作上雷厉风行,义正言辞。   最重要的,她这么个贤内助,恐怕是许多男人倾慕不已的头号对象,温珩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女人陪在他身边,那还真是他的福气。   聪颖乖巧,人情练达,处理手段和风格又和他如出一辙,都是一样的果决狠厉。   像温珩那样□□□□的男人,喜欢掌控一切,把主动权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没理由,不为林池这样的女人倾心,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们确实是天生一对的好伴侣。       ☆、【翟易沉】      “你不会真的到现在连枪都没摸过吧?”   看他竟然不开口反讥,我难免有些无趣,场面又很快变得尴尬,我悻悻地缩回手,正好对上他眯起的眼角。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小警察。”穆南郴的声音听上去经过寒窑的淬炼,只剩下冰冷。   “你进进出出这几次,不会到最后真的出不去了吧。”他睁开眼似笑非笑地动动嘴皮子。   “不要张口闭口的就只知道讽刺我。你放心,我不会落到蠢得把自己搭进去的地步。”   我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转头对着手搭在方向盘上的男子略一点头示意,清浅笑笑。   穆南郴抿嘴,眉心的褶皱显而易见。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开车送我回家。   D市的夜景让我想到了A市,那座滨海小城,然而这里呢,D市,算得上大都市,这里的水土养出来的有钱人在国内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要么在商界要么在政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也不能说相像,只是我对于它们的感情,也不尽相同。   A市,是生养我的故土,象征着从前那段难堪却不可磨灭的过去,我曾无数次想让自己不要想起,奉劝自己选择遗忘。   但在我落难的时刻,我却时时想起,比起被离弃,再次初吻啊,每一遍遍,都是被剥皮抽筋的痛苦责磨。   而D市,却对我有着象征新生的意义,我在这里不再是怯懦胆小出身低微的贫家女,我可以凭借自己的手段活得风生水起。   我说过我喜欢在高速路上驾车的感觉,冲进高架桥下,会陷入黑暗,如同双目失明的盲者,摸索前行,恐惧提在心口,悬吊在嗓子眼。   落地的时候天光大亮,夜还是静谧,拂过皮肤表层粘稠的汗,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   倒车时从后视镜看到进来的那条小路,神智有片刻的恍惚。   难为他不嫌麻烦肯开进来。   “我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座大佛,这么晚了免得你开夜车回去不安全,就不请你进去坐坐喝杯茶了。谢谢,再见。”   “你这态度还真是让我心寒。”   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此仇不报非君子,还是觉得不解恨?”   我不说话,只是抿嘴笑笑。脸上虽然笑得和气,心里却只想着离这个人能远则远。   他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小角色,随意应付得没那么简单。   黑影中的人似乎安静无声地等了很久了,他特意将他提前就准备和安排好的时间花费在了我的身上。   这个人,我几乎肯定,和我存在某种交集,或者,我应该认识。   “罗芮,快躲开。”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回头看,却正好给了那个人一个不可错过的好时机。   可惜,已经迟了,我中了一枪。   他的手里居然有枪!   我的右肩一阵钝痛,一脸的难以置信,模样看上去非常难堪。血染红了我的整个右臂膀。   “罗芮,你有没有事?”   “你说有没有事!有本事给你来这一枪试试。”   我没好气地冲穆南郴恶语相向,每动一次的撕裂感,疼得我眉头紧皱,面孔因为疼痛变得有些狰狞和变形。   穆南郴迅速走过来给我检查伤势,我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我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他也有一双好看修长的手。   我一偏头,正好看见他脖子上挂的一条质地和做工精良的玉佩,成色干净透亮。用普通的红绳系上,打了个同心结。   这么古老传统的物件,和他这个人浑身上下冷得像块冰的气质真不太符合。   应该说危机当头,我实在不应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想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妈的,死也要让我死的明白,即便做鬼也好歹做个明白鬼啊。   要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却差一点让我去了半条命的精神病患。   我不知道怎么叙述,怎样才足以描述出我现在的震惊。   最终因为失血过多,疼得昏倒。   几周后,我打着绷带,躺在病床上,忍着呵欠,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剧里哭得尽情尽兴的人物。   伤情别离的时刻,总会提前遇见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正嘘嘘感叹,病房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   算这时间,应该是穆南郴。   其实这一段时间,我真的应该好好的谢谢他。   “人我们已经抓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说这句话,穆南郴一脸的坦诚,他的表情很明显,尊重我的决定,无论是出于哪些目的,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来搪塞,好显示出他格外的开明。   我坐在副驾驶上,由他开车到警局去。   穆南郴盯着我,目光尤其锐利,仿佛要将我剥皮看个透彻。   我的手臂上绑着绷带行动起来不太方便,在门口迟疑了片刻还是推门进去。   看到翟易沉的那一刻,我心里已经了然。   我走到他对面,推开椅子慢慢坐下。   “你那一枪是故意的?”   故意在我面前,即便已经确认为疑犯身份,然后自投罗网。   当然,后面一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是。”他毫不避讳。   “你不该利用宋绮来我这里。”   我嗤笑一声,“宋绮是三岁小孩吗?她心里要没把算盘打算好又怎么会乖乖听我的话?”   我朝他看了一眼,继续道,“你未免也太冲动了。”   “你和温珩到底是什么关系?”   翟易沉伸手扯了扯脖颈上的领带,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挂不住,满脸的不耐。   看来他迫切需要我给他解释疑虑。   “我这时候说什么你都不会信,那就,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翟易沉眼底的暴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经历着一场回光返照。   他只不过,就快要气数将尽了。   我只在心里冷笑,哪里还有那个时间和精力陪他继续耗下去。   我走出那间小房子,头顶的天空格外通透明亮,新的一天,就快到来了。   新的生活,始终都要回来,只不过,是迟来早来的问题。迟早,都会恢复安稳平静。   翟易沉忽然笑得张狂,我眼皮一跳。   “你和温珩的关系,不简单啊。”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挑眉低笑一声,并非出于挑衅,可是对于一个即将蹲监狱的人来说,这些不是管得太宽的多事了吗?他自己都自顾不暇,竟然还有那个时间来插手其他人的私事,还真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谁又能想到,如今风光一时的翟总,发家历史也是如此不堪入目。可是现在,你不也照样落到卷铺盖滚回原地的下场,这都是你自找的。”   “你想杀我,想一枪毙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罗芮,不是被吓大的,没那么短命。”   “当初假若不是你的手段,借助了温珩,你怎么会得到今天这些东西?”   我不敢说翟易沉如今所拥有的本不应该属于他,因为我确实没有资格轻易就否定他,把他这些年的努力和打拼轻易抹去,他的埋头苦干包括辛酸难堪的时刻,确实不容易。我相信没一个出身底层的人物活得像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容易。他表面上看起来有多风生水起,背地里就有多艰难曲折。   只不过那些,不足向外人挂齿,这些时刻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孤独寂寞,慢慢熬过就好了,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们都是这样孤身一人艰难地度过。走钢丝,过独木桥,这些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被蒙上眼睛粗鲁地丢在密封的空间里,在那段特殊的时间里,暂时与外界失去联络,谁也帮不上谁。   哼哼,这就是商人,无所不用其极。   翟易沉的表情有些不屑,“可是我即便是用了,也是我的本事,我今天得到的这些,都是靠我自己的聪明才智,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   是啊,他们的世界弱肉强食,手段再阴险再,也是理所当然。   他当年那一招,确实是招险棋。   如果不是温珩当年的失策,翟易沉就不会咸鱼翻身,当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功成名就。   他做出的业绩确实有目共睹,他确实真才实学的资本。也许从某些层面来说更准确一点,他仅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很快就被他等到,他很有远见卓识地抓住了温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像温珩这种老奸巨猾的人物,这种时机实在是可遇不可得。   见我沉默,翟易沉忽然笑得阴沉,面色让人捉摸不透,这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如何他真的起了不该有的歹心……毕竟有了上次风的前车之鉴,他要有那个心思,我想不通到底和他有什么有关生死的深仇大恨,值得他对我用枪。那对我仇恨得恨不得将我拆卸成八块的眼神,分明就是想置我于死地,电石火光间,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到那枚子弹怎么进入的我的身体,而意识却分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细密的枝叶末节网络都被放大数倍,仿佛是电影里用过特效的放慢镜头,他想杀我,哪里那么容易?我又怎么肯束手就擒。   我是不是太放心了点,好歹是和个伤残病患,活动起来还真不怎么方便。   不过他要实在想做些什么,估计也没机会下手,外头坚持守侯的便衣警察,也不是摆设。   何况我罗芮,也不是个什么都拣不起来的软柿子,哪能任他搓捏。      “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什么?或者你想屈打成招陷害我。”   “很好啊,罗芮,你这女人确实有点手段,不过温珩可不是随便一个简单角色,你自己好自为之。”   翟易沉的目光深邃,“我等着看你的报应,不过我希望,不要那么快就熬不下去了,但愿你能撑久一点。”   “恶人长命,你也别指望自己能有多好的下场。”   我觉得很悲哀,这就是我无法摆脱的宿命吗?这些人在这种时刻能给我的,只有声色俱厉的诅咒,永不停歇,永无休止。   听到这句话,我的眉眼间只有黯然和失落,难得沉默了下去,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一脸怅然若失的面色,再没说一句话。   从审讯室走出来,我大汗淋漓,如同刚经历了一场逃不脱的梦魇,在声色俱厉之中,不动声色地演绎着属于街灯闹市区里声色犬马的麻木和坦荡,熟悉的眉目,喧嚣与嘶哑过后,就只剩下沉寂空虚,在阴影的尽头,唱尽繁华,歌尽桃花。   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抱歉,因为他从始至终就没觉得自己是错的。过于自负的一个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言行。   他让我给宋绮带一句话,他对不起她,五年,如今还她自由。   不全是虚言,至于对宋绮来说有多大用处,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我这个局外人,没有发言权。   说再多,都是自作主张,浪费口舌的无谓之举。       ☆、【叶清逸】      这件事过后三个月。   我重新来到医院里。   我倚在墙上,却一点点滑下来。脊背冰凉。   手上抓了一大把药。胡乱地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下去。   脸色苍白,面色憔悴难看。   脚步声,又踱回来。经过我面前,停下,又走远。   声音渐渐走远,停顿了半晌,又重新折返回来,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多大,我一回神,就看见一双黑色的运动鞋,阔腿的西裤,显得双腿笔直修长。   我顺着视线抬头向上看。   白皙的面孔,眉眼严肃而疏朗。   眼神里透着隐隐的锐利与沉静。   “我认识你。”   又是他?   我淡淡敛了眉目,把头别到另一边。   “你是他的外甥女?”   “你舅舅没事,你最好还是进去看看。”   听着他不像是在说客套话,神情认真得让我一下恍惚了心智,一个没定住,就被带入他强大的气场里死死定住动弹不得,我这心本来就在,眉心突突跳个不停,这下更是莫名的火气大。我伸手抚平眉心的褶皱,撇了撇最嘴,表现得相当不耐,对他的话不甚在意。   多管闲事。   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也自知无趣。   脚步虚浮,我有气无力地给陆西荣打了个电话,连和他对话的嗓音听上去也是说不出的怪。   他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好在没执意追问我原因,直只说见面再细说。   我和穆南郴一前一后地走出医院。   陆西荣开车倒是快,他只说他在这附近考察工地,我没想到竟然这么近,看来开发的是附近的老旧居民楼。   我拉开车门,面色阴冷。   陆西荣阴沉不定,也没和我开口。   叶清逸的仇家那么多,得罪的人,谁知道是哪个?或者,哪些?   我戴上墨镜,闭上嘴,双手抚肩,沉默不言地看着窗外迷离氤氲在傍晚里的光线,染上一层淡淡的水雾,与星光交相辉映。   “回去?还是去吃饭?”   “我不饿,回去吧。”   谁被折腾了这么一通还有心情吃饭?   叶秋清逸也真能耐,我可没那份闲心,也没时间与心力替他应付这些事,既然是他自己捅出来的篓子,既然他这么有本事,就不要怪我铁石心肠没替他收拾烂摊子。   我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况且,他既然一早做好了这个打算,就早该想到今天这个局面,谁也救不了他。   自作自受。   红灯。陆西荣的车开得稳重,简直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陆西荣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挺拔修长,骨节分明。在上面轻轻的敲点。   “你小舅,怎么样了?”   “还不就那样,死性不改,照他这形势,迟早的事。”   我的手臂搭在车窗上,轻揉太阳穴。如果不是今天状态不佳,又吃了那么多药,差点死在医院里,这接二连三的风波,真让我应付得心力交瘁,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我竟然深切地感受到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排斥,那种难以言说的厌倦与困顿,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如果不是出于替自己的考虑,我肯定不会给陆西荣这人打电话叫他开车来医院,我还不想那么早就搭上个英年早逝的名号,更何况,还有个叶堇等着我抚养成人,我不能只顾着自己而忽视她的安危。   非得给自己找个外在的理由,那丫头算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我再自私,也只有她和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了。   当然,我复杂麻烦的家事和他毫无半分关系,所以他可以旁观者清的姿态,好早在他很识趣地没在我面前班门弄斧,特意说一些自以为好心好意的废话。   “刚刚和你一起走出来那个男人,你认识?”   “警察,现在刚好负责我小舅的案子。”   我胸口郁积的不适感逐渐消退,整个人的神智也清明不少,说话的底气明显足了几分。   “我还以为你们很熟。”   他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可惜,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扳着张脸,我咧了咧嘴角,使下嘴唇的弧线自然上扬,嗤了一声,多少不尽人意就算了,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没毒舌,只是眯了眯眼,斜倪了他一眼,余光瞟到,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掀动嘴皮子,滴水不漏地回他,行了吧,你也别只顾着奚落我,咱们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我眉眼里含着笑,却不带半点感□□彩。   确实再没有任何人事能牵动我的心。   起码这一刻,我心如止水。   这张脸还真像是个长年失心的老巫婆。刻薄,呆板,严肃,眼神里看不到半点生气。   “这块地你准备来,你爸,也任由你自己决定吗?”   恐怕连陆西荣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他的家业有多上心,不了解他的人,总以为他身边莺莺燕燕太多,即便是逢场作戏,即便是见了面客套两句,也会让人浮想联翩。   家大业大的有钱人,受到的关注度就是和一般人大不一样。   这份家业,他看得比谁都重。   “我爸,就我这一个儿子,他不纵着我,还能怎么办?”   我把头摆到一边,把手指放在嘴边,似是而非的弯弯唇角,这才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没有所谓的豪门恩怨情仇年代大剧,没有兄弟相争,多好。   真是让人嫉妒。   陆西荣看到我一脸的讳莫如深,仿佛在躲避什么大的祸乱。   “你别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我曾经还想做一名摄影师拍片呢,最后还不是向我爸妥协了,你以为我想接这桩大麻烦事啊,我倒是希望我有个兄弟姐妹同我争争家产呢,这样公司就丢给他了,反正他乐意,何况我也不要家里的钱来供养我,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如果真到那个地步,那么这所有都不干我的事,不用在意那么多的人际关系,不用加班到自己生了病都浑然不觉。尤其是刚开始那几年,经常在办公室里忙于,自己准备一锅方便面,又节省时间速度又快。我差点儿以为,我会熬不上头。”   他点燃一支烟,眼角眯起,像一只锐利桀骜的豺狼。   “天天吃方便面,你的胃受得了吗?”   似乎在嫌弃我潦草的生活态度,他很不赞同。   “有过,胃出血,胃溃疡。”   他的侧脸看上去深不可测,把手臂轻轻放在,指间还夹着根烟。   我偏头,看不清他阴影里的面孔,多少有些阴晴不定。   他似乎一反常态的安静,在,和记忆中那个,如出一辙。   “你们有时候真的挺像的。”   我“同样的”   陆西荣倒是没有立即表现出一副暴怒的面孔,只是不急不缓地把目光放在我身上,隔空看着我,一言不发。   知道哪里最像吗?   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却足以把人逼疯。   我已经没有那份耐心与心力再去周旋与猜忌,还是和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这些年,他早就已经把我的脾性性格摸清楚。   至于他呢,品性还算纯良,即便再温和,也至多不能超过底线。   可是我的记忆里,还是一直忘不了最开始见他的时候,一直有一个模糊的影像。在凤凰。   貌似,我又开始不直觉地分析与揣摩其他人的心理了,这确实是个不好的习惯,我的药效又过了。   他点燃一根烟,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嘴角慢慢溢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过头朝我意味不明的一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长时间,似乎以为这样,就能看出什么。而我,只是抓紧了一旁的坐垫,指尖冒着微微的汗,“我只不过想让你知道,我的生活,并不如你所看到的这样光鲜亮丽。”   所以,不要总是用一副厌倦的面孔来随意揣测我的做法,即便你并不如同,甚至排斥,反感。   因为自己的偏见就随意地一棒子打死。   他未说完的后半句,不就是这些吗?   我哪里会不懂?当然也没那个必要不懂装懂。   “我也曾经那么想完成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地质勘察,摄影,到处游历。然而现在看来,注定是一场。我爸生下我把我养大,我白吃白喝拿了我爸的钱那么多年,再怎么说也应该有所回报。”   “在接手峯远的时候,我就在想,回不去了。”   我忍不住失笑,他再怎样中饱私囊,那也是他自家的产业,经营得好坏,是赚是亏,都是他的事。   我一个外人,何必跟着他操心。   只要他能暗按时发给我工资,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心满意足了。      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他全部交代了,他说,供给他枪还有麻醉针,以及其他一些违禁药品的,是叶清逸。   “也就是,你小舅。”   这最后几个字从穆南郴的口中听来,我的面孔镇定得简直不像我自己该有的模样。   我花了半分钟来咀嚼这个已经确切证实又被告知的事实,大脑里一片混沌不清,表面皮层一阵阵的酥麻感传遍每处神经末梢。   回不过神,应该说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一次有惊无险的来回,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胆子,敢做出这等违法乱纪的差事。   翟易沉这个男人,拿着我小舅的枪,打伤我。   而如果,这把枪不落在他手上,我也许就不会遭遇这件令人难以置信的特殊又敏感的事件。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一下。等会儿我再送你回家。”   “我没事,你这么忙,还是不要麻烦你了。要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穆南郴是一片好心好意我都知道,只不过我暂时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住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表象看上去安然无恙没什么大碍,实际上内心已经极度崩溃,脑子里左右已经炸开了锅,仿佛有只蚊子在头顶翁嗡嗡个不停,扰得人心烦意乱。   我独自走在大街上,想了很多。   在街上逗留了很久,到家时天色已经渐暗。   该怎么描述这种心情呢?   知道中伤自己的不是他,但也算有间接的关联不是吗?   而且依现在的情形,他肯定逃不过公安机关的制裁。   毕竟是,非法走私枪支这种事啊……   又不是小孩子随便偷吃几颗糖,上面裹着□□伪装成糖衣炮弹,带着致命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一命呜呼。   我倒是格外好奇,他到底哪来的本事和人脉,竟然会摊上这样离奇的大事。   而且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对他确实没什么属于亲人间深刻的感情,但好歹是叶秋罗的亲弟弟,我的亲小舅,这层血缘关系的牵连,不可说抹杀就抹杀得一干二净。就像用清洁剂洗涮瓷砖的时候多少都会留下点儿残留物。   即便我并不想受到牵连,至少也没那么急着撇清。   “小姐,这双鞋很漂亮的,你要不要进来看一下。”   我正迟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路边一家精品店的橱窗里的一双高跟鞋出神好久了。   我略带歉意地笑笑,转身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家里的座机打了个电话。   公交车上人很多,我一手抓着包,一手撑着座椅,右手边就是老弱病残专座。   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头搀扶着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爬上车。   人老了若能熬成这样子,就是媳妇熬成婆也不怕了。   不知道什么缘故,当时就想到这个。   我没有办法再假装伪善,无法开导自己。   说我不会变通,可是谁摊上这样的事情能够冷静下来什么都不介意,要真能一笔勾销了那都是说的假话。   可是我能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上上策。   他既然已经被警方发现了,就难逃一劫,并不是我想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我管不了他,但这次是他自己捅下的篓子,这样的祸端只可自己承受,别人再多说也无益,他即便求我,我也没那个通天的本事替他想出办法来。   不要忘了,这一枪要是打得不偏不倚,那便不是单单落在我左手臂上那么简单了。   这件事,我才是受害者,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么还要管他的闲事,再将自己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   既然对我全无半分好处,当然不必再理会他的脸色。   我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   我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继续端着一副端正严整的姿态。   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若无其事,一如既往。   不是没有见识过他真实的、令人厌恶生恶的嘴脸,却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近距离,以如此近距离的感知。   我将目光游移在不断后退的高楼建筑上,神智有些飘忽。   仿佛透过这些建筑物,看到了不可预知的未来。那是一种宿命的挫败,而面临这样强大的意志力,我们总是无能为力,并为此甘拜下风,付出相应的惨痛代价。      我小舅很快入狱。   熬不过小丫头的请求,我答应她这个月底带她去监狱探望一下那个平常邋里邋遢不爱收拾自己的男人。   “怎么样?坐牢的感觉不好受吧,是不是感觉被束缚了手脚,浑身都难受?”   “你好歹也是我亲外甥女,口上就不能稍微积点德!”   “积德?怎么啦,我还想问问你呢,拿自己走私来的枪一枪蹦了自己的外甥女,这种感觉是不是特过瘾呐?   “可惜呀,我福大命大,注定命不该绝,这才逃过一劫,说起来,你是不是特别遗憾?”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当时……又怎么会想到他拿那把枪是要去对付你的,要是我提早知道了,绝不会那么轻易就给他了。”   “那你就纵容他为所欲为,祸害一方?   “怕是即便你提早知道了,也不会有半分动容和疼惜。”   我的目光之中浸染了悲哀又认命的深色,唯一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我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可想而知。   谁让他这样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件可有可无的垃圾,甩得来都来不及,生怕我是个拖累,而现实,果然是有报应这个说法的。   “毕竟,我现在对你来说,已经没多大的利用价值,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而已。”   “我现在反正是百口莫辩,你怎样想就怎样说吧,我反正是没话说了。”   叶清逸一副无赖做派。   我越想就越觉得窝火,一拍桌子腾空起身,眼神里空洞而陈泛,集聚不到焦距,除了冷眼干瞪他,我却做不成任何实际想做出的举动,比如,把旁边的椅子往他身上砸去,不计任何代价,暂时忘掉理智,因为长时间的克制,在这个人面前顷刻间毁于一旦,我要被他逼疯了。   铁石心肠,我们果然是血缘上的一家人,骨子里都流着冰冷冷没有一点温度的血,即便有,也是零下的低温,足以把身边一切散发热源的东西冻成移动冰棍。   “叶清逸!现在做错的人是你,你差点儿杀了你的亲外甥女,怎么还可以摆出一张别人欠你东西的臭脸,一副张狂大爷的嘴脸。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   “你既然还像这样不知悔改,那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你在这里面好自为之。”   “对了,私藏枪支罪,情节严重者,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你好好掂量掂量。”   “至于翟易沉,故意伤害罪,罪加一等。”   “你们就当在牢里给彼此做个伴,就没那么孤独了。”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抱歉,我还没嫁人呢,小舅,你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待上三五个春秋,一出来就去福利院报个到,人家自然会给你养老,现在国家福利那么多,你怕什么啊?”   “你就打算,这样对我吗?”   “我可是你的亲舅舅。”   “亲舅舅,很好,亲舅舅会任由其他人拿枪蹦了他自己的亲外甥。”   “我都说过了我对这件事一概不知,我怎么知道他拿枪指着的目标是你?”   “即便是别人也不应该。   “好歹是一条人命,你就这样不清不白地把枪给他,万一真的闹出人命,你绝对也逃不了干系。”   “那就没办法了,谁叫我做这样的生意,本来就存在很大的风险。   “而且,我既然把枪卖给他,这就是别人家的东西了,我没有任何理由与权利,过问它的去处,是否会被用来助纣为孽,就算是他做坏事,也不关我的事。”   我冷哼一声,他想得还真是有意思,什么叫和他没关系?他还真是想得开,大言不惭。   “那我就没办法了,小舅,这次,我帮不了你。”   “人总要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负责,小舅,这次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你外甥女的能力实在有限,能帮到你的地方也只能在很狭小的范畴之内,而现在,你捅出这么大的一个篓子,我也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抱歉我只能说一句我爱莫能助。事已至此,说明这都是天意,小舅,听天由命总不是错吧,除非你觉得你能斗得过上天? ☆、【罗芮】   替我戴好头纱,宋绮眼中似有艳羡的神色,“你穿着真好看,我当年就没有件像样的婚纱。”   “那是你眼光好。”   “不过照你说的,以你的家底,不是故意拿我寻开心的吗?”   “不,我不说是在和你开玩笑,是说真的。”      因为当年我和翟易沉结婚的时候,我们两人从小都是小单元户里的孩子,没有殷实的家底,没有存款没有房子,他爸当年在这里有一间房,所以就作为我们的婚房了。   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朴素善良,所以没有什么成见之类的想法。   所以,苏西也认识他。   我们办婚礼的时候没有大兴大办,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浪费在这上面。就摆了几桌酒席,将双方的亲戚好友都请来,那时候,我们大学毕业没多久。   “那为什么要那么早就结婚?”   “有可能就是因为一时头昏脑热了吧。”      之后我们开始忙于自己的事业,加薪升职,我们毕业的学校都还不错,那时候找工作的竞争也没现在这么激烈,所以我们很快就找到一份实打实的工作,从基层做起。说实话,还是挺苦的,经常忙到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几面。除了晚上睡觉睡一张床上,吃饭,或者其他时间根本就碰不到一块儿。有时候,就连睡觉也是一个人,要不然就是因为对方加班熬夜到凌晨,什么时候爬上床的都不知道,忙到天昏地暗,脚不沾地。   就像熬了十年半载的老夫老妻,哪里还是刚进结婚没多久的小夫妻,什么新婚燕尔,什么小别胜新婚,在我们俩的身上根本不存在。   你说就连休息都是奢侈品,还期待什么甜蜜温存,说句不好听的话,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那时候也闹了不少矛盾,但他一直都在想尽办法迁就我。   我知道他也很累,我们都是身心乏惫。除了一心一意对待工作,再无□□之力。   所以很多事我们都不上心,刚开始那几年确实过得挺粗糙的。   后来工作越来越顺心,生活也逐渐转好,我们见面的次数才能随心所欲,节奏也逐渐放缓,但也仅仅相对于最开始的那几年而已,实际上,我们的感情一直,不知不觉中筑起一面高墙,不得不说,我真的挺失败的。   怀了Leo以后,我们都开始迁就彼此的作息时间,尽量多陪陪孩子,但事情总是不尽人意,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我们商量后颈决定把孩子送到爷爷奶奶那里帮忙照顾一段时间,老人家能和孙子亲近,当然求之不得。   当初为了催我们快些怀孕,可是给我们做了不少思想工作,现在,即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然也要帮忙承担一些责任。   再加上工作的忙碌,我们实在忙不过来,两人的事业都处于上升期,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分给孩子。除非,要我们放弃工作,这绝对不可能,好不容易才等到上升期,错过这个机会,我们都会玩完。   现在还有个孩子,负担更重,老人家不考虑这些,但是我们已经为人父母,怎么可能不为孩子长远的将来多考虑考虑?总不能让孩子将来长大了懂事了总是感觉自己低人一等,这样迟早会憋出心理疾病。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哦,没有,想到其他事情,有点出了神。”   我没有想到宋绮的过去竟然如此令人意想不到。   看她的言谈举止,一看就明白从小就受到过良好家教,怎么说呢,虽然很老套,但确实又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从小家境很好的孩子,和先天不足因为后天努力奋斗才,那种给人的气质和感觉完全不一样。   后来我才逐步了解清楚,她的家世,之前确实很好,爸爸是某局局长,政界人物,妈妈的工作也算体面,工资待遇颇高,结果后来就仿佛电视剧里才有的固有不变永不失色的情节,家道中落,全家人搬家,对宋绮和苏西两姐妹来说,以一场对学校同学的不告而别而告终。   搬到一户人家的对面,然后,与她的现任丈夫结识。而他,就是那户人家的儿子。   现在一算,也算是好十几年的邻居了。   我们的感情一直很淡,除了个孩子维系着,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缘由是值得当做不舍情分的,但我们都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得为自己,为家庭负责。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他,我就不知道了。   前不久发生的那些事让我彻底对他死了心。我只知道我们自己少了什么东西,感情不够浓烈,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做出那种事。   算了,不提也罢。   而现在,我们都有了自给自足的物质基础,我也如愿成了一名独立自主的事业型女性,有了自己工作团队,以及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合作伙伴。   Leo跟着我,不会比跟在他爸爸差。   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我爱Leo,他是我儿子,我会想尽办法,竭尽所能让他过上好日子。   现在,我不算食言。   至于,他爸爸,我们就当翻篇了。如果Leo还是想他,想去看他,我也不会故意阻拦他怎么样。   因为,我是他妈妈。   我们之后并没有补照婚纱照,除了没有多余的时间,也没那个心力应付。今天看你照,反倒觉得是不可弥补的遗憾了。   听到她这句话,我抬头正好将她满目惆怅的神色收入眼底,忽然伸出手挽住她的手臂,笑着说,“宋绮,要不然,咱俩合照一张吧?”   “这怎么行?不行不行,你新婚的大喜日子,我陪你照婚纱照算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是好日子,所以才有意义。”   “你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且,你还是苏西的亲姐姐,不论如何,我们能够遇见,就是缘分。更何况,还有这么深刻的情分在,你总不能质疑我们彼此间的情谊吧?”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宋绮也不好再继续推辞下去。   等她换好婚纱从试衣间里慢慢走出来,不得不说,真的被惊艳。   因为已经习惯了她一向女强人的做派,今天一看,她的美貌与气质与封面上的模特相比竟是丝毫不逊色。   我请摄影师给她单独照了一张。   最美的新娘,只为穿给自己看。   再哀情的女人,经过淬炼重生,都会更加美丽坚强。   “真好看!”   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   不同于苏西姿态清冽却不处处显示着咄咄逼人,温和良善,优雅动人,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都显示着处事不惊,淡如止水。   干脆利落,而这两者,并不冲突。   褪去那层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的外壳,尤其那双眼睛,洞察一切,同样温柔如水。   她将它们融合得,如此截然相反。   宋绮穿着一套米色缝制的修身款,刺绣雕饰出的细密纹路,纱制,长长的裙摆。她就那样毫无准备地在镜头里巧笑倩兮。   后来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拍了一组放大的特写。   撷取的部分,从背后,领口大开,露出光洁白皙的后背,很有视觉的冲击力和效果。   她就略略回头,回眸一笑。几缕发丝垂在面颊上,凌乱中拨动与流动着美感,她就这份不羁和优雅的混合物诠释得随心所欲,丝毫不加以掩饰,显得漂亮且极具风韵,骨子里却始终透着股子温婉端正。   宋绮坐在软垫椅上,身材修长,双目紧阖,睫毛浓密纤长,双手轻柔温和地放在大腿上。微侧着身子的坐姿,使得裙摆看上去似乎更具有垂感。   整个人看上去尤其显得端庄雅致。   “周彦霖还没打电话给你吗?”   我摇摇头,她的眼里有我看不清的深意,我抿唇,索性并不打算深究。   “他说医院的工作很忙走不开。”   “这很奇怪不是吗?”见我疑惑,宋绮忙接着说道,“不过,我也没别的意思,罗芮,只希望你想清楚,考虑明白,你是个聪明得可以说成是精明的姑娘,不要因为失足犯下自己难以预计的错误,有些事情,超出我们的,不是我们能掌控。你当然不会被牵着鼻子走,但若因此一失足成千古恨未免太不值。”   “尤其是这样容易犯傻的时刻,越到最后的关头,陷阱越多,最终陷下这滩泥沼。你确定自己是真的想嫁给这个人吗?”   我没想到她会问我这个问题,然而它又是如此熟悉,就在不久之前,为了让连城拿掉她肚子里来得太不是时候的孩子,我也说过类似的话,原来真的是当局者迷。   奢求自己能够得到曾经遗失的东西,一心渴望捡起,这是错吗?如果因此,甚至不惜以欺瞒蒙蔽自己的心,我连自己的心都没看明白,怎么能做出如此匆忙的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若是不决断果敢,而选择优柔寡断,纠结在这些小事上,到底是不是太不应该?   “医院的工作再忙,明明知道自己要结婚,却一直推脱自己忙于工作,迟迟不肯陪你准备,将筹备婚礼的事宜全部交托到你手中,也不过问,似乎丝毫不关心,你就不觉得,是他在玩你吗?”   宋绮说得不无道理,我却说服自己没必要,实在太过杞人忧天。   医院的事情人命关天,我怎么可能叫他拿病患的性命来开玩笑?   “这种事情,我什么也不好说,当然就不好向他开口。”   “你倒懂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明了?“”   宋绮似笑非笑地替我整理好头纱。   “我一直都很通情达理的。”   我取下心形空心圈的耳环,目不斜视地从镜中看到妆容清淡却同样精致的女人,内心驶过一阵没来由的空寂之感。   他回给我的,也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在忙。   多简洁,有时候连个句号也懒得加上去。   宋绮突然说了一句,“不过我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现在却即将成为你的丈夫,真是可惜,你至少应该安排我们见一面的。”   “我想,他一定是个不错的人,不然你也不会对他一直恋恋不忘。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应该比我准。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么一段失败的婚姻,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你说起这些训诫的话语,说这么多,言归正传,我只希望你以我为前车之鉴,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   “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让你不开心的话,万一你真的因此动摇,俗话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我可不想因此白遭骂名,成为千古罪人。”   宋绮对我的状态很满意,她帮我取下拍摄时戴上的头纱,有些为准新郎看到这令人惊艳的时刻而扼腕可惜。   确实可惜,可如果我当时能恢复平常的理智,就不可能连一点苗头都察觉不到。 ☆、【婚礼】   细致精密的铁栏杆,镂刻出形状各异的纹路花式,环绕镶嵌,我一直都很喜欢这种铁艺。   我站在阳台上,想起《给朱丽叶的信》里的故事,那场我和周彦霖一起看过的电影,放在现在还真是应景。   洁白无暇的婚纱,造型别致精美。   我撑着手在阳台上静静观望,头顶的树叶,缠绕着铁栅栏的碧绿色藤蔓,花盆里种着植物。   白色的栅栏,看上去干净整洁得一尘不染,一切都是那样崭新的样子。   难以想象,我罗芮竟然也会经历这一切,然而心里还是空空如也,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件在前面等着我,直觉告诉我不会那么顺利。那些姗姗来迟的苦难,又要以此为媒介统统倾倒到我身上了吗?   那些横生出来的枝节,可能让我一时间无法承受。我甚至都开始质疑,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穿成这样,难道真的是因为我要嫁人了吗?那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慌,仿佛预示了后来的某些让人可惜与怅然的境遇,会难堪,也会有不舍,但积蓄了那么久的牵扯与关联,一旦狠下心一把扯掉,释然过后就会回归平静了。我也不知道后来会变成什么样,有怎样的发展和结局,但我只顾着一味遵循自己的心情与想法,执意执迷不悟,注定一意孤行,不肯醒悟过来。   日光明亮且清澈,天高气爽,真是个好日子。   我仰头看着,奈何强烈,睁不开眼,恍惚与出神,定了定神,眩晕感还是不减,我一低头,就看到了郑东炀和梅琳,他们手牵手,还有宋绮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前几天还给我发视频说来不了的申倪今天也穿着一件小香肩的抹胸裙,身姿娉婷,明艳动人。   小洋楼下的人,聚在一起。   梅琳拿出手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   我冲着她的镜头,露出一个笑容。   后来我在网上找出她上传的照片,感慨如果不发生那样的事,这场婚礼足够完美与梦幻,可惜,注定发生那样荒唐的事。   “下来吧,这下真的圆了你的梦了。”   没有电影里浪漫与美妙的情节与体验,我们只在市里订了酒席,宾客的名单请了几桌亲朋好友,即便这场意料之外的婚礼确实有些来得仓促,但考虑到其他人的意愿,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之前万无一失,挖不到一处缺漏,正好合我的心意,大操大办确实浪费钱也。   结果,我到后来才醒悟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理由,他只不过是不想,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设下天罗地网,只等我自投罗网。   正如同他后来说的那番话一样,说实话,我是并不怎么惊讶的,面孔平静,仿佛一早就预料到了,如此熟悉的处境,又好像是稀松平常的昨天,我们还聊着无关痛痒的家常。而真正意识到,却早已是人去楼空。      忏悔自己的罪过与过失,再怎样认真虔诚,都是无济于事。      我很快看到了爸爸,外婆,舅妈,还有叶尔文。   “你小舅的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儿子。”外婆的身形颤了颤,“芮芮,你小舅今天不能来你的大喜日子,过几天抽空陪我看看你小舅去,我今天就在你三姑家里住着,不麻烦你安排找住处了。时间也过得真是快,这一转眼,我家小外孙女都嫁人了。”   “哼,不成器的东西,和她姐姐一模一样。”   “你少说两句吧老头子,你们爷仨儿才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个个的好赌成命,成天在外面厮混,他就是随看年轻时候的你,你还有脸说孩子,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就是报应。”   老头子听得一脸铁青,却也不再多做言语。   “好了好了,孩子大好日子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我也真是老糊涂了,你也别板着张脸了,叫人家看着多不好,好歹我们是娘家人,也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这边刚招呼好,周伯伯步伐沉稳地走到我跟前。   “周伯伯。”   “嗯,不必跟我客气,从今往后啊,咱就是一家人了,你这孩子吧,我也是知道你的品性的,从前的事,咱就不说了。既然你和小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历经的困难我也猜得到几分,你们既然坚持走到这里,也算是缘分,当日他姑姑说的一些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其实品华,她人还是很好的,就是嘴硬,说话不饶人,再加上她对你母亲......你也知道的,是伤人了些。”   往事重提,只是徒增伤悲而已。   而我现在,心如死水,再掀不起任何波澜,折腾了这么久,我总算是安分了点,至少对他们,是构不成大的威胁了。   “罗芮,你这喜糖还蛮好吃的。”   “好吃你就多吃点吧亲爱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自己又不是买不了。”梅琳翻了翻白眼,“这白巧克力还是个国外进口货,你果然舍得花钱。”   “对,我就是个败家娘们儿。”   “哎哎哎,别吃了,司仪要你准备好,马上就到时候了,准备走红毯啊。”   梅琳放下一袋巧克力,帮我把头纱和婚纱的细节整理好,把我交到我爸的手上。   我看到爸爸粗糙的大手越过我的头顶,替我把头纱盖上。   他头上的白发与眼角的深刻的皱纹与沟壑,都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明显,尤其是头发,几近半白。   “我女儿今天出嫁了,以后好好过日子,爸爸和阿姨永远都在家里等你回来看看。”   我心底坚硬的有块有所松动,笑着点头。   这毕竟是我的爸爸,十几年来我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不是这次的婚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见他一面,然而这一次见过,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何年月?   上个月也只是象征性地通知了他一下,他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许久没和女儿联系,竟然这么快,都得到她要结婚的消息了。而且,也只是电话里口头通知了一下。他或许还不知道,这个女婿长什么样子是做什么的家里具体的情况是什么?一切,只不过在该来的时刻,来得太过突然了而已。所以,他赶紧订了来D市的火车票,爸爸的老实本分,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他身上留下不可抹去的印记。   也许是我做得不够,但我实在懒得多跑一趟,而且,日子越来越近,时间也越来越紧迫,要着手准备忙活的东西却经常失掉头绪,我已经够累了,不想再拿些不必要的事情麻烦自己。   借口一旦来了,什么都可以构成推脱的理由。   所以,再埋怨我的敷衍了事,我也心甘情愿地担着这稳扎稳打的罪名不想多作挣扎了。   爸爸挽着我的手臂,步伐坚定地走上红毯,我为他刻意挺直的身板暗自伤神,似乎太紧绷了些,他紧张个什么呢?也许是多少有些忌惮这种场合,甚至排斥。   那个时候,我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与无能为力,深陷囹圄,因为失足跌落被困在洞底,不见一丝光亮。   周围都是封闭的空间,那种孤身一人没有人可以搭救。   被抛弃,在原地上一个人孤独地打着转。   可是始终没有人在意,甚至根本没有人看见。   那是最最软弱无能的时刻。   我走到半路,却忽然遭受五雷轰顶,红毯的尽头没有人。   “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有可能是半路堵车了。”   “还打什么电话啊,要来早来了,即便真的半路遇上堵车要打电话也早打进来了,怎么可能拖到还这最后的关头。”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想看我的笑话,让我难堪而已。”   “这个小兔崽子,看我怎么不好好教训他。”   “您怕是求之不得吧。”   我冷笑一声。   “罗芮,怎么和你周伯伯说话呢?这是对长辈该有的态度吗?”   “我发现你和爷爷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了,不愧是两父子。”   “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她和叶秋罗是什么关系?他的儿子,现在又这样对我,你还能和他在这和和气气地讲话,拜托你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好不好?”   “还需要我多解释一遍吗?需要再详细一点吗?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毕竟,叶秋罗的为人,你也是很清楚不过的。”   我出言不逊,并非想给他难堪,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   “大言不惭。”   “她性格比较泼辣,您不要见怪。”   而我身边的中年男人,头一次看他穿这样正式的西装,举起手臂冲我挥了重重一掌,仿佛用尽浑身上下所有的气力。   “哼,真有意思,我的爸爸为了他前妻的情人来打我,而他前妻的情人的儿子,在婚礼上又把我甩了。”   “这算不算,人性至极的悲哀之处,你的软弱无能,暴露的弱点太多。”   “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劣根性。”   “可是你怕他做什么?”   平复了下,我长长吸了口气,使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紧绷,缓了缓神。   “你和阿姨尽快回去吧,我去给你们买票,这次的笑话闹得已经够大了,我不想再听任何人同情的话语,这只会让我觉得更加恶心,就让我一个人,给我一小段时间的缓冲期,一个人就会好。”      像周彦霖这样好看的男孩,那时候正好他爸给我看病,检查前几天的病情有没有好一点。   其实我在那里也没什么,指骨干净修长,肤色白皙,五指分明,指甲里剔得干干净净。   他将来也会有一天手拿病历本,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在病房里向病人嘘寒问暖。   你为什么要选择,而不是做一名心理医生,从事你爸的老本行,替他完成未来得及实现的心愿,继承衣钵不是挺好的吗?   而且,你不是也选修了心理学,并拿到一定的学历证明,这些也足以证明你对心理学的特殊感情。为什么不继续发展下去,而是要选择中途放弃?   有人确实向他问过类似的问题。   至于周彦霖,他始终都是那个青年才俊的医生。   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工资报酬丰厚,受人的尊敬和景仰,属于少数精英的那一类人群。   我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这份职业的喜欢与痴迷。   这理所当然地就好像我喜欢他那双操控手术刀和针线的手一样,一样的完美无瑕,仿佛上天额外珍视的馈赠。   只可惜,这些并不属于我。      精心安排和准备好的婚礼,铺天盖地的祝福声,结果到了最后,都成了一语成谶的笑话。 ☆、【回忆】      我把我和周彦霖的过去在脑海里重新回放了一遍,有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时刻,确实有它安稳存在且迟迟不肯消逝的道理。   会考前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夜晚的寝室总是有人晚睡。   床头手电筒的光线有些刺目,我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强迫自己早点入睡,毕竟第二天精神不好的滋味只会让人烦心,但内心实则烦躁不安,我没有办法使自己放宽心态。   我很清楚一点,并且这份厌恶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年岁的增长而有过半点消弭,我永远都没有办法习惯集体生活,永远。   手机很快响了一声,我按下按键,屏幕很快亮起来,进来的是周彦霖的短信。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明天的会考很重要,你没放在心上。   我睡得着,可是我心里又有点儿慌,你有没有时间,要不然陪我聊会儿天吧?怎么样,可不可以?   我紧张地盯着屏幕,手心都捏出了汗,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手贱地打出这几个字出来,覆水难收,我只得听天由命决定生死了。   在忙。   等了好久才等来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完全就是在敷衍了事。   我咬唇半晌一言不发,赌气地就把屏幕掐掉,手机随便扔在一边,重重躺下来,倒也不觉得疼。   和宿舍里的其他人处得还算好?有没有闹矛盾?自己多注意点儿。凡事忍耐。   我现在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明天的考试自己全力以赴,预祝考试大捷,早点儿睡,晚安。   他从来不用感叹号,又是个话极少不过的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实属不易。   我呢,已经不知道有多感激他的回复,寂寥无人的夜晚,应该说只想找个人说说话,而他刚好在,有这样一个人值得热泪盈眶。   不知道已经有多幸运。   其实因为他的关心我的心态已经好了很多,但他的鼓励并没有能让我浑身鼓劲然后一飞冲天的本事,更何况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妄想?   可是第二天晚上我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条问候短信。   之后有些后知后觉的悔意,算了,算自己一时手贱。   可是我心里又分明很清楚,这一切,越是掩饰就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我被人遗忘在角落里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人能考试前夕给我发来祝福和鼓励短信。不,准确来说,也许有人对我这样做过,裴姨,和叶秋罗过生活的那几年,我和裴姨也鲜有联系,比起生活,她更关心我的学习。   所以,这点温暖,一旦接触到,就会不自觉地向源头汲取,且不论是否符合一向遵从的原则。   客观来说,这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睡了吗?明天考数学和英语。   他的短信进来时,我正为给他发的短信而迟疑不定,分明又掺杂了几分懊悔。   电话就接了进来。   好点考,等着你的好消息。   谢谢。   我看着屏幕里的通话记录,不到一分钟的通话时间。   等了一会儿,又进来一条信息,等你考完了带你去吃油焖大虾。   我嘴馋,还是我姑姑家饲养的龙虾最好吃,农家池塘里喂养的,天然无公害。和她一年里总是聚少离多,感情浓烈的时候总是不在一起,见不到几面,后来不知不觉就感情淡了,再加之见面的次数更少,愈发少了来往。   周彦霖的这条短信,倒是让人吃惊,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从没想过,他竟然会选择给我发这样一条信息。   因为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他在电话那头表情别扭地对我说“请你吃油焖大虾”这样的话。   怪不得,他那么快就把电话挂了。   原来是要给我说这个。   平心而论,他对我挺不错的,甚至,比叶秋罗还要关心我。算了,叶秋罗那个女人,我提她做什么?   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学习我的成绩、分数。除了他。前两天给我发的短信我还保存在手机里,舍不得删去,我会留着,不会忘记它给那时的我带来的温暖。   我该怎么谢谢你,周彦霖,谢谢你在我早已被人遗忘得彻底的时刻还能记住我。   在沉默如哑的黑夜里,我一个人蹲在厕所里,寝室里的人都很快睡下,周围都安静极了,这样逼仄的空间里,唯有勉强一丝光亮,却是那样可怕。   随时透露出危险的讯息,仿佛在暗处潜伏着一只爪牙尖利的兽。   很热,空气里弥漫着燥热、滚烫的气息。   而我的心情,异常的憋闷和恐惧。   明天还要期末考试。阴暗与光影的交错里仿佛笼罩着无形的压力。   可是收到那条短信,却是十分的轻松。   胸口压着的巨石放下,脑中紧绷的弦崩断。   虽然惊疑之余,但终归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正疑惑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亮起的荧光屏显示着周彦霖三个字。   我赶紧按下接听键,将耳朵凑到手机跟前。   “你回家了吗?”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听不出来多大的喜怒。   “是啊,中午考试就结束了。”   我如实汇报自己的行径情况,用力绞紧自己的手指头,猜不透他突然打这通电话的心思。   “这样啊,我来你家,你等着。”   周彦霖的尾音意蕴深长,我揣测他的眉眼,在这一番话的意味里愈发扑朔迷离。   虽然我知道他爸和叶秋罗的交情,但我确实不敢相信,他这突然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殷勤。   “是我爸让我过来的。”   周彦霖的眼底染上几分深沉,深色眸子,让人捉摸不透。   他说,今天正好我们都有时间,出去吃顿火锅,正好你叶姨的女儿生日。”   “怎么样?你还要坚持?”   这绝对,是我过得最胆战心惊的一个生日。   在我的印象里,叶秋罗从没给我过过生日,顶多给我买点儿零食,很多时候,她都夜不归宿,什么小礼物惊喜这样的东西,她才懒得花那份心思去准备。   至于像“生日快乐”这种肉麻的话,她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所以这些年来的生日,大多荒废了或是直接不了了之。   而现在,竟然一甩手就是这么大的一个惊喜,不,更准确点来说,应该算是惊吓。   我完全有理由拒绝,因为我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听过她的话。   而现在,毕竟是周伯伯的一腔好意,我怎么好意思驳回人家的面子?   再不够通情达理,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再怎么不济事,也不能显得矫情呐。   进退两难,替自己捏了把汗,大不了,快点吃完。   一想到要在桌上面对这样一张脸,倒不是难以下咽,他倒是自带忽略功能,我可没这天分。   “周伯伯好。”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嘛,继续保持。”   我路过叶秋罗的身边,听见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这句话,我转过头看她,听着她极力克制压低的声线,心下一阵恍然。   “罗芮过来了,快坐下。”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没有再看叶秋罗一眼。   她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只是姿态娉婷地坐下,面孔上波澜不惊,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   意料之中,那顿饭吃到最后只得不欢而散,而我的视线有时和周彦霖交汇,我吃得战战兢兢,干脆不怎么伸出筷子夹菜,只顾着吃自己碗里的东西,细细咀嚼,即便很合我的口味,滋味香辣,对身处那时刻的我来说,也是味同嚼蜡。我尝到坐如针毡的滋味,究竟有多让人难受。   一分一秒也不想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再待下去,憋闷得难受,即便开着柜式空调,对那时的普通穷苦大众来说,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了,这样的餐馆,我从来没去过,就是不知道叶秋罗的那些追随者们有没有带她来过?毕竟,像她这样敢将招蜂引蝶演绎得如此明目张胆和随心所欲的女人,在那个年代,还只能算是极少数。   我发誓,这个生日,绝对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个。   如此惊心动魄的来回,我没有任何筹码,我也没那个定力和耐性,所以我自动弃权认输,不到一刻钟,我就找借口上洗手间。   这是叶秋罗教给我的暗语,任何时候,如果我和她在外面,只要有任何事情,就去洗手间,我们会在那里碰面。   “怎么了?刚才表现不错,继续保持。”   她俯在洗手台上,单手撑着台面,对着镜子将口红涂抹在嘴唇上,一点一点细细描画,似乎并不想和我再多作纠缠。   我欲言又止,本来是有话想对她说,但看她这一副样子,好像就有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卡在喉咙里了,我哑着嗓子,发不出任何声响了。   终于尘埃落定,沉默了下去。   “没事,我先回去了。”   我回头朝洗手台旁的女人投去一记意味不明的一瞥。   她还是那个样子,风雨不动安如山啊。   女子容貌生得端庄,脸型偏瘦,下颚弧度圆润饱满,标准的鹅蛋脸,脸庞白净,鼻子高挺,眉骨高凸得,一对柳叶眉被她修剪得弧形愈发深刻,使得整个人愈发纤弱细致,五官更加深刻立体,让人过目不忘。   眉眼精致是精致,却是一股子风流韵味,再多一分是妓,少一分是良。她这眉梢间的风韵,中和得刚刚好。   上天对她不薄,给了她这张脸。她要是少点儿搔首弄姿,单往那儿一坐,气质也是过人的。   怪不得吸引得那些男人一个个前仆后继,趋之若鹤,甘愿被她来回耍,骗得团团转。   她的红唇在灯光的照耀下与之呼应得更相得益彰,面色苍白得诡异,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随时等着吸人血的千年老妖。   我想到西游记里那些等着吸男人精元的女妖,吸走他们的精魂,榨干他们的体魄,那些长相迷人的妖精,就是这么喜欢用勾引的手段,然后尽情享用自己的猎物。   我将额前的头发一手抹到脑后,用力掐了一把后脑勺,企盼神智快些恢复清醒,将头转向一边,目光里只有恶毒与怨恨。   叶秋罗继续忙活手中的活计,无暇顾及我的情绪,或许,她是感知到了,只不过,选择无视而已。      “罗芮,这是伯伯给你买的礼物,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什么,随便挑的一件,你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一出来,就听见周彦霖的爸爸笑逐颜开地朝我递来一个纸袋。   我紧紧盯着上面的英文字母,判断不出这是属于哪一个品牌,看来,叶秋罗也没有买过这个牌子的东西。   这么说,这件东西,必是价格光想想就让人望而却步的了,我和他非亲非故,叶秋罗和他也只是异地重逢的旧友,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就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谢谢。”出于礼貌,我低下头乖巧地说出这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字眼,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算上这一次,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这样的场合,假心假意地接受那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好意,我都知道他们另有所图,能令他们这样的人,除了叶秋罗。   无非都是想在叶秋罗面前讨得我的开心,这样,叶秋罗也能对他们多些好感。   只有我清楚,我很多时候都并不是真心想要那些东西,价格昂贵又怎么样?同样的衣裙,穿在我身上只会觉得别扭,所以我只愿将它们妥善收放在衣柜里,只有这样束之高阁,我才能稍微减少点儿心里的罪恶感,才不会时刻觉得自己平白亏欠了别人的东西。就像个偷窃盗贼一样。   我罗芮何德何能,竟然值得他们这样殷勤与讨好地对待。   真是要好好谢谢她,都是拜她叶秋罗所赐啊。   我拿出纸袋里包装精美的盒子,揭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条无论做工,裁剪还是款式都十分入时漂亮的连衣裙。   我惊讶得张大嘴巴,下颚好久都合不上。   倒不是没人送过我礼物,但是,这条裙子,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我看得出来,这是他花了心思准备的礼物,而不是随便敷衍了事。   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些裙子根本就不适合我,款式不是太过稚嫩就是太成熟,要不就是尺码不对。   我忍不住伸出手拿出那条裙子,明明很简单的款式,纯白色的半袖长裙,衣料摸上去透着丝滑,旁边放置着一条纯黑色的蕾丝腰带,做工细致,整体上看着简单又舒心。   我看着叶秋罗迟疑不决,疑惑于她的反应,到底她会不会让我收下?   一方面,我真的很喜欢这条裙子,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而另一方面,我绝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因为,这样的急不可耐很多时候都会让叶秋罗陷入难堪被动的境地,只是出于这一个再小不过的举动。   所以她告诫了我很多遍,这些规矩我早已经烂熟于心,如果真的想要,也不要轻易表现出来也最好不要被外人识破揭穿,这点出息还是要收着的,她的出息,也许就是我日后一直维护和爱惜的自信心。   我做得一向很好,在她频频对我投来的赞赏目光里,我看到了些微的心虚和难以言说的恐慌,也许她已经在心里认定,她的女儿,果然是天生的伪装者,不去做演员简直可惜了。   而此时此刻,叶秋罗并没有表示,倒是那个周伯伯,及时替我解了围,他笑着将纸袋塞到我手中。   我对这位周伯伯的好感瞬时上升了不止一个度,言谈举止温和儒雅,气宇轩昂,又有种说不出的风度翩翩的气质,待人接物又体贴入微,大概还是带着有些感慨和特殊情怀吧,因为从没想过叶秋罗身边还会有人这样关心我。      从那家饭店里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我看着集市里涌动的人群,只觉得头顶的天空却是那样灰暗得异常。   夜市就快开始了,很多人在这条巷子里摆摊,又会是一个彻夜不眠的时节。   和叶秋罗匆匆告别过,我说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转转,叶秋罗什么也没多说,倒是周伯伯叫我一个人小心,我还没开口道谢,结果他竟然让周彦霖那个冰块脸跟着我陪我随便逛会儿,还嘱咐他说我要有什么想要的就买给我。   我站在一边倒是手足无措,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但是叶秋罗悄悄把手伸到我的背后朝着我的腰上狠狠拧了一把,我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忙对周伯伯说感谢的话。   我和周彦霖并肩走在湖边的长廊里,微风吹拂我的长发,我停下脚步,看着前面那个男孩的背影,没想到我和他的这一次相遇,竟会误打误撞上这样舒心的时刻。   “真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你再说这些,有用吗?”   我也只不过是客套一下,他既然这么不领情,我还能多说什么?我可不认为,自己脸皮厚到给他热脸贴冷屁股。   看在他一直沉默寡言却没对我造成多大损害的份上,我突然,很想和他好好聊聊。   我正思忖如何跟他开这个口,他就突然间回过头,眼神里有我所看不懂的情绪,仿佛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蒙住了所有的光亮,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也切断了所有来时过往的去路,统统化作了云烟,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爸说和她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很多年没见了,所以最近走得比较近,你信吗?”   “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信我爸,我相信他的为人,他从来不会骗我。”   “随便你啊,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周彦霖对我的话选择沉默,我看他一脸深沉,也没再好意思继续打扰他。   湖面上有几只鸟雀,在这傍晚的最后的时刻,落下最后一抹夕阳。我和他继续走到护栏边,将双手搭在上面,望着平静的湖面,视线眺落到不远处的粼粼波光,惊起一层层的流光溢彩,水光缝合得紧密相贴,再稍微往上面一点儿,就触碰到了深灰黛色的苍穹,白色云朵半掩在阴影之中,慢慢地向彼此靠近、聚拢。   没人打破这安静的时刻。   “裙子还喜欢吗?”   “很喜欢,非常好看,周彦霖伯伯的眼光很好。”   周彦霖但笑不语,眼底多出了几分笑意。   头一次见他这样和煦温暖的样子,我还真不太习惯。   我装作没看见,兴趣缺缺地看着湖面上的细小波澜,在落日的余晖下绽放出最后一抹绚烂的光彩。   我漫不经心地沿着栏杆走,如同走向未知的恐慌与畏惧。都在沸水里,悄无声息地沸腾着。   他的话语是这样的隐晦生涩。   可是我们之间并不算生疏。    ☆、【陆西荣】   “抱歉,我有点儿私事,明天去不了。”   我微笑着拒绝对面楚楚动人的美女的盛情邀请。   我看着她前襟令人容易浮想联翩的胸口,这一身果然是精挑细出来的,轻轻咬住下唇,笑得格外不动声色,继续开口道,“你错了,他并不爱我,应该说,他不会爱任何人。”   “你的咖啡快凉了。”   我盯着她握在指间的瓷杯,嘴角上扬,浅浅一笑。   “岳秘书,你其实不必这样执着,我奉劝你一句,陆西荣的未婚妻不是一般人,你恐怕还没遇到过比他之前的女朋友更狠厉一点儿的角色吧 ”   “退一步说,即便他真的中意你了,你俩看对眼了暗度陈仓了,他老爹老妈那里,你们无论如何都交不了差。”   我看着她,继续笑了笑,“更何况,他对你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不想打击你,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脸皮这样薄,还是不要我教你怎么做才对,真要等人正牌出手了,你的下场就差得不止一点点了。”   “所以,趁现在时间还早,能走多远就多远,纠缠一个对自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的男人有什么好?显得自己有多能干毅力超强不是”   “在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去别的地方试试运气,毕竟咱这大中国,什么都不多,人就是多到任性,男人嘛,咱这儿不缺。你也没必要把他当做稀缺动物似的,四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大街都是。早点醒悟,对大家都好。请假回去好好睡一觉,敷两张面膜,大吃一顿,看两场电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谢谢罗总监提醒啊。”   “我这是好心,别对我咬牙切齿,我没你想得那么凶神恶煞,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搞清楚我这是在帮你。”      岳籽檬似乎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意,大概为没达到预料的效果而暗自可惜。   她正暗自神伤,为这次微薄的收获,忽然眼前一亮,大概真是有备而来,我好整以暇,继续将瓷杯送到嘴边轻抿了口咖啡,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好奇,她的底牌,至于弄得这样声势浩大。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了她这么充足的底气,甚至于使她对我用上一副颐指气使的语气。   “罗芮,你真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你什么意思?”   岳籽檬笑笑,似乎在讥讽我的不知所谓,“你和睿徵集团温总的事,你真当我们陆总是瞎子吗?”   “罗芮啊罗芮,要不怎么总说聪明人总被聪明误呢,你就是对自己太自负了,我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竟会干些吃里扒外的勾当。”   “而那个人,就是上次我把你约出来,在咖啡馆里给我来电话的那个。罗总监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吧。”   “哦,对了,你应该也不知道,因为,毕竟你不了解。”   我挑高眉毛,很快没了兴致,不打算再和她多浪费口舌。“嘴巴放干净点,你有证据吗?随口诬陷和诽谤我的名誉,吃里扒外,哼哼,你想象力够丰富的啊。我看你是有毛病吧,到我的地盘上宣誓主权,还是□□示威?还有,我对你的事没有半点兴趣。”   “岳籽檬,我就实话实说吧,早就看你不舒服了,相信你对我也是一样。”   她这样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美丽的脸孔令我都不忍发笑,连事情的边缘都没摸到,就因为自以为已经触到真相而沾沾自喜。   岳籽檬忽然叹了口气,像是不习惯我这样直白的方式。   “罗芮,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很像一个小孩子,喜欢闹脾气,自命不凡,依照自己的意愿一意孤行,说话就像没经过大脑似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睥睨她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轻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说话不经大脑。   她被骗了。   所以刚才所说的话,只对了一半。   这件事确实和她电话里的人有关,翟易沉,我怎么偏偏算漏了他会留这一手,一直以来,我都尽量避免卷入这场争端。温珩和他的争夺,当然会伤及旁人,我不想做那个可怜的边缘人物,如果置于风暴中心地带,我都没什么怨言,至少也让我亲眼见证亲自经历到了,而不是将自己陷入被动的滋味,自己的命运握在其他人手中,被动牵连,最后风浪消退后就剩下丝丝缕缕缠绕滋生的不甘心,碎裂成扬尘,迅速风化。   可是,好像很难脱身了。   我今后的日子,不会很太平了。   陆西荣和我嫌隙与猜忌,我心知肚明。   离修成正果,还有很长一断绝距离。   更何况,我们都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可是这一次,我不打算忽视,坦诚相待,其实也没那么困难。   回去以后,提及今天的遭际,我的态度其实很客观,即便对他秘书的费心已经溢于言表,我还是微笑着把话说完,陆西荣对此表现得兴趣缺缺,很显然,对这号人物,他似乎不怎么上心。当然,都说了,只是似乎而已,我不想猜测,但也不限于我可以选择性地忽视这些可能潜在的对我有损害的苗头。   “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对了,今天下班之后等我,我们出去吃。”   我笑笑,和他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你说她要是知道我们现在已经住在一起会不会杀到我面前给我一巴掌,然后又跑到你面前诉苦?”   “你会忍气吞声?别把人家气哭了就谢天谢地了。还有,罗芮,别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蠢。”   我咬唇轻笑,“我可比她聪明。”      地下停车场,我停好车。   我习惯性地眯起眼角,岳籽檬,她这时候来做什么?以她对陆西荣的殷勤,这时候不是应该早早地在办公室里候着,等着他的差遣吗?偏偏还是有人把这当成恩宠,我不是不介意自己中意的东西被人觊觎,可是要说这姑娘,执着得也真是可以,明明知道人家对她没有丝毫情意,这种一厢情愿的事情,早就知道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人回应,这种相思之苦,啧啧,我抿了抿嘴,对着后视镜里姿态娉婷的身影嗤笑一声,难于理解。   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   我注视着化妆镜,迅速抹了点唇膏,微抿下唇,眉心舒展,对自己的妆容满意,状态也很满意。   我抬起头,正打算静观其变,继续观察挡风玻璃外的动静,见到一个黑色身影,心口一震,不由大惊失色,翟易沉,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动声色地待在车内,不安中又隐隐有些兴奋,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竟会让我撞上这种时刻。   他们和我相隔的距离不算近,所以他们的谈话内容,我听得有些吃力,也只听见大致的只字片语。   看来这个岳籽檬,不能小看呐,不过她就那么自信地以为,我就那么好应付吗?   翟易沉走后,我推开车门,踩着脚下的细高跟,清脆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停车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回声,让人很有气势的感觉,这让我忍不住因为一时的愉悦感而眉开眼笑。   即便接下来的场面绝不会让人心生愉悦感。   我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站得脊梁骨挺直,似笑非笑,岳籽檬似乎一脸的惊异和懊恼,大约没想到这么凑巧的时刻竟会无声出现在她身边,同时,还为自己没有做好准备而被杀得猝不及防,这个回转,杀得片甲不留最好。   我难不成还用得着在意她的意识不成?   我只是轻轻笑出声,让陈述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静,“这么说真是你干的了,胆儿够肥的,敢在你太岁爷头上动土了。”   “罗总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大脑简单啊。”   “哼哼,哟,这才几天不见呐就变得伶牙俐齿了,回去没少练吧。你以为就这点儿小伎俩,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咱要玩,就来点儿大招。”   “你跟还是不跟?”   “你少激我,没用的。还是花时间好好想想你自己应该怎么办吧,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时间管我的事吗?毕竟,这不是个小数目。”   “陆西荣不会对我见死不救,而且,你就那么确信,那笔钱到账了?”   我漫不经心的语气终于换来她质疑的神色,回去好好查查吧,既然还没确定的事情就不要摆出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站得越高摔得就越惨,小心从高处狠狠摔下,粉身碎骨。   虽然我不忍心揭穿她 ,但这一点恻隐和怜悯,勾不成同情,我同情她,谁又来同情我,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浪费自己的情感,纯粹的浪费。   怎么可能?   她就不觉得,她的手段太嫩了一点,不要忘记她自己的身份,一个可有可无的秘书而已,没有她,我可以奉劝陆西荣换一个更加称心如意的人选,她这号人物,用起来不放心,放在身边又太危险。   她以为把翟易沉找来就抓住我的把柄了万事大吉了,我照样留了一手。只不过做得滴水不漏,最大的缺点,就是悄无声息,没给她留下一点防备,是我的问题,我检讨自己。   谁还没点儿脑子了,真以为其他人的脑子就是摆设了。   岳籽檬在我冷淡的目光里沮丧地转身,忿忿不平地怒视我,欲言又止。   我无声笑笑,嘴角微抿,既然眼光都一样,为什么不让这场盛宴和饕餮来得更酣畅淋漓。   我忽然心神一滞,心口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阻塞得密不透风,血管里来回涌动的血浆凝滞,我摇摇头,暗笑自己多心。   到了二十四楼的单间大办公室,推门进去,刚好看见陆西荣眉头紧锁,模样疲倦而认真,他埋首于文案中间,头也不抬,人世纷杂,这样的时刻,还能持续多久? ☆、【穆南郴】   素雅细致的圆形银色耳环,上面刻着我的英文名的缩写,模样小巧。   刚刚洗完澡,镜中的面孔不施粉黛,脸蛋愈发素净白皙,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清丽中带着一分妩媚。   湿哒哒的头发披在肩上,乌黑润泽,发梢自然蜷曲。   平常都是不化妆不出门,以这样一张面孔示人反而更加难得,我却不禁感慨,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年轻,好久都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舒适简单的脸了,这样真实纯粹的面目。   平常都是用化妆品堆砌起来的精致得如同假人般的妆容。   这样一张干净透亮的脸,实属难得。   我挑高眉梢,眉色淡得几不可见,果然没了点颜色的修饰就兴味索然了。   想起从前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她的倾城绝世,从来就不需要这些庸脂俗粉的修饰。   似乎很久没去看过她了。   我换上素色的睡袍,长至脚踝的长度,这样的长度,似乎最舒适最合适。   穆南郴很快追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顺势把它抵在头顶。   他越靠越近,我伏在他的肩头,凑到他耳边,仿佛说着最动人甜蜜的情话,实则借机四处观察有无异动,“你说那个人究竟会不会出来?要是他不肯露面,那我们大张旗鼓地安排了这么久的好戏,不就全白费了。而且,我猜想穆警官还从来没像此刻这样为案子付出过,这样令人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的献身。   我被他压在墙上,穆南郴把我搂紧,双手搭上我的腰,慢慢收紧,我被搂进他温热的怀抱里,背后抵着冰冷的墙面。   “这出戏,你的牺牲太大了。”   穆南郴手上突然一发力,借由这股力量,我被他腾空抱起,整个人嵌在他怀里,密不可分,我的双腿收紧,半跪在他的腰身上。   穆南郴的喉结滚动,我能感觉到他身形明显一滞,背脊骨僵硬。   这样一番折腾下,袍子自然从右肩滑落,露出大片的肌肤。   我只觉得烦躁不安,伸手拢好衣服。   “我还一直以为穆警官是个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还一直以为你隐藏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你猜猜,是什么?”   不等他回答,我就开口笑得花枝乱颤,“道士。”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说谎。”   “乖宝贝,夜还很长,我们慢慢享受。”   他伏在我耳边,尽量装出亲密的模样,但我明显感觉到他眼底的不自然。   我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真是一句诱人犯罪的话,你不去当牛郎简直太可惜了,这样的可造之材,说成是未来牛郎界的耀眼新星都不足为过。”   穆南郴缓步走到我面前,蹲下。   脚踝处一阵冰凉的触感,我正迟疑着,他却忽然站起来。   原来他是给我把脚链戴上,自己戴的时候倒不觉得,旁人帮忙的时候就不简单了,他是怎么这么快就戴上去的?我盯着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沉静与清冷气质的侧脸轮廓,眼底的情绪有些松动。   穆南郴这人,分寸掌握得还挺好,多一环紧少一环松,他扣得那一环,刚好。   应该是常年习武出任务的关系,穆南郴的双手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没有半点不舒适,反而给人更真实与安稳的感觉。   他的掌心宽厚干燥,纹理分明。   “衬得你脚白。”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银色的链子上挂着几串水红色玛瑙,脚趾头圆润饱满,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不过这玩意儿放在我身上绝不会掏钱,又不是傻,我倒是很奇怪他一个大男人买这东西做什么?不会觉得别扭吗?就算是现场需要也不用这么细致吧。   我狐疑地多看了他两眼。   “你走路的时候它会发出声音,有利于抓住那个人的注意力,这样,他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了。   “跑起来,罗芮。”   我赤脚走在地毯上,脚下发出银铃的清脆响声,听上去诡异又绝妙,在这条空旷的长廊里却有着致命的美感,联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越听越叫人瘆的慌,我扯开步子小跑,顾不得双腿在睡袍里若隐若现。   穆南郴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罗小姐不必担心,他一定会出现。我们只要在这里静观其变,守株待兔就好。”   “失礼了。”   绵密细致的吻落在我的唇上,无缝贴合。   穆南郴和我鼻尖抵着鼻尖,如同恩爱私语的情人。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发现这个男人还真有意思,口口声声说厌恶我,还为了一个案子和自己厌恶的女人上演这么多脸红心跳的场面,还真是造化弄人。   仔细观察起来,穆南郴的眼睫毛浓密又卷翘,看上去自然又美好,阳光开朗的一张面孔,非得装出一副沉稳阴郁的面目,还以为自己是年过四十的老大叔,简直就是自找罪受。   他没有再多进一尺,更没有多加冒犯。   可是我却过于贪念与沉溺,也许是太冷了,一定是走廊里的空调坏了。   我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   暂时忘掉那些,明知道我会是他的累赘,拖累他。   他说,一定不会让我发生意外。如此之笃定的语气,联想到之前的那件事,差点就让我信以为真。   面对我的失态,好在他很绅士地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最喜欢的就是他身上这点好,从不多问,进退有度,别人的难言之隐不会执意挖掘清楚。   殊不知,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闹得双方关系更僵。   这样性格的人,如果和他走得近了,其实会发现他很好相处,一般人确实是会胆怯的,看到他外表冷冰冰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就退缩了。   穆南郴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我不知道,但他看着我走神,一脸的促狭的笑意我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伸出一只手在他右脸上捏了一把,皮肤真好,细腻光滑,吹弹可破,这样一张皮给一个大男人简直太浪费了。   “手感不错。”   我得意地冲他笑了笑,他直接无视我的挤眉弄眼。   “来了。”   穆南郴抱着我往地上一倒,我们连打了几个滚。   地毯虽然软和,但毫无防备地就栽了跟头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   “说好要保证你的安全,就一定不会让你发生意外。快进去。”   穆南郴身手敏捷,一跃而起,身形伟岸。我看着他长身玉立的背影,忽然感慨万千,果然身手好的人就是了不得。   他回过头,向我伸出手,借由他手上发的力,我勉强站起来。   相比之下,我真的是太没用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追越远。      “哇!浴袍美女!姐姐你是来拯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天使吗?”   我能说我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   “闭嘴。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还开什么玩笑!纪律严谨点!”   “罗小姐,请坐,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很显然,我关心的重点不在这里,“穆南郴一个人在外面。”   “老大正经学了几年功夫,制服几个歹徒不成问题。”   一个小时前。一条短信。   “穆队,需要几个人手吗?我调出队里几个警员正往你那里赶。”   穆南郴收起手机,看着我的装束,结果说了句,“秀色可餐。”   这叫不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反正我是被他弄得尴尬了。   “你是不是忘了?”   穆南郴适时的提醒我。   他说,罗小姐,请帮我一个忙。虽然知道你一定会拒绝,但这件事和你关系重大,你小舅的案子,里面牵扯的人物关系很复杂,你也希望早日破解吧,现在总算有了一点线索,我需要,你协助我们警方破案。   我回看录像,外面是穆南郴一群人的激战。   耳边不住传来小警察的叫好声。   那一记飞踢,哇塞!简直太帅了!   几个小时后,我换回自己的衣服,跟随那群刑警赶到医院。   等到病房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我才上前问了句。   “你没事吧?”   穆南郴躺在病床上,手上缠了绷带,看上去伤得不清。   “不是说手就划了一下吗?怎么还打上石膏了。你手不会残废吧?”   “咱俩无冤无仇,平时又没起什么冲突,你怎么就非得咒我不可。”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好心当成驴肝肺,行,我不说话了,我闭嘴成了吧。”   “小嫂子,我们就不打扰你俩的二人时间了,我们出去转转。”   知道多解释无益,就当是无心的玩笑,我并没有多反感这个说辞。   “为什么你叫他老大,要叫我小嫂子?”   “这样显得咱俩关系好啊,喊着更亲切。”   我眼角抽了抽,对这个说辞的可靠性产生严重怀疑。   “你还没吃晚餐吧?我给你做了几道菜,绝对纯手工。”   “你做的,能吃吗?”   “废话,毒不死你。吃不吃?不吃拉倒,我回家喂狗。”   “……你能说几句稍微中听点儿的话吗,罗小姐?”   我揭开保温饭盒的盒盖,三菜一汤,荤素搭配,菜色鲜亮,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   “我现在不能吃辣的。”   “知道你不能吃辣的,所以都很清淡,你尝过再发表评论好吗?”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筷子,略有些迟疑地看着那几道菜,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我偏偏猜不透他的心思。   至于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吗,又没强迫你吃,要知道我下一次厨很不容易的好吗?   叶堇每天求着我变着花样做菜我都没松口,因为懒得做。   今天难得有兴致给他送了次饭,竟然还遭到了嫌弃。   穆南郴,很好,你够胆!   “怎么样?”   “凑合,盐放得有点多了,不算太清淡。”   算啦,噎不死你。您慢慢吃。   我恶狠狠地连瞪了他两眼,不打算跟他计较。   “你的手真没事啊?”   “我怎么觉得,你队里的兄弟是不是很希望你……为什么你不肯找个女朋友?”   “你这样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我简直都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了。”   “看来你真的很闲,闲到迫不及待地想给人做媒。”   穆南郴的眼里明显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有罗小姐,我们好像还没熟到告知个人隐私的程度吧。”   我很知趣地闭上嘴,随口讪笑了两声,早知道会怎么尴尬就不着急过来了。   “罗小姐吃过饭了吗?”   “你叫我罗芮就行了,三句不离‘罗小姐’三个字,弄得我压力莫名其妙的大。”   穆南郴低头吃东西,动作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即便是碍于活动范围施展不开身子,他必须得微蜷着腰,姿态也非常优雅高端。一看就是从小接受过家庭礼仪教育,家教良好且注重自我修养。   怪不得他一直严于律己,对自己都那样严苛,原来是习惯了受到规矩与理性的约束。   “我听人说你不是D市人,坦白告诉我,你到底是哪里的人?”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先发制人这种招数,也许不是上上策,但确实可以成为最有效的那一个。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坦白来讲,我没有理由告诉你。”   “你的国籍上显示的不是本国人。”   “你查过我?”   穆南郴的眼眸陡然变冷。   果然警察叔叔都是不好惹的,即便他还是二十多岁的帅小伙。   “那怎么能叫查呢?”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惊悚,我即便昂首挺胸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面目,竟有几分心虚。   我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好奇?罗小姐的好奇心还真实是与常人不一般,竟然都好奇到别人的家底隐私上面去了。”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我这样会引起你这么大的反感。”   “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下雪了。   街道上堆满了白雪。   孤零零地杵在一边的路灯。   十字路口,大风呼呼吹得刺骨寒冷。   我们拐进一条光线昏暗的巷子,路有些窄,看上去是那种平常就很人烟稀少的地方,穆南郴的脚步停在一所门牌号是13的老房子不前。   应该说这里的房子都算不上破旧,但最起码年代久远这一显著特点是不可否决的。   红砖绿瓦,颜色有些黯淡,属于那种传统的老式建筑。   “这个房子是我爷爷奶奶的,我暂时一个人住在这里。”   穆南郴似乎看出我眼底的疑惑,难得耐心地替我解答了一回。   我受宠若惊,因为他平常都是懒得搭理我,我已经对他一张爱答不理的面孔见怪不怪,早已产生了抗体。   我站在门口跺脚,把脚底的雪花跺干净。   房子看上去构造很深,一般这样的房子里面的空间都挺大的,果不其然,大致看过去,平方不小。   我走过门前的通道,就感到一股暖气迎面而来。   穆南郴打开玄关处的鞋柜,蹲下来拿出两双棉拖,素色缎面,舒适温暖。   我走过去,他已经倒了两杯热茶放在茶几上冷着。   这种感觉,什么都是两个人的,即便冷了,也可以在一起相互取暖。   吃饭,可以面对面在一起吃,不会觉得无聊无趣。   看电视,可以窝在一起,分享同一袋薯片,然后互相拥抱蜷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争论究竟换哪个台更好看。   一起做饭,我切菜你炒菜,我洗锅你掌厨。   每周会有一次大扫除,我们会忙活一整天,扫地拖地、洗抹布擦桌子,里里外外,忙到傍晚我们洗完澡,换上干净舒适的棉质tee,裤腿宽松的九分裤,穿着人字拖,手挽手的出门去。   会去超市,买一大包必要的生活用品放进柜子里当做存货,会在货架旁纠结同类的商品哪个更好更实惠。   然后手牵手沿着街道走很久,一直走到尽头,路边高大的树叶哗哗作响,仿佛走下去就会是天长地久。   这个时候已经是夜晚,路灯的光线已经愈渐强烈,而我们在路灯下的影子,越拖越长。   我们还会去大排档里吃烤串,会特意关照老板往鸡翅上放很多辣椒粉,然后一口下去会呛出眼泪,这样我就有理由叫你吃完剩下的几个变态辣鸡翅。   这看起来任性又蛮不讲理,可是,只有这样,才会让我感到真实感,才让我相信,我在意的人,现在真的在我身边陪着我。而不是,只是毫不相干的路人。   “哇塞!穆南郴,你够深藏不露的。”   “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做的?我尝尝啊。”   吃完我就泄气了,还有点后悔,本来还抱着嘲笑他的意图。完全跟我不是一个档次的,之前那次在医院还那样挑衅他,简直就是自找没趣,怪不得他那么挑剔。   丢死人了。   “老实说,你是不是去新东方练过?”   “什么意思?”   “上过新东方,不愁找不到老婆的,你有这个王牌在手,以后结婚别忘了请我过去喝喜酒。咱俩的交情虽然算不上深,但你也算得上是我半个朋友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包红包。”   “你就那么热心给人做媒,我发现你很有当媒婆的天分呐。怎么不去试试相亲节目的主持人?”   莫名其妙。   不就是开个玩笑,至于吗?   我简直要为这个人的阴晴不定颁发证书申请专利了,要他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我环顾四周,暗叹没想到外面不怎么起眼里面倒是大有乾坤。   握紧手中的玻璃杯,汲取传递到手中的热量。   滚烫的热水,我喝得又急又快,差点儿把嘴皮子烫出个泡。   看我一脸狼狈,穆南郴忍俊不禁地低笑几声。   他一步步跟在我身后,追随我的脚步,在楼梯上踩下一个个步子。我踉跄着爬上一节节阶梯。   走廊里,熟悉的场景,我被他追上,上一次是出于逢场作戏。   而这一次,算什么?   对不起,我又开始自说自话了,病情最近越来越不受控制。   罗芮啊罗芮,你比叶秋罗还难堪,见一个爱一个。她都不过是逢场作戏,随时都能抽身,至少没把自己搭进去,你呢?你一次次地把自己赔进去,你这又算什么?   不,叶秋罗,于她自己来说,最终还是幸福的,她爱的人是周伯伯,她得到所爱之人的回应,即便最终惨死异乡。   我再不能替她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场闹剧。   穆南郴慢慢开口,仿佛思虑很久,表情里酝酿着痛苦与迟疑。   “罗芮,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们不要像此刻这样,把过错都归咎到对方的身上好吗?”   “你知道,我也很清醒。”   “对不起,穆南郴。”   “嗯,我理解,就这样。”   之后几天确实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陆西荣指派我做好数据分析,还有一大堆投资报告。   最近看你心不在焉,你分心什么?   个人的感情问题?   我提醒你,不要因为你的个人问题影响到工作质量,私事这种,你最好好好排一排。该掂量的时候就该好好掂量,不能因一时忘了本。因小失大。   陆西荣的提醒其实是出于好心,他甚至怀疑地看了我两眼。   他看得我有几分心虚。   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操控全局,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   他就像一只动作优雅睿智的豹子,不,更确切点来说,是老谋深算的狼,步步紧逼,独居且惯于算计,精通计谋,聪明得令人瞠目结舌,我是他手中的猎物。       ☆、【穆南郴】   小牧场上雾雨蒙蒙的,气候却分明很干燥。   “你和陆西荣吵架了?”   “你胡说什么?”   我大口嚼了口肉,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个人,懂不懂一点礼貌?   我和他的关系又不熟悉,他倒是问得这么直接。   “你舅舅的案子,快结了,判决结果,你也应该知道了。”   “我这不是怕穆警官的要事太多,处理不过来吗?别到时候工作没做好不说,还把自个儿累出病来,多不划算。”   “这个案子快结了。”   他忽然凑上前,“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你这么上心干什么?还特意跑到这里来,是不是,做贼心虚啊?”   “谁特意跑过来了?我只不过是过来玩。”   他的话,不是试探,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不用畏惧什么,如果他真的怀疑我有问题,就不会和我在这里废话,再说,我又有什么理由,这不是自讨没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他既然当笑话,我也就当自己耳朵一时进了水,又不会少了几两肉。   他没有理由故意陷害。   “你想告诉我这是我三心二意的惩罚,不用了,我早就知道他有未婚妻,我们没结果的,可是哪里能说翻新机就放下,好歹也是相携这么多年的感情,即便无关情爱,更是朋友与知己。   “他未婚妻是人挺好的,我们之前有缘,见过一面。”   “你都不说话。”   我眯起眼睛,觉得这时候说这个有点没意思,“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意思啊?我这种女人,只会勾搭那种有钱人,然后弄得自己一身腥。”   “结果两手空空,什么也得不到。”   “你不用解释,你这种眼神,我看多了。我明白。”   “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我和陆西荣,我们可能走到一起,但不会陪伴彼此度过余生。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过错啊,你们何必这样苦苦相逼,非得弄出点儿动静来?   “不见得你们这些人又有多正直无私,有时候亦正亦邪,反而更好。”   “你为人做事会没有底线吗?”   穆南郴从头到尾,只说了这几个字。   我被他的话弄得没了兴致,不着急给出答案,只是摆摆手,起身往帐篷的方向走回去。   “你等等。”   他在身后叫住我。   “你小舅的事,你最好做好准备。”   我笑,“因为,这全都出自我的双手,谁抢得走我的功劳呢?我只是作茧自缚而已。”   “谁都不会责怪我,甚至,没有其他人知道真相。”   我回过头,冲他点头一笑。   “对了,之前的事谢谢你。”   “哪件事?”   “要我是个谢字呢,是很难的,你要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吧。总之,谢你没错了。”   “哦。”他一拍后脑勺,一副恍然大悟的的样子。   “你小舅是吧?”   我翻了个白眼,除了这件事,他还能想出什么其他的理由出来?   叶清逸的那件事,节哀顺变。   我倒没有,意料之中,我就知道,自己对他的恨意不会这么快就烟消云散,我罗芮,可是个格外记仇的女人。   他当时对我的威胁是真,我想一刀了结他性命的冲动是真,即便他最后没有伤害叶堇,光是这些,足够我好好招待的,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这世上如果连报复都要向人请示,在意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纲常,非得符合道德伦理的话,那是不是活得太憋屈了些。   可是我不能对他做什么。   并非是见死不救,我只不过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就当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吧。   毕竟他伤害了那么多人,竟然还能逍遥法外,哪能只顾着自己痛快,最终都是要还的。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我又不是专司审判与维护公正的法官,就是不知道,我的报应 ,什么时候会灵验?   我不相信,因果报应是真,但坏事做多了,难保不会翻船,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我躲不过去,这其中的冷暖自知,好自为之吧。   这一点,我想得很透彻了。   那时候外婆拉着我的手,叫我帮帮小舅。   可是我只是摇摇头,拒绝了她。   她看我,目光一点一点冷下去,你果然和你妈妈很像,你现在说的,和当年她说的如出一辙。   “我们都不是圣人”,我说,“我帮不了他,他是自作自受。外婆,你明明知道。”   “是啊,我明明知道,可是他是我的亲儿子,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老人家老泪纵横,我却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反倒成了我是最恶毒可恨的人。   这种感觉真让人深恶痛绝,我头脑被她哭得都糊涂混沌了。   我颇具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就怪我心肠太硬好了。心下一狠,干脆甩手出去透气。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有意思,明明知道事后做这些已是多事,无事于补,可还是要,甚至不惜伤害其他亲近之人。   恐怕到时候再后悔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都已经来不及。   叶小舅做过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   且先不说我被人用枪打伤差点儿丧命这件事,走私枪支这种大罪,岂容得上我多说一句。这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终究也应该自食其果。外婆居然跑来哀求我,未免太瞧得起我罗芮了。我上哪儿,给他找关系?   他最好还是放弃,无谓的苦苦挣扎。      背后有一个倚靠的东西,就会有安全感。   那种怅然若失感,太容易让人陷入恐惧的死胡同。   我坐在池边,看着头顶的大月亮出神。   我褪去衬衣和长裤,缓缓下水。   月华如水,覆在身上,隐约有不一样的光华,照得肌肤嫩白如瓷,水有点凉,毛孔收缩。   水面覆盖着半个肩膀,我闭上眼睛,将身体埋藏在水下。   任由自己沉堕。   暂时忘掉,这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身后的人在做什么,也并不感兴趣。   我只知道,在这自然静谧的原野里,听得到草木细碎的声响,而幽静无人的黑夜,深沉如墨。   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扰乱我的心神,也没有什么足以撼动我心如止水的内心。   没有任何喧闹声,也没有人声嘈杂,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出身,我曾经那样回避厌恶它,千方百计想摆脱,而现在,再次面临,我的内心回归宁静,只有充实。   在这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沉稳。   那是不同于之前所有的感觉。   瑟瑟发抖,不过很快就好了。我逐渐适应水温。   风吹拂,带走尘埃,缓解疲倦,神清气爽,神智逐渐恢复了清明。   我们游到岸上。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很安静。   穆南郴说,我们可以晚一些回去。   月光静静地倾泻在,在弓形的树叶上不停地更换方向,如水华流淌,缓缓转动流转。晶莹的液体,上面浸入了水珠。   他说:马上就要入秋了,你回去会感冒。   我笑: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就说说,你可仔细听好了。   我恍惚看到他背上受过的伤口留下的疤痕,而上面覆盖了一枚刺青,后颈上也有一个。   仿佛是为了遮掩。   然而因为伤口太深,疤痕太重,反而看着更加骇人,带着某种的隐秘的罪恶。   我的手指不听使唤地抚上他的后背。   这是一个更踏实的人,同样更真实。   他是平凡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有血有肉,有生有死,会伤会痛。   没有周体贴入微,没有陆西荣显赫的家世,他完完全全只是一个普通人,和我一样,出身一般的普通人。   他是我半路遇见的人。   让我好好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在KFC里,他手里拿着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全都是因为他穿得太让人不敢放肆,黑色短款夹克,看上去很旧又非常具有年代感,现在很少见有人穿成这样了,多数应该是一件看着儒雅清秀也显年轻和气质的纯色衬衣,而再看他,神情肃穆,明明故作轻松,却让人不敢接近。脸上刻着生人勿近,整个人冷静克制,古板且疏离。   怪人,和周当年有的一拼,但周更偏向于清冷疏俊,天生就有冷场的气质,但还是属于那种翩翩公子的清贵文雅。而他是经历沧桑,刀锋剑影的冷冽,觥筹交错过后,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世故老练。   因为我就是那种不安分的人,刺激的东西就像带刺的荆棘丛,所以我很想尝试。   我承认,我对他很好奇。   所以我特别恬不知耻地坐在离他很近的四人桌,就在他那张桌子的后面。   “顾队,准备好了,盯紧目标。”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玻璃窗看去,只可惜楼下的人群熙熙攘攘,我看不清他的视线究竟落在哪号人物身上。眉头紧蹙,神情认真且紧张,目光锐利,让我想到了西北的狼群,那是狼的一腔孤勇,注定押注自己身上的,倾其所有奋力一搏。   抓坏人吗?   我不动声色地舀了口冰淇淋送进嘴里,咂咂嘴,往后靠得更近,集中心神用心听他几不可闻的唇语,真是怪哉,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越压越低,他是警察?   我对警察的印象一直都是叔叔爷爷辈的才足以修成这样的气场,要么久经战场,要么功成名就。一般的小警察都很年轻,顶多十几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气场,由前辈师父带着,青涩腼腆,没个几年的磨练哪里会又这样过人的胆识和气场。然而这张面孔,即便只有个侧脸,他刻意压低头部,轮廓深刻,线条流畅,尤其鼻子高挺,简直颠覆我的想象了,即便是将我说成是没见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手里拿着对讲机,隐约能够判断出年纪,年纪不大。   他可能遇到什么难题,猛一抬头,浓眉拧成一条倒写的八字。   我承认我观察得太细致入微了,现在这个点快餐店里面也没什么人,他刚好又离我这么近,我不免就多关注了他几眼。   这个人,太年轻了,而且长得英挺帅气,气质冷冽。   说实话,我被惊艳到了。   果然不是什么一般人,我对他的角色和身份突然很感兴趣。   他看我的目光很冷。   也许是那道目光,我对他的印象很深。   第二次再碰到,可能他已经忘了我,或者根本就不记得我这个人。   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是故意的,我想让他记住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但我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许只是出于自己一时好玩,这样没事找事,简直像个经常犯错误却始终不知悔改的浪荡子,最容易坏了规矩。   我是个只顾贪图眼前愉悦和快乐的主,但凡我想要的,或是想做的事,我都会想方设法付出实践。   无论是出于任何原因,我并不想深究。   无论我再怎样上心,人家是连一个正脸都不愿意给我。   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KFC,我撇嘴,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嚼着嘴里的炸薯条,再蘸了点儿番茄酱,干脆打包一个汉堡带回去给叶堇解决晚餐算了。   心里是有点儿失落的。   不过后来回到家,很快就忘了这个事,同样将这个人抛之脑后,可是不得不说,我和这个人还是有那么点儿缘分,就在我以为什么都不会再发生的时候,他偏偏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拿着手中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换来换去找不到一个好看的频道,正百无聊赖地翻看叶堇的作业本,无意中刚好将电视里的台调换到本城的城市广播,看距离有点远,画面不是很清晰,像素算得上模糊,随着记者的脚步逐渐推近,是医院里纯白色的病房和街道上拥挤的群众不断来回切换的场景,镜头切换,看屏幕里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刚开始是远程拍摄,后来镜头逐渐推移转换到跟前,我才看清楚,心里正犯疑惑,这不是上次在KFC见过的男人?我怔了一怔,看到电视屏幕底下大写字幕的解释,才知道他是刑警大队的优秀队员,最近刚从别的省市调过来。   我继续紧盯着电视机,迫不及待地将他的名字默记在心,原来真的是名刑警。   镜头前的男子,意气风发,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因为,但握手,一丝不苟,认真对待,和接待时也是眉头紧锁,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但听到家属的感谢,笑了一下,极浅的笑容,一个小小的酒窝,不仔细注意,根本看不到。   看他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原来也会笑,而且笑起来这样好看。   是因为逾期不候吗?   因为等不到自己想要的人,所以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而那时的我,恰恰忽视了,这个世上,无所谓的巧合太多,这丁点儿可信度也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我们,其实在很早以前就见过彼此。   那时候只当是匆匆过客,对彼此来说,庞大人物军团里单薄弱小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配角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算个群演。   然而我们都没想到,因为这几近不可思议的巧合。   将我们的第二次偶遇安排在同样不起眼的,而这一次,我对他印象深刻。   其实从第一眼就感觉他看上去有几分面熟,愣了半晌,终于想起来。原来也不是全无记忆。   但也许他根本就不记得我,所以对我没有半点印象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第一次见面不是你为了故意惊吓我所以跑到我跟前直呼我的大名?”   等穆南郴这样和我说话,我们能开着有关彼此无关痛痒的玩笑,我已经和他混得很熟了,而这中间,不知道又在不知不觉之中过去了几个年份?   我恍惚回过神,在月光里伸出手掌在水里舀了舀,接上一捧清洌的湖水。   现在已经很少见这样的湖泊了,水质清澈湖水浇在身上透凉,我们坦然直面彼此,在这样的情景下,但纯洁,不敢多一丝龌蹉,都是亵渎,心思里是单纯的,,没有任何多余混杂的想法。   心口的悸动,伴随着指尖的微颤,干净皎洁的月光下,开出淡雅素净的花朵。   我的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   我咬紧牙关,冻得双唇发乌,身子打颤。   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回去,机会难得,也许,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够在这样的洗涤尘埃,仿佛接受朝圣使徒的洗礼。   月光下,我们虔诚得都不同于往常。   沉默,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如同心思沉静的哑巴,沉浸在,生怕破坏这边远地带一贯的宁静,对我们来说却是久违的,在这里与它不期而遇,等候了多年的老友,重逢。   心灵的净土,质朴纯真。   也是头一次,他卸下沉重的外壳与盔甲一般的存在物,眼神里装的东西不再深不可测,而是如同孩童一般,浩瀚无边,却纯净无暇。   原来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男人。   我不能单纯地说他之前都是伪装,此刻就是因为怯懦无能。   这样非常非常不负责任。   出于,我们都可以是两面派,很好地伪装了自己,成功塑造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相差甚远的角色,可是我却分不清楚,哪个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也许两个都是,也许都不是,寄居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性格各异,但都出于真实与善良,本质禁不得任何染指与侮蔑,容不下任何形式或方式的轻待,轻慢,轻视。   任何一项酷刑一般的存在,都是刻薄了。   即便这次回去之后确实结结实实地重感冒了一个星期,才逐渐有所好转,又因为熬夜加重病情,前前后后拖了一个月才完全好。      “犯傻吧,我才不会呢。”   “如果你为了她好,就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穆南郴看着我,忽然笑了笑,没理会我的话。   我这才注意到,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因人而异吧。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的人喜欢傻傻等待,有的人喜欢强取豪夺,有的人被迷住心智,纠缠不放,即便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会,也要贪恋片刻的温暖。   是啊,不甘心,人本来贪心,在这世上走了一遭,有些人觉得匆匆,有些觉得太慢,毕竟活得不情不愿又求死不得,好死不活的赖活着,即便不是出于骨气,也必定是出于羞辱自尊的大事,说出来难为情,也觉得左右不妥,也是,知道快死了嘛,老之将至,其言也善。   觉着这一生匆匆忙忙潦草结束的当然大有人在,实在是因为不甘心又悔恨的事情太多了。   即便再多的悔恨交加也不可回转,扭转这一场场经由自己的双手早就写好的定局。板上钉钉的事,如何再痴人说梦大说妄言,也只是大言不惭,沦为恒久远定的幻灭。   我的手攀上他的后颈,神色坦荡,只顾着细细打量他的眉眼。   面色白净,和周彦霖那小子有的一拼,都是小白脸,不过,人物。可比周有故事多了。   片刻,才甩手放开。   如同一只顽固不灵的困兽。   我游向湖中心,心里想着这湖还真是浅,还得完全将身子完全浸没才使得上劲儿。   我动作缓慢地蹬着双腿,不再去管身后的动静。   顾不上了,我现在只想好好沉溺融入这难得的静谧空间,再安静地待一会儿,只想一个人。既然不能单独待着,就想办法不去理会,忽视其他干扰。   日转星移,星空倒转,发光发亮的恒星失去璀璨耀眼的色彩,只剩下在自己的轨道上萦绕不散的灰暗。   好在,他什么都没多说。   这一点,令我很欣慰,我果然没看错人。   我暗暗松了口气。   “罗芮,你冷吗?我们该回去了。”   那个小镇上刚好停电了,穆南郴在那张单人小床上手脚放不开,难于入眠,我都知道。   黑灯瞎火,穆南郴点燃一小截上次没用完还剩下的蜡烛。   这真是我头一次见他面孔如此柔和的时刻。 ☆、【穆南郴&罗芮】   说实话,那差不多确实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看着那张合照,眼皮一跳,心口停滞,不太好的预感,女人的直觉一向准确。   我看着他桌面上的相框,立即收起那副不太自然的表情,笑得有些不知所措,“你女朋友?”   “我前妻。”   我的笑容忽然之间凝固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太过于草率。   这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情,我一个局外人,还能以什么角色,站在什么立场多说什么   真是不公平。   哪里会有那种恰如十分的事,即使有,又怎么会刚好就那么凑巧地被我遇上,这百分之零点零零零几的几率。   是我想得太过简单,说得轻巧,便自以为是地理所当然了。大错特错。   哪有什么公平正义的道理,总是一方做得不够好,落在对方眼里,就成了过分之举,甚至难以忍受,这些都是心累辛苦的,从做决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总有翻船的那天,如今一拍两散,正好,称心如意。   水面上浮起一层迷雾,格外冷清。   我站在桥上,裹紧身上略显单薄的外套。   哦,伉俪情深。   我撇嘴,还真是个重磅消息。   “你什么意思?”   我大概弄明白了,他根本就是单纯想找一个结婚的对象。   “够了,打住。”   我点燃一根烟,脑子里混乱得跟浆糊没什么两样。   “我想自己也没那么有心,倒贴不说,还被嫌弃。”   “我觉得我们目前的状态很合适。”   “合适?”   我甚至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所以他的理由和想法就仅是合适而已?他想重建一个家庭,而我恰好就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我又不是傀儡或者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后脑勺,细细摩挲,仿佛抚摸最珍贵的心爱物价,深情无限,突然发劲,拉进彼此的距离,我凑到他的脸颊边侧,斜眼睥睨他,将嘴里   的烟雾一吐为净。   以前似乎还有发展的可能,但现在,不会了。   我眯起眼角,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你只不过想找个人陪你,相信我,对你而言,我绝不会是最好的人选。你这个人吧,无趣又古板,而且你现在的状态,明明就是一副对前妻念念不舍却自暴自弃的怨夫,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出于什么理由分开,但是既然没有缘分,就不要执着强求,命运会给你安排好以后的生活,你不必萎靡不振,你要等。”   “不要试图更近了,你我的目的都不单纯,何必凑到一起,因为两个人吃饭热闹一点,不不不,你不需要,我更不想要。”   “说穿了难堪,但你不过是因为受不了一个人的孤独和寂寞。“我看着他,眼底只有些微疲惫的神色,连嗓音都变得别扭,”但我不是。”   我不想没有底线和原则,既然做不到没有一丁点瑕疵,既然不可能完美,那就不要再给自己增添无谓的毫无道理的压力。   因为以结婚为目的,那我何必又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既然决定随便找一个结婚,就不会认识穆南郴,他在我身上寄存的,只是暂时的好感而已,而这一点好感,怎么可能足以支撑复杂又繁琐得费神费心的婚姻。更何况,我是个根本就不能忍受束缚的人。婚姻不会,而一个仅对好感和吸引力的人,更不可能值得我要我做出妥协和牺牲。   爱是相互的。   我知道这对我而言并不容易,也许穷其一生,我都不能如愿以偿。   没有人爱我,除了我自己。   真是个悲哀的事实,不过没关系,这么些年,我也早该习惯了。   “穆南郴,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大家相识一场,做朋友总不过分吧。”   他没有坚持,只是低下头,说话的语气有几分低落,“对不起,刚才是我喝多了。”   “没关系。下次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我讪讪地缩回手,比起女人,男人才是最会找借口的。   一句喝醉了,明明刚才还说得信誓旦旦,可就是屡试不爽,成为最好的挡箭牌,最好用的借口,最好接话最好下台。   说不失望都是假的,一点就退缩了,他的好感,似乎太不值钱了点,我是不是还得给他发面锦旗,感激他看得上我啊?   “你前妻看上去很温柔,你们是大学同学?”   转移话题才是明智之举,这点难堪,我还是有办法让它被轻易抹去的,今天的记忆让人太不愉快,回去睡上一觉,最好都统统忘掉好了。   从此,就不会再有穆南郴这号人物能牵动我的情绪。   我受不了打击和失望,同样的,很少有人能忍受我。      我约穆南郴出来吃馄饨,他答应得爽快,出来的动作迅速而利落。   “老板,来两大碗。”   “你要香菜吗?”   “我不介意。”   “真罕见,一般女生都很讨厌香菜,你倒是特别。”   “不是不讨厌,只能算是勉强接受,咽还是咽得下去。就是那味儿闻多了也难受。”   我是真饿了,所以也不顾及什么形象不形象风度不风度的,只要肚子管饱就行。   不得不说,有些方面,我确实过得比大老爷们还粗糙。   “来一根?”   我递给穆南郴一根烟,结果他没接。   “不抽。”   我狐疑地看了穆南郴两眼,嘴角泛起一抹似是讥诮的笑容。   从嘴里悠悠呼出灰白色的气体,那味道冰凉克制,冷漠中透着疏离,鼻腔里也涌出一股烟雾,一股脑儿地统统倾倒而出。   “你女儿的事情解决了?”   “那丫头……”   我笑了一下,将烟重新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应付,有些意兴阑珊,没那个想法和他耗下去了,我的耐性已经在几个回合的往来试探虚实之间被耗尽,应该说消磨殆尽,一丁点儿都不剩下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回去睡一觉,虽然我很清楚自己睡不着,失眠的症状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了。   小孩子都那样天真。   穆南郴看着我,没说话。   我想起来,距离他调职的时间,就快了,这么快,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还挺舍不得的,作为一个朋友的角度,我也没敢顾念太多其他的歪心思。      我开车,驶离这个地方,视线却跟着她们游移。   有人举着牌子,挂在身上,垂在胸口。   白色的底布,鲜红色的字迹,字体粗犷,经过水墨浸染得面目有些模糊,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很少有人愿意停下来看看这些苦命人,或者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些人是真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命苦。境遇悲惨身世凄苦。   眉眼间只剩下冷淡和疏离。   她说,她没钱,但是她想上大学。   很久没看过这种了,都说是骗子。   我点燃一支烟,却没有放进嘴里,而仅仅只是任它寂静无声地燃烧,声息。   没有人追出来,饭店前街道上的人满为患,我讥讽一声,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几张面额不大的零钱。   做好事这种事,不在于留名,权衡了利弊,确保自己不会亏。   就在十分钟前,一个长相一般的男人,除了兜里的一点儿钱,大概没什么理由能约我出来见一面。   但他的资本太少太少,不够我挥霍,也完全不够资格让我陪他做什么他想做的事。   我对这种人,向来没什么兴趣。   自以为是,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嗤之以鼻指手画脚的姿态。   “罗小姐,我们还可以再谈谈。”   我冲他笑得冷淡,“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懒得开口解释,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我只想闭上嘴,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导致我们不欢而散的,我只是简单阐明了一个事实,仅此而已。没想到他就这样受不了了。   我对他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目不斜视,只是低头抿了口咖啡,神色自若,语气淡淡,听不出来多大的情绪起伏。   顺便张望了下落地窗外,看天色已经不太早了,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理想主义,漂浮得时间长远了,回归平凡的时候就会心存不甘,那种从云端跌落的失意,不需要向外人解释太多。   “先生,今天谢谢你的咖啡,再见。”   我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他找不出任何纰漏。   “真的……没可能了吗?”   他似乎有迟疑,揉了揉眉心,有些疑惑,也有几分不甘。   我笑得淡漠,拉开椅子背上手提包。   而看当时的神情确实让人有些不忍,但我没有丝毫动容。   知道自己没了机会就放弃得这样迅速吗?   前一秒还企盼我能够回心转意再仔细考虑下,后一秒就生怕浪费自己的精力与时间,再次遭受拒绝,懒得再去应付我,所以干脆放弃。   这究竟是我奢求得太多,还是提及男女之间的关系与你来我往的交往,与之相悖?   没有人愿意在意体谅另一个不想干的人,所以一个人,也挺好。   “谢谢你姐姐。”   那个小姑娘对我咧嘴笑得真诚。   我愣了愣,回头对她笑笑,没说话。   有那么一刻,我的胸口忽闪过这样的一种声音,我觉得,她不那么像个骗子。   可是,不管是不是,和我有多大干系?我给她钱,不过也是自己一时的发泄,暂时哄骗自己说,看,这个社会还是有比你还处于弱势的群体,她们比你的日子,更为艰辛。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要抱怨的?   社会的不公与苛待,幸福和悲惨,凄凉和快乐,都是通过比较出来的,没了比较,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衡的负面情绪。   很快,我就从人堆里抽身退了出来。   出南门,往东走到头,我拉开车门,启动发动机,手握方向盘,向又给梅琳打了电话。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留下四个字,醍醐灌顶。   那个人的背影纤弱,身姿窈约。   我甚至来不及追上她,询问她的身份。   那个姑娘,看上去真像奕七啊,我们已经多久没联系了,还真像是上上辈子的人物了,自从她嫁出去,估计现在也不应该在国内吧。   果然是自己眼神不太好。 ☆、【现实】   很快,我就看到了一抹暗红色的身影。   红色的呢子大衣,长到及踝的长度,黑色高跟鞋,脖子上系了条素淡的丝巾。   她斜倚身子靠在车旁,她比印象里老去了几分,我很清楚,这对一个单身多年女人来说,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听说你那个医生回来了,你们又搅和到一起了?”   消息传播得真快,这么快,连她都知道了。   我笑笑,嘴上说着没什么,径直走上前拉开车门。   她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盯着她眼角隐约暗藏的细纹,突然间忘了吱声。   抽空换挡的时刻她拿余光瞟我,眸光只是淡淡扫过,并没有在我脸上停留多久。   这时我听到她有些沙哑的嗓音,   显然是连着几天没睡好的原因,她的脸色很差,苍白,憔悴中透着几分虚弱。   “最近睡得很晚吗?是不是生意太好了?”   似乎被我,“确实还不错。”   红灯,然后冲我,“直接去酒馆还是哪里?”   “你清楚,在这附近有个酒庄,是常客,也算是熟人。。”   “人家做的都是大买卖,接待的都是有钱的贵客。”   “一起玩的几个姑娘按捺不住,结果就被卷了进去,我在中途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还是为时已晚。”   “结果,稀里糊涂地,还是进了局子里。”   我握住她的手,比想象中冰凉。   安慰性的拍拍她的手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做法。   能做的,力量毕竟有限。   不是你能不能做,而是在于你想不想做。   “我是不是老了?”   “你不用说,”   “我也没打算,即便过了这么些年,回想起来,都恍若昨天,但最终,我还是应该感激,因为我终于熬出头,摆脱了那群人。”   “那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些可怕的,成为我不可能忘记的,我此生最大的败笔,我甚至差点儿毁在上面,从此一蹶不振。”   “被强迫的时候我没流泪,后来一次次的被侮辱的时候没流泪,终于将那群人绳之以法还自己一个公道的时间没流泪。”   “看到颜数死的时候,我也没有流泪。即便我的内心早就已经满目疮痍。”   “算了,早该老了。多活的这几年,仿佛是偷来的时光,每一天,我都活在惶恐不安与惴惴不安中,只要一想到那些早早死去的姐妹,就好像是我偷了她们的命来续自己的余生。”   “从此余生都是无尽的煎熬。”   “地主婆。”   还没到重操旧业那步,而且我已经不比从前年轻,哪里有人家大把耗费的资本。   她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   灯红酒绿的闹市区,小酒馆里的摆设相较印象里的没多大变化。   但是鱼龙混杂,没什么清净不清净的。   男男女女,看上去真是年轻。仿佛手中握着怎么也挥霍不尽的青春。   “看到这些,有的才十几岁,真是羡慕,这种时候,总是感觉自己老了很多岁,确实没什么好埋怨的,以我这个年纪,确实够格妈妈辈了。”   酒馆里的某个小角落,看到某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跟着她我追出去。结果大口喘着气回来,一出去早已经没了人影。   缇娜关切地问我缘由,我回过神,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以为,拿着这一笔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花着我的钱,你倒是接受得脸不红心不跳。”   这时候忽然传来刺耳的女声,几乎在尖叫,男的也叉腰,冷眼相待。   缇娜整好以暇,把袖子挽到手腕上,双手环臂。   “猜猜,那个是正室,可是她打扮得也挺花枝招展的,虽然不及那个好看。”   我眯起眼角,“都不是,她们都是插足者。”   “那个女人,一看就是经济条件比较富足的,而那个,因为条件不好所以依附那个男人,殊不知那个男人只不过是那个胖女人养的小白脸。虽然不知道那个有钱的女人图他什么,但后来,他还是和他老婆离了婚,之后,就一直和这两个女人纠缠不清。”   “一个有钱,还去做了整容手术,割了双眼皮,打了美白针,整个人变得富态又风韵十足。至于那个年轻一点儿的,美丽动人,又正好满足了他。”   “拿着女人的钱,再去供养其他的女人,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和面子,二者兼得。啧啧,真有一套。”   “她当然可以养更合她心意的小白脸。”   “也许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   打斗还在继续。   富婆把年轻一点儿的女人的扯落,瘦弱单薄,弱不禁风,还被践踏与轻贱,怠慢。   看上去摇摇欲坠,形如枯瘦的干叶。   耳光,谩骂,还有微弱得不起丝毫作用的还击。   “走吧。”   我跟着缇娜,快步离开了酒馆。   因为,在那个时刻,我想到了叶秋罗。   这样难堪的场景,不知她可曾经历过。   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可我怎么觉得,我是她恨不得拔掉的一根刺儿啊。   可是偏偏我无话可说。   真让人悲哀。   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些都可以选择性遗忘。      工作到很晚。格子间在清晨的时候,灰暗黯淡的光线,让人容易产生心灰意冷的负面情绪。   陆西荣站在落地窗前,天开始蒙蒙亮。   “你一向都这样一整晚地工作吗?”   我走到他身后,隔着十步路的距离,隔空望着他。   陆西荣的头发浓密且直,脊背挺直,西装裁剪得当,熨帖合身。   “最近不顺心吗?这么努力。”   “事情办妥了吗?”   陆西荣的背影融入晨曦中,晨景朦胧,不过很快就会明亮了。   高楼下的,白雾缭绕,稀薄而熹微的日光,冲破最后一丝防线,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一层一层的渲染,折射在玻璃上,璀璨耀眼的光晕,盯久了,会刺目,眼睛刺得生疼。   “你确定,你的初恋情人对你还有你自以为的情分?”   他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很快,嘴角微微向上的弧线收敛,面部表情晦涩不明,线条冷冽,严肃且紧绷。   “你用不着挖苦讽刺我,因为,我肯定,最终,我能如愿以偿。”   “站在这个高度,这个时刻,透过落地窗,看到的景色,能让人感觉到,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没有理会我的豪情壮志,而是低下头,埋首继续手中的工作。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我顺着他目光向外看去,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大亮。   谁能过得风生水起?   至于陆西荣,正和他的未婚妻周旋。   而我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和很久之前的旧情人,纠缠不清。   谁有那个□□术?我们在彼此的世界里忙忙碌碌,就仿佛事先已经约定俗成了确认不会干扰到彼此,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抽不开身。有这么多的牵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这混乱糜烂的生活,给人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我们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去在意其他的事物?   “这个男人一定不好对付。”   对着财经杂志上温珩的照片,我一时失神,竟然吐出这几个字,是我太大意了。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的合作对象,竟然是他,看了来这其中,得有一番波折了。   “这么肯定?你怎么了解得这么透彻?难不成你们认识?”   我看着他,笑了笑,面色坦然。   “当然不认识,直觉而已。”   温珩这个人很高调,所以我知道他的一点小道消息也不奇怪,所以陆西荣并没有和我再多说。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直面温珩,还是在生意场上谈判的正事。我同样没想到,陆西荣竟然会把这件事交给我,这太匪夷所思,我想不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从他的意愿这一点出发,倒是无可厚非。   但这确实有不一样的意义,这仅仅表示着,陆西荣开始愿意把真正的心血交给我,不论他是否对我放心,但他确实都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把这件事交到我手中任由我去做了,至于成效如何,那都需要另当别论。   而这于我,是一份挑战,如果不错,也是他对我的考核,如果我能万无一失地拿下这个案子,他不缺个财务总监,也不会平白无故养个闲人,但如果我具备这个能力留下,不给他添麻烦,也使自己正大光明地站得住脚,那当然再好不过,于他还是于我,都是最好的。   我把头发盘上去,梳得纹丝不乱,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工作套裙,脚踩高跟牛津软底皮鞋,涂上暗红色的唇膏,妆容精致而仔细,显得沉静而稳重。      很快有人替我开了车门。   我保持端庄得体的笑容,唇角略弯,笑不露齿,冲那人轻点了下头,“谢谢。”   我拿上文件夹,关上车门,加快脚步。   这栋楼把我想象中还要大,里面的陈设与布局,才叫恢宏大气,尤其是温珩的办公室。   我在前台站了一会儿,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那么一点点。   前台给秘书拨了个电话,他正在开会。   前台的态度很讲谦和,我冲她笑笑,摆手表示没关系。   “罗小姐,跟我来。”   我不动声色地跟在秘书后面,到了一间休息室,她招呼我进去,给我倒了杯茶。   “温总的会议就快结束了,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洽谈预算上的事情,面对温珩这样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在他面前,我什么资本都没有,当然没有底气敢和他叫板。   我不由替自己是否是白来这一趟而忧心不已。   等待的时间不算漫长,大约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面部表情如此轻易地出卖自己的真实想法,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事实上,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谋生,九条命都不够花的。   我在休息室里坐了一刻钟,心下几分了然,果然是小坐,这是给我的下马威吗?   这是时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罗小姐。”   我朝门口看了过去,果然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女人,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倒丝毫不在意,只是冲我伸出手,“好久不见。”   我笑着和她握手。   她伏在我的耳边,语气轻飘地扔下这句话,看似漫不经意,我试探着看向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精明细致的眉眼,而我很清楚,她处理工作事无巨细,是温珩这些年一直不改的合作伙伴,算得上是他大半个左膀右臂。   我眉眼含笑,“林小姐弄错了吧,我们并不相识。”   她也只是笑,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她暗红色的嘴唇轻启,“没关系,里面坐。”   我们各自心怀鬼胎,好在没拆穿彼此虚假迎合的面孔,她究竟是故意还是无心,我无从得知,总之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      在周庄的酒店里。   “你带我来的目的,应该不是单纯地看风景这么简单吧?”   陆西荣环住我的腰,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你说得不错,一半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一半,你应该猜得到。”   “你想要温珩的股份。你们不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吗?你想吞并他?”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如果说温珩是老奸巨猾的狼,那陆西荣就是跃跃欲试的豹子。   谋划得太多,利爪磨得尖锐锋利,越来越不安分,所以甘愿冒险,安于现状就只能一事无成,他当然不甘于陷入一潭死水里活活闷死,总要给自己找点刺激。   这同样是一场豪赌,玩得太过,临界溺死的边缘。   真不知道是该说他太不安分还是太过于自信。   “温珩是生意上的传奇,我爸和他的关系很好,甚至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爸就希望把我培养成他那样的人,在生意场上令人闻风丧胆。我和他,也有几分交情。”   “他被称作无法超越的神话,我就偏偏让他从天堂跌落地狱。”陆西荣像是在漫不经心地叙述一件小事,而他的神情,却是认真得严峻,果断狠厉,决然直接,丝毫不因为而拖泥带水,不合心意,亲手铲除就好了,既然有这个机会,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绝不委屈自己。这样的陆西荣,让我一时间有种回不过神的错觉,我暗笑自己,什么时候,我们变成这样相似的同类。谁又能说谁过于绝情,做事不留情面与退路?   “让他好好尝尝从万人追捧的云端跌落谷底的滋味。”   他说的这句话,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怎么说呢?他明明知道,但绝不可盲目估测他纯粹是出于报复,他怎么会干这样的蠢事?陆西荣办事一向稳妥,既然他敢这样与我坦诚,堂而皇之地亲口告诉我这些,那就足以证明,他起码有七成把握。   我任由他搂着我,难得没有开口。掀起再打大的惊涛骇浪都和我的关联不大,我提不上多大的兴趣。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那就等你成功了再说吧,把温珩弄垮,对你来讲没有半点好处。”   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在嘲弄我看不清形势,眉心拧成个“川”字,不情不愿地提点道,“他在背地里,不见得有多见得人,迟早的事,我不过是让他提前享受这种滋味而已,至于其他的,就让他进在监狱里慢慢悔过吧。纸是包不住火的,阴沟里总有翻船的一天,我提早劝诫他好自为之。”      那几天陆西荣的眉头总是紧锁,他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我能帮上的忙实在有限,这是他要争取的利益,从温珩这个老狐狸手中,说句真心话,我不希望他输。   所以只要他一得空,我就坐在他身边给他讲两句笑话听听,然后心满意足地和他一起吃完满满一桌子的菜,食物很多时候确实能够舒缓人紧绷的神经,给人带去片刻的安宁与平和。   之后某天林池晗主动把我约出去,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为,她不会拉下面子,而是等我主动联系她。其实也不是多大点事,但我们的关联,其实过于特殊,如果不是当初温珩那层关系在,我可能一生都不会和这样的女人有交集,但命运就是蹊跷,谁又能想到,时隔多年,我还能再次看到她,还是以合作伙伴,坐在一起和颜悦色地商讨,除却公事,还有她个人的私事,当然,有关温珩。   这点,在我们,   这种场景很尴尬,气氛很微妙。   不过依温珩的性子,他实在过于专注,没有发现距离他不远的这一桌,坐着他的老熟人。   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不紧不慢。   这场好戏的效果实在太让人惊艳,我怎么也不会料到会撞上这戏剧性的一幕。   “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有半年了,我也没想到,除了我,还会有女人在他的身边呆这么长时间。”   我也被这句话的分量惊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只是把双手覆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的眉眼很细致秀气,尤其一对柳叶眉,眉心微蹙的时候,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我转头刻意打量那个姑娘,很年轻,长发披肩,一张小脸白净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应该是大学生。稀罕呐,温珩这种喜欢成熟风韵的中年男人,怎么会看上这种不解风情的学生妹妹?难不成还真是老牛吃嫩草,年纪越往上走就越喜欢吃回头的饭,非得要那些年轻的小姑娘,除了长相清纯点,我实在看不出来哪点比林池晗有优势。   我像是个挑剔,挑三拣四,即便我再往那姑娘脸上贴金,但说句实在的,如果我是男人,我绝对不会舍弃林池晗而。   林池晗没再多说什么,品着咖啡的香醇,仿佛沉浸在。   她态度明朗,自信,势在必得。   我轻轻笑出声,是呐,她是林池晗,她怕什么,她的资本,要比那个姑娘强太多,就怕到时候那姑娘哭着来求她,她反倒不好替他处理干净。   顺着男人的权势往上爬,单纯的依附,没有保障,但他们不是单纯的。若要比谁更强势,不相上下。   林池晗才是真正能与他并肩作战,替他分忧,替他扛下风雪的女人。   她底气太足,就算她不发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遍可退了对手的纠缠,管她何方妖孽。   哪里还用得着她费些心神温言软语相劝?多不过时间的问题。   “温珩真的有那么好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斟酌了半晌,还是把这句话问出声。   “我已经等了十年,女人有几个十年,禁不起耗了,就这样吧,我不想再折腾了。”   她点燃一支烟,语气有些无可奈何,眼神里泛着几分疲倦之色,大约真是困乏极了。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桌的两人,心下哗然。   只能说,太凑巧了。   语气这样轻巧,都让人不忍心。   所以,我们两个女人现在是在做什么?帮她捉奸吗?   看那桌有说有笑的样子,紧绷严肃的气氛,仿佛一不小心就是弦断弓破的。   林池晗若无其事的样子,倒显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忧心烦闷操劳,我坐立不安,坐如针毡。   “吃点什么?”   我故作高深地抿嘴一笑,“你还吃得下去。”   她的红唇微微开合,张大唇瓣,眉头一皱,“这有什么吃不下去的。他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猜猜看,这个会在他身边呆多长时间?”   “不超过一年吧。”   温珩也真是有意思,明明出来忙工作也不忘找个情人温存这着。   似乎看出我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疑惑,林池晗清淡的嗓音,“这里是那姑娘的老家,她放暑假,所以,时间刚好撞在一起了,要不然,平常他哪里抽的出时间陪她在这风花雪月。”   “怎么这么清楚?”   “机票钱我出的,航班信息也是我查好了给他发过去,他再转手发到那姑娘的手机上的。我替他打点好这一切,不会再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她似是解嘲,似笑非笑,半梦半醒间,已点好了菜。   “你说,他得欠我多大的人情。”   林池晗冲侍者点头一笑,示意餐已点好。她眯起眼角,不紧不慢地将头跟手凑到跟前点火,补了一句,“到时候,打发这个姑娘,我不想出手了。”   白色的烟雾从她的鼻腔和口中慢慢溢出,她的眉眼在一片薄薄的淡雾中,格外魅惑人心。   “她们怎么样,又关我何事?我适时的提醒她们,也只不过给她们提个醒而已,编织的幻境,她们容易陷得深。”   “连我都知道,不能全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增添情趣的玩笑,当不得真,不然,迟早,都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没戒烟呐?”   看着那一对男女,忽然觉得格外扎眼,就像一根刺横在眼睛里,怎么都看都不对劲。   真不怎么合适。   她难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也跟着陪她继续。   不是端着拉不下脸,她也许是真的习惯了,这份畸形的感情。   就像我和陆西荣,如此相近,却同样有着让人无奈的隔阂和距离。   林池晗一向是得体优雅迷人的,且行事作风雷厉风行。   这样一个干练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呐,我看着她冷静得有些过分的脸部轮廓,线条绷紧,却丝毫不减优雅,让我有些出神。   就像我当年不会想到这一天,我们两个会在这里喝酒聊天,她会因为一个温珩而忧愁郁闷,借酒浇愁,明明心里头在意,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受约束不受打扰,谁也不要干涉到谁。    ☆、【宋绮】   宋绮在楼梯的拐角处,那里灯光幽暗。   我听见她声线低迷,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作用。   似乎带着七分调笑,三分戏弄,还有不自觉的撒娇柔软的语气。   “她嘛,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从拐角的另一侧出来,我盯着她聘婷离去的背影,死死地咬住嘴唇没出声。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嗯?宋绮,不得不说,你好手段好计策。   我更想不到的是,她和苏西的过去,如此让人动容。   听到咕咕咕的声音,就仿佛闻到了久违的味道。   晨暮炊烟里埋藏在土里,青草缝里的焚烧出灰烬后残留的一点烟草味儿。   就像她的口吻,也带着浓厚的陈旧和年代感。      宋绮:      我那天刚回到家,还扎着马尾,连校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   听到过道里的动静,我有种预感,不由自主地抬脚慢慢向里面走去我不会想的,在那里,有什么等着我,因为我的好奇心,可是我宁可当时没回头,而是将钥匙插在门上,回到屋子里。   走道里灯光昏暗,我在那里,看到了苏西。   她笑得非常满足,眼角的弧度向下略弯。   “你在和谁打电话?”   看到我,她手中的动作明显明显一滞,脸上尽是意想不到的神色,惊讶与羞怯轮番在脸上过了一遍,很快神色如常,恢复了那张一向镇定自若的面孔。   “爸爸妈妈最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男人的事情。”   我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说起话来也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姐姐?”   我不会忘记她当时的表情,太陌生了。远不是一个高中生该有的。   虽然她比我小不了多少,但在那一刻,只有我清楚她骨子里泛出的成熟与阴森,在加上她一派纯真的苍白面孔,尤其瘆人。      “就是这样。”   苏西虽然比我岁数小,但我很清楚,以她那个时候的心智,远比我要成熟得多。   她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   那个时候,她是美院就读的艺术生,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应届高中生。   我一直维持着在外人面前的好形象,品学兼优,家世清白。   应该说,在那之前家庭条件还不错,爸爸是集团老总。   我很清楚,他们其实更疼苏西一点。   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可以容忍,甚至于她抽烟,因为烟瘾发作而萎靡不振。被撞见时没有一丝尴尬和惊慌,镇定和安静得不似常人。脸上也没有一点茫然无措的表情,仿佛是无知无畏的稚童。她的面孔仍然纯洁干净。   我没有意识到,在我转身的时刻,她的表情有些错愕,也有几分担忧,也许是担心我告诉爸妈,但如果出于考虑我的心情,那大可不必,而这种可能性,实在太渺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的面部表情,逐渐变得怅惘与迷惑。   后来我想得很清楚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嫉妒,我求之不得的东西,她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唾手可得,越发反衬出我的可怜可悲。   我必须要维持好状态,因为我是姐姐。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整日在画板和各种美术展览上流连忘返的时刻,爸爸不动声色地警告我,你最好清楚自己做些什么,好好念书,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他露出温和的笑,爸爸知道你的能力,考个自己心仪的大学,学习好比什么都强。   苏西不会玩得过火,那只会让她玩火自焚。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不会随心所欲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比如,她和那男人的事。   被我撞见过一次,她也不太懂收敛与隐瞒。所以我严重怀疑她是不是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情感倾向。   “我只喜欢比我大很多的男人。”   “那他们呢?”   “他们啊,哪个他们?”   明白我所指,她笑得天真又烂漫,眼底分明疲倦之色。   “我这么年轻漂亮,他们又不亏。”   “你玩得很开心吗?”   很难堪,她明明是我的妹妹,我却对她有了一丝厌恶感。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她看着我笑得很轻蔑,“各取所需而已。”   “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样子?”   “姐姐,你是在教训我吗?”   她很少主动叫我姐姐,一般这种时候,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才十几岁而已,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她在外人面前,一直都维持着有才华品性纯良行为端正的虚假面孔。   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我和她完全不同。   完全相反的人生际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太多交集,如果她不是我的亲妹妹,我大概一生都不会有幸结识她这样经历丰富的人物。      以上,就是宋绮的自述,有关她和苏西,那段我不曾知道的过去。   我问她,“你觉得你估计错了吗?”   宋绮笑笑,“是的,大错特错。我们两个其实没什么分别,虽然之前我一直不太愿意承认,但有些,又在时刻提醒我。我们的,相像得不可理喻。我就像个无药可救的绝症病患。”   “你们关系不好?”   “说不好,依情况而定。”她想了想,给出这么一句话。   “相处得不太愉快,但你的说法,又太过直白与绝对。也许,你应该换种问法,或者干脆换个问题。”   这么说起来,之前的就解释得通了,多半还是因为苏西的缘故。   我很想问出口,听她亲口告诉我,不过既然说出来双方尴尬的症结,暂且不论她出于何种目的,今天她既然肯把这一番深埋于心的心思事在我面前吐露出来。我再扫兴,却不能辜负她这一番心思。   以往,用心良苦的东西,作假的仿制的假冒的太多,鱼目混珠,渐渐的,竟鲜有人相信了,然后冒名顶替的虚假也慢慢多了起来。   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既然只会给人带来不愉快与苦楚的回忆,就让它尘封好了。    ☆、【变革】   和宋绮叙旧的同时,我正遭遇另一场变革。   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和温珩有关。   我越来越不愿意,来将任何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而面临这个人,我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温珩这个人,他根本,就是来拆我的台,特意看我出丑的。   偏偏我还得忍着,再憋屈,也不能当场发作。   他的目光里透着淡淡的焦虑,这让我深感不安。   我坐立不安,在座椅上如坐针毡。   然后,他在所有的人面前,不留情面地出口否决我。   这让那些,我好不容易才训练出来的冷静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同时也给了那些和我相对战线的人一个绝好的看笑话的机会,确实很丢人。   我盯着他冷静沉着的面孔,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意料之中,我撇下视线,双手抱臂,没有反驳。   不知道在办公室坐了多长时间,只知道会散了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最前面的温珩,走到我身边,让我陡然一惊,场面让人心惊肉跳,我脚底一阵发软,跌坐在座椅上。内心极度虚芜,脸上已经掩饰不住那种没来由的惊慌失措。   我长长舒了口气,应该庆幸,刚才面上还没表现出显而易见的惧色。   铃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格外振聋发聩,我接到陆西荣的电话。   “在哪里?”   “睿徵。”我抿嘴,嘴角不自觉上扬。   听到他久违的嗓音,带着低沉的质感,从来没有觉得他的声音这样让人沉沦与心安。   电话那头的无从猜度,片刻的迟疑与静默,也许他也在思忖我的动机与目的。   初冬的已经让人脚底生寒,我走到落地窗前,水雾凝结成一颗颗的水珠,等到阳光升高,它们就会迅速暴露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蒸发,让人容易想起呵出的无色气体,空旷的会议室只有我一个,通彻透亮。   这座城市开始苏醒,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每天的工作。   我将头轻轻靠在玻璃上,不带焦距地望着俯瞰城市的。   “二十四楼。”   “你等等,我过来接你。”   “不用过来了,我马上收拾东西回去。”   “外面很冷,还是我开车。”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头一暖。   凝滞的冷空气,侵蚀人体的毛孔,再怎样收缩闭合,皮肤上乍起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它们照样无孔不入。   连走一步,稍作流动的冷空气都足以令人牙关咬紧。   片刻的失神,恍惚的半晌,   本来大亮的天光却忽然暗沉下去。   天空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无以言说的晦涩。   今天天气波折,天气预告。   早上晴,大概下午五点之前,会下一场暴雨。   还好不是雷阵雨。   我倚靠在会议桌圆润的边角,双腿交叠,半坐在上面,将脸埋在双手间,抬起头,皱眉,单手支起半边脸颊,眉骨上,眉尖不经意间挑高。   看向他的目光很复杂,应该说,我并不祈祷他能明白我此刻混杂的心情,无奈,痛苦,憋闷,委屈,不甘。   总之,这些叠加在一起的滋味,难以言说,很难准切描述出来,但确实让人难以忽视。   太过明显,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浑身上下,只剩下丑陋二字。   他始终坐在那里,也不开口说要回去。   我们保持这种安静又诡秘的状态,熬到天黑。   周围无声弥漫着冷空气,冻得鼻尖通红。   我看着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椅上,大约是椅子高度不合适,他长腿交叠,仿佛与世隔绝。   他也在借机发泄某种隐藏的情绪?总要给自己留足空间,这样万事才会有回旋的余地,才不会那么累,陷入麻烦与困境,进退维谷。   进退有之,才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谢谢你,过来陪我。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就是有点腰酸背痛。   陆西荣看上去也有几分困乏,但还是打起精神问了一声。   “还饿吗?”   我抿嘴浅笑,“你饿了,好了,我们回去吃饭。”   陆西荣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大约在庆幸我终于看开了些。   “打算怎么办?”   “温珩一向是我们合作的伙伴,他和我爸称兄道弟,怎么说,他都是我的长辈。我也很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不过既然决定好好整治,那就从这里开始好了。我必须要向我爸那群人证明,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温珩生来就会做生意,因为他是那块料子,所以我爸巴不得把我直接复制成他那样的人。不需要任何的特质与独特性,那些都是我前面没有必要的东西。”   “该撕破脸皮的时候,谁也不会手软,因为一时的手软,对自己就是莫大的伤害,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   陆西荣拿上外套,很自然地走过来挽住我的手臂,气定神闲地走出二十四楼的大会议室。   见我不为所动,他站在那里深深看了我一眼,又折返回来,似乎被我的执着弄得心情极其糟糕,但还是耐着性子陪我继续耗着。   “先回去,不管这些。”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通报自己的行程,我隐约觉察到几分不对劲,刚想出口质问,就被他的话堵了回来,“我们去吃饭,出去吃。”   我翘起双脚,干脆坐在会议桌上。   我确实是故意的,出于一种心里不平衡的释放,我当然要好好把温珩给我的气统统都撒出来。   我坚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我会处理。”   他对我的执拗与执着不甚在意,淡淡说了一句,语气清淡,目光里怀疑,“你打算怎么解决?”   还真是不留情面的戳穿。   提醒我的身份,提醒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什么才是合适的距离。   而不是,在这里,自己跟自己斗气,做些无谓的挣扎。   我一下没了底气。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只是让我有些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   是啊,我自嘲地笑笑,谁能想到罗芮此刻的模样让人竟会让人于心不忍了?大约真是太可怜了。什么时候,我竟会落到这般田地,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发狠,温珩,你到底什么意思?   但那些事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横在你面前,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你,它们的存在。存活在你的印象里。   “刚刚上来顺道买的,你不冷吗?”   我接过那杯热咖啡,捂在手中。      冷空气开始凝结,越来越深重的寒气,一阵阵地从脚底灌风进来。   透明玻璃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陷入暗沉。   整个空间闭合又沉闷。   没有开口打破这半晌的沉寂,而是一味地任由自己的情绪,点染狭小空间里的气氛,任凭自己放空。   陆西荣长手长脚,舒展四肢。   座椅上,西服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陆西荣把玩着手指上的戒指,视线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却盯着他,他的神情有些飘忽,也有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我几乎可以确定,他在想他的未婚妻,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步入婚姻的殿堂。   在这陌生得让人时常陷入某种意想不到的恐慌的城市,会有一丝难得的归属感吗?   我想起自己刚才的据理力争,真是失策,我现在的表现,实在让人大失所望,居然像个新人一样,开口质问,随心所欲地说出那些话,祸从口出的道理,如此浅显易懂,我却不能应付自如,在游刃有余,是因为天生愚钝,还是后天努力不足?我已经处在一个令人尴尬的时段,不够年轻,手段和功力尚浅,资历不足,修炼的道行还是不够。   将来还会有大批的后起之秀,真怕以后会没有立足之地呵。   我直起身子,脊背和脖颈已经有些酸痛。   隔着杯口上溢的水蒸气,水汽的氤氲之中,他的面目逐渐模糊,释去棱角,和水的柔和融和在一起。   看得越来越不真切,我闭上眼睛,眼球已经开始酸胀,不知道为何,鼻头泛酸,细微酸楚的情绪,并不算多大的情绪波动,对我的神智完全没有影响。   “罗芮,你想过离开这里吗?或者这样说,你想过放弃吗?”   我抿嘴一笑,反唇讥讽,“我怕什么?”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问,为什么我要上学?为什么我要坐在这里,而不是在任何一个地方?家里,街上,随便一个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可是也并没有多少人因为这腔好奇心而持续多少时间,很快,他们就厌倦了,甚至开始质疑,否定,戏称自己少不更事,竟然会问这些毫无意义的愚蠢问题。   我会平凡一生,碌碌无为?活得窘迫,不尽人意?   总被人说成是盲目乐观,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平常心甚至悲观的心态。因为人生与现实的事实,不愿太早给我们清醒,让我们在浑浑噩噩之中,却忽然遭受到闷头一棒。   这究竟是不公平,还是扼杀,仅以虚假的爱护之名,披着被迫的外衣?   不舍得,即便是苦难。   我只有不断地提醒自己,该把自己放置在什么位置,才不会失了分寸。   给什么样的定义,我无法触摸到它的面貌。   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合时宜,并没有足以颠倒众生的美貌,所以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   我不愿意回去,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没有一点感情。   它只让我压迫感,就算我是不知足,不知好歹。   水杯里冒出的热气继续蒸发,发痒的鼻翼湿润的气息,顶楼的会议室一   向这么干冷,不常有人来,打扫得却丝毫不马虎,粉尘尤其刺激脆弱的呼吸道。   缓解了大脑的紧张与疲倦感,一扫而空,我的手脚开始回暖,血液循环得似乎格外通畅,细腻的热感,传遍全身上下。   他倒是细心,留意我在这上面冷,其实何止是冷,简直都要冻成冰块了,并非是我没有知觉,而是有更值得调侃的事情,自然忽略了,可是我这人呐,却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说。   很多时候觉得没必要的事,很可能因为这误会或者阴差阳错,彻底错失一些有过交集的人物,现在,他们似乎有了更充分的理由从我的生活抽身与脱离。   吃饭的空档,我放下筷子,支起下巴,目光紧紧盯着他的侧脸,留意他神情的变动,似乎一点裂隙都没有出现啊,他的定力真不是一般的好,说得浅显易懂一点,只怪他伪装得太好。   “你想不想知道,他最后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   其实我没有必要告诉他,可是我现在,他不仅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而且,我有种强烈的意愿,带着某种期盼,我想知道他的反应。   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笑得清浅,“他凑到我跟前,特别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还是那么有野心。”   陆西荣继续吃他的菜,丝毫不受影响。   我重新拿起筷子,撇了撇嘴,真没意思,他倒安闲自在。   “这很正常,难道你想说这不是事实?”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没有吱声。   他当然觉得这没什么。   像他这样明目张胆,甚至带有指责意味的话语,已经不常听到了。   我有预感,以后我的日子,应该都不会太幸运了。真是有些不舍得。      这段时间当然有我忙的,而且,还忙得不轻。   一想到这个,我就恨得牙痒痒。   明明是用心做出的提案,却在不动声色之中被一次次地退回。   我对此却无计可施,这人,就不能好好看一看吗?   我敢打包票,他估计连第一页都没看完。   修改了几次,巴巴地给他送上去。   结果他眉眼淡扫,继续不动声色地退回来。   我忍住不发作,任由他不留情面地将我熬了整整半个月的心血,灰飞烟灭。在他冰冷的面孔和冷静的神色里,一切都变成云淡风轻,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我盯着他的脸,越发觉得蹊跷,似是在嘲弄讥讽,我的不自量力。难不成怪我看不清形势?   “怎么?这就是你的水平?还是说,陆西荣把我当成个傻子,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来搪塞我。”   “我不是什么没上手的新人。”   我告诉自己忍耐,不要发作,继续陪着笑脸,但那股子不服气还是让我将肚子里的话脱口而出。   “既然我现在能坐在您的对面,一定能做出令您满意的成果。”   “这么自信?”   我挑眉一笑,不可置否。   事后我把这些告诉宋绮,她表现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反应太过激,刻意得反常。   我摸摸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让人不怀疑都难。   “怎么会这样?温珩这人,不像是会刁难人的角色,据圈内人的口传,他除了因为对工作细节追求完美而责罚下属外,是出了名的严苛,说话是有些刻薄不近人意,也就是这一点,没必要他和你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更何况,他对外人一向客气,你又不是直属他管辖的下属,甚至不是他公司的人,合作方的谈判人而已,他何必对你百般刁难?”   她的语气里已经带着怀疑和试探的意味,我抬手,懒得再和她多做周旋和猜忌。解释这种,只会越描越黑,本来就不是多周正的联系,我这种小人物,在人家的眼里,根本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你等等。”   我跟着他追出去,看着温珩的视线却开始迟疑不定,思忖着怎么开口才更合适。   似乎在等着我的下文,他很难没有发作,我知道他有其他事要忙,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做着无谓补救而身陷囹圄的可怜女人,垂死挣扎。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不是想给就能,你之前做了那么多次,既然你自己没把握住,让机会溜走了,难不成,你还期望有什么奇迹发生?抱歉,罗小姐,我不信上帝,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花在仁义善施上。”   很公平客观,连客套话都省去了。   “你相信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偏见和不满,别告诉我,,也别解释,我不是白痴当然看得出来,这些我心知肚明,我也并不想知道缘由,重要的是,构成威胁与任何阻碍,只有不刻意,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扫清,一定会给你满意的答复,你应该清楚我的实力。交给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们坐在长桌的两头,一人一头。   不长不短的距离,却仿佛相隔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蓝色的斜体thank you。   我坐立不安,面色局促,拳头紧握,手心沁出了汗。   温珩的面孔在屏幕淡蓝色的荧光里,明灭不定。   他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弥漫在他手指间的空隙间,几乎遮掩了他整张脸。   十分钟前,我恳求他能分出我这一点时间,现在,放映结束,生死都由他定,只是他一句话的功夫而已。   一分钟原来也可以如此漫长,然而一般经历一分钟的漫长期的时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根烟燃尽,他忽然起身,长臂一挥,拿起椅子后面的西装外套,转身打算推门出去。   “但愿不会让我失望。”   临走前,他转身对我说出这句话。   我眼眶一热,竟忘了答话。   我回头看着放映机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荧光,旁若无人。   桌上的纸张和复印资料略显凌乱。   从来没有哪一时刻,因为迫切想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而揪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牵肠挂肚。   他确实很有本事,怪不得他手底下的人都让人忌惮,怪不得陆西荣说这人不可小觑,叫我处处提防。怪不得我在他面前只会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因为,我确实连人家的小手指的功力都没修炼到。   竟然还妄图得到他的另眼相待,可笑,痴心妄想。   工作室内,一片狼藉。   裁剪复印的纸张,一摞摞的到处堆叠,我埋首在凌乱的办公桌上,扶额皱眉,按揉太阳穴,没有一点头绪。   我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做出令他满意的结果,不过现在可能,这种渺茫的可能性让我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我不能接受,一个人对我这样不留情面甚至连一整周没日没夜耗费大量心力才整理完成的文件看都不看一眼,就予以我否定与推拒。   我咬了咬唇角,一时间忘了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陆西荣果然了解我,知道什么话才能激怒我,让我难堪。   和一个一起共事就是险恶,人心不古,谁都猜不准他哪时候一个不高兴了把我过去做过的蠢事全抖出来,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甘愿被他踩在脚底下,无非是想换取更大的利益,小不忍则乱大   毕竟,这个道理谁都懂。   要怪,也只能怪他开出的条件太过丰厚,我都不忍心拒绝。   我又怎么好意思对他说个不字?   而等到温珩终于淡出我的视线,和睿徵的合作案也终于敲定,这一场强强联手的楼盘兼并终于圆满落幕,我和陆西荣却很长时间失去了联络。   他忙于和未婚妻子的婚礼酬宾,我忙于努力工作赚钱,还有叶堇的生活需要操劳,我尝到忙到抽不开身的滋味。   忙碌,也并不是都不好,至少,我可以理所当然地忽视很多东西。    ☆、【大结局】      暖黄色光线勾勒出的大致轮廓,仿佛遥远的虚空之外,辨得清一点轮廓分明的痕迹,线条清晰,又仿佛是画在白纸上,用图画渲染才出现的景物,让人想到某些描画清晰的插图。这些飘零在外的边遭城市,仿佛一颗颗流落在外的小小星云。      陆西荣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坐在写字楼底下的快餐店靠窗的位置上,啃一个金枪鱼汉堡,他逆着光,拉开椅子,漫不经心的坐下。   他的目光向不大的快餐店里淡扫,看上去格外镇定。   陆西荣撑开长腿,指尖微曲,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和规律。   他紧抿双嘴,唇线紧合,眉眼锐利,眼神清隽如流,眉峰凸起,眉心聚集凝成个川字时,却狠厉如鹰,双眼紧眯成一条缝,自成一派不怒而威的危险。   他看着我,忽然开口,嗓音低沉,眼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倦,“都解决了。”   我抬头,食指捏住瓷杯的细柄,皱着眉头将咖啡悉数咽下,笑容得体而礼貌。   “谢谢。”   他没有继续看我,而是推开椅子走到柜台前要了一份同样口味的汉堡,然后在我面前,咬了一大口,吃得似乎格外津津有味。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应该说,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轻易地解决掉午餐,手里拿的,还是他一向嗤之以鼻为最没营养的汉堡。   我们安静地看着彼此,就像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突然间,都笑得释然而怜悯,眼底的掩饰却太过明显。   而大街上,红绿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无声的转换,乐此不疲地进行着井然有序的交替,依旧是那幅安稳太平的景象,车轮不息,人潮拥挤。   我们也有过热烈奔放随心所欲的年纪。   只不过,后来的联系就逐渐淡了。   我那时候,不知道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于此我们留下遗憾,却始终无能为力。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时的爱是真,感动是真,想要在一起的冲动是真,可是终究抵不过。   那时的遗憾太多,没有什么是会天长地久不变的,若是想要长久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而我能做到的毕竟太少。   在我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不要轻易许诺,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这样会弄得自己身心疲惫,还得不到半点好处,尤其得不偿失。   力所能及之内,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而这些,足以给我们致命一击,胁迫我们退隐畏缩不前。   和薇姿的摊牌,也让这场争夺变得没那么重要,或者对我而言,她没那么重要,一如从前,总是被一些假象蒙蔽了双眼,理所当然地以为好心就会有回报。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基本上不太管这种麻烦事,这次破例权当自己花钱买教训还白白遭了回罪受。   陆西荣的手段自然不必说。这个忙,他算是雪中送炭了。   我所做的,和他比起来,微不足道,完全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大概这就是有资本的人和我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的区别。   不过都是在验证我之前的努力与挣扎纯粹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和林池晗,温珩,也断了没必要的来往。   应该说,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物,因为某一段时间有了意外的交集,现在也不过是回归到彼此该站的位置上。   我记得易鸷沣当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态度极其恶劣,尽用些恶毒的话来招待我,以为这样就能中伤我,未免太过天真。   他被带离前,眼底的恨意太过于明显,溢于言表的东西,总让人看着不喜,他似乎恨不得将我凌迟处死。   不过,算了,看在他落到如此落魄的份上,我再计较下去也没多大的意思。   我这一生听过太多类似的诅咒,所以早就产生了免疫的抗体,大可以装作充耳不闻的模样。   至于郑东炀,我也实在没指望他能对我抱有一丝感激的心情。   他那时看向我的目光里,有愧疚,但我那一点侥幸心理,就显得太过于刻意,能让人在顷刻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前一个月,宋绮带着她儿子,选择移居海外,再想见面,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叶堇拿到奖杯,舞步越来越扎实。   梅琳给她儿子办了周岁喜宴,只请了关系来往比较熟悉的亲友。   缇娜把酒馆卖了,准备去印度呆上一段时间,她喜欢那里辛辣的食物,刚好那里有个关系密切的老朋友,她不打算投奔人家给人家造成负担,但她一个人,了无牵挂,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奔波。之后她打算去山区,她说,她这一生,确实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那些比我们生活艰辛的孩子,需要一个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谁都没那个资格剥夺他们公平地更好地活在这世上的机会。   连城和龙虔摆了酒席。   羌独办了个人画展。   路祁尧如愿摆脱那个人,也终于找到合适自己的人。   叶疏影和那个外国小伙修成了正果,只不过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个中曲折,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领会个遍了。   叶尔文考上南方某省的二类大学。   ……   我身边的这些人,终究有自己的生活状态,我们在各自的生命中,扮演着各式各样的角色,也只有在自己的故事里,才是主角。   想想真是件无比奇妙的事情。   而这些人,也终究会和我离散,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越来越远,直到痕迹逐渐消褪,只能看到一点零星的掠影。      周彦霖的订婚宴比我想象得还要用心一点,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因为酒水喝得尽心,我也就没再扫兴地凑到人家小夫妻面前,只在他们过来敬酒的时候依照礼节起身,他们随意碰杯,我稍微配合的意思了一下,顺带两句祝福语,笑得比真金还真。   我听见他这样向他的新婚妻子介绍我,他面上微微泛红,大约是酒喝多了的缘故,我听见他的嘴里吐出两个双音节的词,妹妹。   吐字其实不算清晰,可是我却听得明明白白。   我不动声色地敬酒,一口喝完,一杯见底。   一番寒暄与客套结束,然后众宾客坐下,我特意选择不和他们坐一桌。   目光到处流转,正愁无事可做,我一眼就看出周彦霖的小姑,她将头发盘成个髻,笑容很淡,笑不露齿,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一身淡色长裙,摇曳及地,气质优雅成熟,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风韵。   周青也看到我了。   她笑着和身边人打过招呼,手中拿着一支装着半杯香槟的高脚杯,杯中的酒水摇曳,姿态撩人,她抬脚向我走过来。   很快,我们就挑了个相对安静的座椅,她有话对我说,正好,我也有话说。   她收拢双腿,笑得格外开心。   我一早就看出来了,我侄子,对你的感情,根本就不是出于真心实意,而是,单纯的报复。   她看着我,连笑容都那么好看,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简直无懈可击。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抱歉,稍等一下,去趟洗手间。   我踩着高跟鞋,却如同踩入悬崖陡壁的边缘地带,身形摇摇欲坠,脚步错乱,仓皇离场。   我伏在洗脸盆上,面无表情,肤色还算白皙,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通透,我忽然笑出声,露出一口白牙,眼底却掩饰不住那种怅然若失,分明又属于哀愁。   所以,当时她看向我的目光里,探究的痕迹做得很明显,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她在思虑对策,因为她绝不会坏她侄子的好事,所以她对我根本就算不上怨恨,而了解清楚以后,她应该送了口气,谢天谢地她的侄子没有再被我这个妖女蛊惑迷住心窍。她选择袖手旁观,陪他和我把这一场戏演完。   我的笑容凝固。   脸上难看至极,眼神里失去生气与光彩,老鱼的眼珠,灰白浑浊,仿佛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腐蚀的味道。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太过于草率。   至于我,更没伤情的必要。   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我一个局外人,还能以什么角色,站在什么立场多说什么。   想想还真是不公平。   他其实没错,但如果是我,会这样选择吗?   做出这样不留情面的选择,丝毫不计后果,不在意对方将来的悲情死活。或者在他心目中,我确实是个无坚不摧的顽强女人,可以任意伤害,因为再怎样伤痕累累,伤口无论多骇人,最终都会恢复如初。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注视着镜中的女人,她确实不太年轻了,尤其是心境,这些年来,常年的奔波劳累,不曾停歇,饱经的风霜吃过的油盐,光景惨淡的年间却分明如同头发花白的老妪。   并非疏于打理,可是老这个东西,太过骇人,来得总是悄无声息,还没等你回过神,就已经被它蚕食了大半的无忧,很早之前就不敢肆无忌惮了,记不清磨合期是多长时间,总之早就已经变成了习惯。   罗芮,你其实不必过来。   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了,再说这些,未免太迟,何况,这不就是一开始就能猜中的结局吗?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反倒习惯了,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打击吧,毕竟比起他之前对我做过的欺瞒与戏弄,已经不算什么。   你恨过他吗?   她将视线落在我的眉心,一时失笑。   都说额头生得高是福,你这命格可不怎么好。   其实很奇怪,讲句实在的,我确实不喜欢你。   不仅因为你妈妈,而且小霖对你好得出乎我的意料。外婆怕他陷进去,如果受到伤害。   我更怕你和叶秋罗一样,举止轻浮。   我抿了抿唇角,陷入深长的回忆,那毕竟不算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当时,以为我赢了。   是,单纯的,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我只想在你这里扳回一局,而至于周彦霖,就是那个赌注。   所以我落到这里,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悲哀。   周青忽然握住我的手,语气忽然之间轻柔得不像话,靠一会吧,你看上去很累。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大约是她觉得我真是可怜,开始,结果最后没有一个人陪我走下去,境况如此之惨烈,   以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与怜惜,或者对弱者,总之,我已经没有心力再次猜测忖度她的目的,但确实,不能否认,我很贪恋类似此刻的温情。   就仿佛,假装还是有人在意,有人愿意关心爱护我的那样。   而不是,吃饱穿暖无人在意,已经很久没人对我说这几个“你很累”的字了,甚至于这种来自他人口头上的关心,竟也少得可怜。   我想想,为什么叶秋罗就不能像她这样温柔而细致,凡事她永远也没想到考虑周到这一回事,她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开心了身心愉悦了,牺牲他人在所不惜。   对于周彦霖,我只能说,他的选择是明智的。   之前给我治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结婚了。   那姑娘条件真的挺好的,最重要的是,对他的前途有帮助。   男人的前程,总比一场风花雪月带来的暂时愉悦来得重要,实际的东西,在现实里总被诠释成为残酷的真相,何况我们在他姑姑眼中,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周青忽然转过身给了我一个拥抱,那是一个温暖的,释然的,轻松的,不掺杂偏见与轻慢的个人情绪,拥有着坚实而温柔的力量。   我其实挺感激她,因为没想过她能对之前的事情不计前嫌,不在意从前不愉快的记忆。   因为将我们联系到一起的东西,终于断了。   我和周彦霖,自此,再无瓜葛。   所以她也没那个必要再和我针锋相对,给我脸色看。   我们并排坐在前排的木质长椅上,教堂的气氛格外肃穆庄严。   看着那对新人,若无其事地交谈,就像两个旧友,并没有有多聊得来,但重新聚到一起的时候也终究不再针锋相对,锋芒毕露。   周青松开我,又握住我的手,是祝福也是善意。   她说,以后自己一个人好好生活。   知道了,谢谢您。   我抿嘴,撑起下巴,目光里多少有些探究的意味,仿佛想将她看穿。气氛安宁而温和,而我们相互间的磁场,同样微妙。   周青嘴角的弧度向上轻轻勾起,而她的眼中却仿佛隐含着慈悲与不忍。   我终于说了句,我妈之前的事,替她向你说句对不起。   叶秋罗做过的事,总需要有个交代,即便她甩手了之,最后也总要有人替她处理好这些纷杂繁乱的麻烦。   都过去了,当初是我看不开,你的身世……   她似乎想到什么,深深看了我一眼,不是同情,我看得很清楚,每到这种时候,我松懈的神经就会重新变得紧绷,那种因为领土被侵犯而警戒起来的危机感,在奔涌的血液里蠢蠢欲动。   总之,周青似乎很了解,有些话用不着说透,所以面对她的善解人意,我心怀感激。   晚上有人在草地上放烟火,我踩着高跟鞋,在空旷的小路上,留下一连串细细的摩擦声。   人这一生,不能总是放纵的状态,太过于随心所欲,最终的苦难都会降临到另一些意料之外的方面,总有那么几次,不能出于自己的真实意愿,身不由己,却无可奈何。      那天在郊区的墓园里,我坚持墓主人是个年轻的女人。   但守墓人告诉我,这是个男人的墓。   无论我怎么坚持,都只是我一个人一意孤行的想法。   即便这与实际很不相符。   没有意料之外的艳遇,更没有如愿以偿。   没有流泪的女人,没有衣着得体举止绅士的男人,没有期许。   没有感天动地的情节,令人泣泪令人眩晕,为之动容,让人不顾一切。   我从来没有什么好舍弃的,也没有一生值得的东西,残留下来的,就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心智。   再让人心驰神往的故事,梦醒之后,生活终于回归平庸与常态。   埋没在拥挤的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任何值得快乐的东西。   再没有任何值得上心的际遇,能让枯涸的泉口有一丝波澜,足以撼动静止的内心。   如果是安之若素,偏偏是心如止水。   失心症,无药可救。   失语症。张嘴不成言语。   再没有一想起来还能让我热泪盈眶的人物,值得缅怀值得纪念的,统统都变成了昨日之日不可留。   而我,仅仅被告知凭借自己的意识摸到它们大致的外形轮廓,却永远无法得知全貌,我和它们的距离,此去相隔十万八千里,遥遥无期。   那些和我有过交集的人物,那么真切的记忆,感同身受的场景,都是我一个人的杜撰,真是荒唐,无巧不成书,这世上总有科学无法解释了清楚的事情,何况,那个医生还给了我情理之中的解释,即使我有意忽视,也骗不了时间的历证。再执着,都只是在自欺欺人。   我重复着自言自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地寻找,不厌其烦,结果还是落个一无所获的下场。   原来也只不过是在自取其辱。   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再也遇不上了,那些人,原来都只存活在我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会站在空空的天桥上,夜晚的风吹得寒气。   我将手□□上衣口袋里,车灯和街道两旁的霓虹,还有商场大写的广告牌,色彩缤纷绚烂的彩灯,装点着夜色的朦胧迷离与妖娆。   我嘴里呵出的热气凝成小液珠,胸腔里很闷,憋了一口气,淤积在心口。   我将双手搭在铁栏杆上,脚后跟踮起,微微倾身靠在上面。   下午的时候我也会过来,站在天桥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就觉得自己被置身在一个旁人无法干预的世界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这种感觉是很好的,仿佛是彻底的疲惫之后,紧绷的神经末梢终于松懈了,看着别人忙忙碌碌,不停歇地来往奔忙,自己却什么也抓不住。   不是为了掩饰什么,只是为了换取坦诚相待。   我也应该安定下来了,没人会喜欢终日漂泊神色疲惫的女人。   长时间被当作异类,活在抑郁封闭的状态下,精神颓靡,这样碌碌终生,埋没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人终究要回归尘土,我自以为见到了这大千世界的明亮美丽,那股美妙绝伦的滋味让人真是难以忘怀,可惜最终,还是要回到平凡的小溪流中。   可是这些,跟我有关系吗?   我一向秉持事不关己的态度,和我关联不大的人物和事物,我花费心思又意义何在?   因为自己不喜欢的人的闹得自己不快。   然后刻意让自己处于安逸平淡的状态,尽量回避也未尝不可。   何况正面冲突,只会让沦落到双方尴尬,下不来台的地步。   我缩在羊绒毯里,双目紧阖,眉心微蹙。   软软地躺在座椅上,靠着背后的软垫,陷在里面,却迟迟找不到支撑点,最终彻底失去了倚靠,如同溺水的人。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的场景。   在大马路上,来往不绝的人群,络绎不绝。   我隔着行人,看到了人群中挺拔笔直的身影。   那个人气质清冷,举止言谈清贵逼人。   我奔向他,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他搂紧我的腰身,将我紧紧禁锢,把我搂着转圈。   热烈真切浓烈的亲吻,熟悉浓烈的感觉充斥着全身。   可是,一回神,我还是站在原地,隔空远远地看着那边,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迟疑了片刻,对那边露出一个微笑,还是迈开步子,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地走向前方。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一个晚上发完了,困呀,凌晨一点半,留个爪爪,纪念一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